番外篇:古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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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丁连忙寻了破布将二人的嘴堵住,与此同时牛背上的篮子也被解下来了。

古敏将放在篮子上头的东西全部拨开,果然发现底下蜷缩着一个粉衫的女娃。

另一个篮子则装着一个年纪十三四的少年,少年似乎昏死过去,干裂的唇瓣有些皲裂。

延续香火?

对得起列祖列宗?

真是泼天的笑话!

侍女已经习惯将古敏某些奇怪的话过滤掉了。

给古敏看诊的高人说过,她运气好才能失魂归位,若是弄不好了,魂魄还会被勾走。

因此,古府众人都不敢拘束古敏,生怕哪里犯了忌讳,惹了古敏三魂七魄不开心。

“大娘子,这对夫妇如何处置?”

古敏道,“垃圾该去哪里,他们就滚去哪里。拐卖人口还说得振振有词,谁给他们的脸!”

侍女为难了,自家大娘子说得太笼统,她听不懂呀。

“交由官府?”

古敏想了想,点头道,“交给官府也好,毕竟动用私刑是不好的。”

她将那个粉衫女童抱上了马车,让侍女取来干净的水和点心。

“放心,这里已经安全了,那对夫妇不会有好下场的。”古敏笑着对女童道,“你是不是有一个表兄?那人年纪不大,脾气贼臭,动不动还甩人鞭子。我刚才在半道上见到他了。”

女童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眶红肿,将那双大眼睛挤压成一条缝儿。

古敏见她没说话,主动道,“我不知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干脆先将你送到你表哥那边?”

女童抱着点心微微点头,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古敏。

古敏的年纪比女童也就大了一二岁,但她却觉得古敏比表兄靠谱多了,还有安全感。

看得出来,女童教养出身都好,哪怕年纪小也是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不闹不吵,很可爱。

古敏派人朝着来时的路去追柳氏小郎君一行人。

快马加鞭地追,一个多时辰将人追回来了。

“小蝶,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情,吓死为兄了。”

柳氏小郎君的车架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过来的,车马还未停下,他就跳下马车跑过来。

女童见了那位小郎君,委屈地瘪嘴,一个扭头埋入古敏怀中,将后背对着柳氏小郎君。

“怎么又是你?”小郎君吃了瘪,目光转到古敏脸上,“你救了我表妹?”

古敏冷笑道,“不是我难道还能是你不成?”

小郎君道,“你这人说话怎么句句带刺?没见过你这般没有家教的士族贵女。”

古敏道,“家教这种东西是对着人的,你又不是。”

小郎君险些起了个仰倒,“你怎么骂人畜牲?”

古敏笑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是了?莫要对号入座呀。”

小郎君又怒又气,奈何古敏是救了表妹的恩人,再大的怒火也要压制住了。

古敏问道,“你这表兄未免也太粗心大意了,怎么不派人盯着她,任由她被人拐走?”

女童的表哥这么欠揍,摆明了是未来的纨绔子弟,出门肯定要带护卫防止被套麻袋。

这会儿,女童终于给了反应。

她的嗓子早就哭哑了,说话很是费劲。

“大姐姐,这不干表兄的事儿。”

这个女童叫白蝶,她目前寄住在自家表兄家家中。

因为性格调皮,她时常缠着奶娘出门耍玩。

那位奶娘伺候女童也不尽心,时常敷衍以对,女童之前都没出事儿,她就更不上心了。

这次只顾着摊贩售卖的胭脂水粉,连女童被那对夫妇暗中拐走也不知道。

等她发现,女童已经被抱远了。

奶娘害怕主家责怪,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反而选择收拾平日克扣下来的金银细软准备跑路。小郎君族学下学,寻表妹玩耍时才发现不对劲,带人追拿奶娘,将她堵在半山腰。

古敏碰见小郎君的时候,他正怒不可遏地用鞭子抽打奶娘,将她抽得嗷嗷直叫。

古敏知道这事儿,她对小郎君的印象好转了些。

尽管脾性糟糕了点儿,好歹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妹控属性搁在哪来都是讨人喜欢的。

她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下了,因为那位小郎君的自我介绍。

“在下柳佘……”

柳佘后面说了什么,古敏是半点儿都没听到,只是脑海中不停回旋这个名字。

此柳佘非彼柳佘,他不是古敏的大学教授,那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渣男柳佘啊啊啊!!!

小郎君被古敏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红了脸皮,刻薄道,“你这么瞧着我作甚?”

虽说是表妹的救命恩人,但对方的性情的确是讨厌,哪有这么粗鄙的士族贵女。

古敏冷笑道,“没什么,瞧你长得俊俏。”

柳佘一听这话忍不住挺直了胸膛,“还算你有眼光,知道美丑。”

古敏压下嘴角,没好气地将白蝶还给了柳佘,人渣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她可不想和柳佘多接触。哪怕柳佘是宸帝的生父,但也是个历史有名的色狼渣男,人渣中的战斗机!

她作为宸帝唯粉,最讨厌的历史人物就是柳佘了,其余人物还要往后靠靠。

柳佘顽劣不假,但他也不是不懂旁人眼色,古敏又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他就恼了。

“哼!”

柳佘带着表妹就要走,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他作为柳氏嫡次子,何时被人这么盯着看过?

没有冲着古敏生气发作,不过是因为古敏救了表妹,还有古敏车架上的族徽。

柳佘可不是古敏这个半吊子,他自小就知道各个朱门大户的族徽标记,清楚各家子弟出入派头也是不同的。通过这些便能判断对方出身如何,族中地位如何,柳佘可惹不起古敏。

“表兄生气了?”白蝶跟着柳佘上了马车,察觉柳佘的心情很不妙,“我不是故意的……”

柳佘坐姿并不标准,瞧着十分狂放无礼。

面对软萌又遭逢大难的表妹,他便收敛几分,说道,“这事儿跟你无关,小蝶以后若想出门耍玩,记得派人跟为兄说一句。为兄派人跟着你,免得又发生仆从伺候不尽心的破事儿。”

白蝶歪了脑袋,问道,“奶娘呢?”

柳佘冷笑道,“几鞭子抽死了,这种没有尊卑上下的贱婢就该有此下场。”

他年岁不大,但被他活活抽死的仆从却不少,柳氏上下谁不知道柳二郎多纨绔,罔顾人命。

当然,这搁在士族也算常态。

士族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特别是针对那些伺候不尽心、偷奸耍滑又陷害主家的卖身仆从。

不同的是,别家的仆从都是直接丢给下人乱棍打死,柳佘却是自己动手。

相同的结果却博了不同的名声,柳佘这个纨绔在河间也挺出名的。

白蝶听后沉默,只是小嘴撅着,显然不赞同柳佘的处理方式。

等柳佘带着白蝶回府,刚跨入大厅就听到自家母亲略显刻薄的声音,似乎在赌咒谁。

她瞧见柳佘来了,面上的狰狞和刻薄也没有收敛。

“今日怎么这么晚才下学?”

柳佘眼睑微垂,他早习惯了母亲的独断专横,对方恨不得将他一天十二时辰的行踪都掌控手里。一旦他偏离了对方的掌控,母亲就变得歇斯底里。啧——这般面貌,实在是丑陋。

面对母亲,柳佘时常感觉自己精分了。

一面感念母亲的照拂和宠溺,一面又发自内心鄙夷对方的姿态。

前者发自内心,后者又无法抑制。

这导致柳佘不太喜欢跟对方接触,生怕他会控制不住心头的厌恶和排斥,伤了母亲的心。

“陪着小蝶出门耍了耍。”

柳佘压下白蝶被人拐卖的事儿,自家母亲是个什么脾性,他是清楚的。

表妹白蝶年幼丧母,不受父亲疼爱,很小时候就被对方以“有个女性长辈教养有利于婚嫁”的借口踢到了柳府。自家母亲又是个捧高踩低的性格,自然不会喜欢表妹。若是让母亲知道白蝶被人拐卖了,多半会更加厌弃。白蝶的奶娘那般轻慢她,多少也有自家母亲纵容的缘故。

柳夫人刻薄道,“七岁不同席,她不懂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柳佘道,“小蝶还小,又是客居府上,儿子不过是尽一尽地主之谊罢了。”

柳夫人道,“她小小年纪就知道狐媚人,不就是想攀着以前的娃娃亲赖着你。”

柳佘耐心被耗尽了,冷漠道,“儿子倦了,先行告退。”

柳夫人本来就是一肚子火,没想到又在疼爱的次子身上踢了铁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二郎君,夫人今日也是被人气着呢,您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服侍柳夫人的老嬷嬷送柳佘出去,忍不住多句嘴。

“被人气着?谁能气她?”

柳氏在河间的地位不算高,但自己母亲却是河间公认最难惹的士族贵妇,谁能给她吃瘪。

老嬷嬷道,“还能是谁?夫人的堂姐呗,嫁去古氏的那位。”

柳佘了然。

自家母亲出嫁之前有个堂姐,二人在族里的分量不相上下。

士族贵女么,除了头胎要睁大眼睛看好人家,嫁人也相当于第二次头胎,未来半生地位荣宠都与夫家和夫家家族挂钩。因为两性风气还算开放,未婚姑娘婚前有个心上人实属正常。

自家母亲尚在闺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年轻俊朗的才子,甚至还会与对方花前月下幽会。

不过,她到底是大族出身,婚前有恋人也需要遮掩一二,以免影响名声。

名声若是很差,哪怕出身大族也不容易找到好人家,因此母亲一直小心翼翼的。

奈何母亲的堂姐有能耐、技高一筹,二人同时议亲的时候阴了她一把,让旁人撞见她与某个才子交换的信物。这事儿当然不致命,顶多传出个“风流”名声,影响议亲的分量。

那位堂姐靠着好出身和好名声,顺利嫁入古氏当了宗妇,母亲则低嫁河间柳氏。

尽管她在河间柳氏也是宗妇,但哪里比得上琅琊古氏风光无限?

柳佘冷笑道,“人家待在琅琊古氏,哪里又触怒母亲了?”

老嬷嬷道,“那位过来探亲,偏偏漏了大夫人,明摆着瞧不上咱们这门寒酸亲戚。”

这里刚说人家看不上这门穷亲戚,第二日拜帖就送上府了。

柳佘坐在母亲身旁,愕然发现堂姨母身边的闺女就是那个伶牙利嘴又粗俗的女娃。

他死死盯着对方,古敏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将他无视了。

“你方才分明认出我了,为何不认?”

柳佘奉命招待古敏,带着她到府上后院花园转转,没想到对方仍是眼高于顶。

“我们很熟?”

“多说说就熟了,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柳佘道,“他们说你傻子,我瞧着还挺机灵。”

人家哪里痴傻了?

伶牙利嘴的,说话还刻薄粗俗。

古敏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哪怕现在的柳佘只是个脾气臭的正太,够不上渣男,但历史告诉古敏,对方一定会变渣。

除此,古敏不知为何就想起历史教授柳佘,对方说宸帝的生母是古蓁嫡姐而不是古蓁。

这个推测被主流媒体大肆批判,皇室那边也没有承认。

他觉得教授的推测真滑稽。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嫁给未来渣男?

不可能!

她都穿越了,原主也早夭了,宸帝之母怎么可能是古敏?

对了,穿过来这么久,似乎还没见过古蓁呢,回去得瞧瞧。

兴许她能通过萝莉版的古蓁窥见未来宸帝的童年模样。

“这就是你的教养?当面说人是傻子?”

古敏冷哼一声,柳佘说不过她,便想了另一个法子找回场子。

“之前见你徒手接下鞭子,难道你练过武?”

古敏谦逊道,“练过一点。”

“我也跟着武师学了点儿手脚功夫,你要不要跟我切磋切磋?”

古敏扭头瞥他,“你确定?”

柳佘道,“你别怕,我会让着你的,不用鞭子或者别的武器。”

古敏哼道,“自大,我让你一只手都能摁着你打。”

柳佘:“……”

不是,听听这话,谁才是自大?

事实证明,柳佘真打不过人家,被人摁在地上直求饶。

“你这是什么力气……跟头牛似的。”

柳佘揉了揉发青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逼出来了。

古敏道,“哪里是我力气大了,分明是你自己不经打,关我什么事情。”

柳佘暗自撇嘴,敢怒不敢言。

“教你武艺的武师叫什么?”

古敏白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挖墙脚,将人挖过去教你武艺,然后再打我?”

柳佘心思被戳穿了,他也没恼怒,大大方方承认了。

“是又如何?”

“打女人的男人,这么点儿出息。”古敏冷笑道,“连女人都打不过,更没出息。”

柳佘能说的话都被古敏堵死了,险些气了个仰倒。

古敏在河间待了两个月,她倒是和柳佘混熟了些,不过玩得更来的还是白蝶。

她超喜欢这个动不动就喜欢脸红的小可爱,香香软软的。

“听说河间郡有个超级出名的琅琅巷,你去过没?”

琅琅巷,名字听着古怪,其实就是红灯区,不可言说的地方。

古敏想起网络上的名句,哪个穿越女不去青楼见识见识,这次穿越就是没有灵魂的。

琅琅巷位于河间郡坊市临近的一条街,距离柳佘古宅十分遥远。

柳佘红了脸颊,叱骂道,“你真是不知羞耻,哪有女儿家会想去那种地方?”

“假正经,我还在你书房看到避火图了呢,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有脸说我?”

“你、你——你连那个都看,不知羞!”

柳佘性格再恶劣,毕竟还是个小屁孩。

他耐不住好奇心,经不住旁人撺掇,学着族学那

些年长的郎君偷看避火图,看得面红耳赤。

这一行为本身也存了羞耻心,没想到古敏会说得这么直白。

“你去不去?”

“不去!”

“好,你不去我去。”

古敏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最近跟柳佘走得比较近,若母亲怪罪,她就将黑锅甩到柳佘身上。

天色暗沉,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将夜幕衬得亮如白昼,香风吹拂,满目皆是繁花盛景。

“哈哈,这里就是琅琅巷?好热闹。”

古敏望着车厢外头的景象惊叹,一旁的柳佘双手抱胸,一脸郁色。

“你瞧我,像不像风流公子哥儿?”

古敏这会儿穿着男衫,因为年纪还小,旁人不会怀疑她是女娃。

柳佘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毛都没长齐,好意思说自己是‘风流公子哥儿’?”

古敏撇嘴,二人在护卫的拥趸下去了琅琅巷有名的青楼。

那些红娘瞧见他俩,忍俊不禁。

见过形形色色的恩客,倒是没见过年纪六七岁的小屁孩,寻常人家的男童都还穿开裆裤呢。

柳佘红着耳根道,“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古敏道,“得了,你哪里还有脸面?少赖我身上。”

柳佘启蒙数年了,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迄今连个大字都写不好,没少被父兄惩罚。

琅琅巷虽然是个风尘场所,但也雅致。

古敏笑道,“这年头不会吟诗作对,精通诗词歌赋,当个倌儿都没人要。”

柳佘听后脸色一黑,顿时怒从心中来。

琅琅巷没有倌儿,古敏这话分明是讽刺他不学无术,没有家世依仗连个倌儿都不如。

“口无遮拦的,你日后迟早要死在这张嘴上。”他怒冲冲地道,“日后瞧谁眼瞎敢娶了你。”

古敏笑道,“用不着你担心,凭古氏地位,求娶我的人如过江之鲫。”

柳佘见古敏在琅琅巷一点儿不怯场,反而与那些花娘嬉笑打闹,你侬我侬,整张脸都青了。

“不要脸!”

两个孩子去琅琅巷,自然传到了家长耳朵,古夫人以为是柳佘撺掇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果真胚子就坏的,小小年纪便知道去花街柳巷,若非我儿年纪还小,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古敏暗暗耸肩,毫无负担地出卖了柳佘。

反正这位纨绔的名声本就狼藉,多背一口黑锅也正常。

大概是柳佘人品太差,他跟着狐朋狗友一块儿去郊外赛马,马儿却被菜蛇咬了一口受惊了。

古敏正巧打马而过,以一骑绝尘的姿态追上他,再将惊慌失措的小纨绔救了下来。

“骑术这么差就别跑出来送死了。”

古敏起身,不慎碰到伤口,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柳佘双目通红,因为恐惧而呼吸急促,瞧着格外可怜。

“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柳佘抬眼瞧着逆光的古敏,感觉眼睛有些刺痛,思及对方的嘲讽,顿时怒从心来。

“啧,好心当成驴肝肺。”

古敏敲打马鞭,跳上了马背,居然将柳佘丢在了原地,打算让这纨绔可怜兮兮走回家。

“古敏——”

柳佘暗中咬紧了牙根,委屈地眼泪直冒。

没过多久听到马蹄声,居然是古敏去而复返。

“想想你也挺可怜的,上来吧,骑稳了。”

不多久,古敏随母回乡。

一眨眼便是寒冬腊月,琅琊郡因为地势缘故,冬日也不是很冷。

倒是周遭高山会有覆雪,不少士族名流都喜欢在这个时节上山举办雅集诗会。

古敏的父亲便是琅琊名士之一,不仅是名士,还是名士之中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在朝中担任高官,也曾主持东庆选拔人才的考评,属于各方势力都要巴结的对象。

父亲很牛掰,家族很牛掰,古敏偶尔也会飘飘然——自己大概就是传说中顶着女主光环的女主吧?一出生就站在别人奋斗一生都达不到的终点。当然,这念头只维持一会儿就散了。

她是未来世界三百多年后的古敏,不是这个时代的痴呆儿古敏。

真要说会投胎,那也要将功劳归功于原主。

作为外来者,她有如今的一切都是幸运,应该更加珍惜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得意洋洋。

因为担心女儿在家闷得慌,父亲特地带她出去参加名士大儒举办的清谈雅集。

古敏听得云里雾里,真要说感受,四个字就能概括——不明觉厉。

父亲见古敏小脸有些疲倦,笑着吩咐侍女带她到处走走。

古敏扬起笑脸道,“多谢父亲。”

前世的古敏出生于南方海边城市,第一次看到雪是天华大学入学第一个学期的冬日。

那场雪才叫大,纷纷扬扬下了两天,厚度达到她的小腿肚。

山上这场雪并不大,厚度也就半根指节,薄薄的一层,太阳一出来就开始融化了。

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化雪之时是最冷的,古敏哆嗦着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好漂亮啊。”

路过一片覆雪的红梅梅林,那夺目的红色几乎第一眼就牢牢抓住人的眼球。

她垫着脚试图折下一枝梅花,奈何人短个矮,半晌也够不到。

“这里有座破庙。”

侍女劝阻道,“大娘子,这种阴晦的地方您不能去啊。”

古敏道,“庙宇供奉的都是神灵,哪怕破败了,寻常妖邪也不敢靠近吧?哪里阴晦了。”

话音刚落,她耳尖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

“破庙有人?谁在那里偷瞧偷听的!”

古敏提着小裙摆进了破庙,发现里面有一堆燃尽的篝火,火堆附近还坐着个面色微青、衣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年。这名青年生得极好,哪怕坐在破庙也给人一种身居高堂的错觉。

这个青年的眉宇间充斥着凌然正气,眼眸澄澈而清明,一瞧就知道是个磊落坦荡的人。

这一刻,古敏脑海应景地响起一句话。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这般颜值,搁到她那个时代,怕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影帝也稍有不如。

一瞧青年的装扮,古敏便知道他生活落魄,多半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

“方才是你笑的?”

古敏问青年,眼睛却瞄着对方的手指。

此人手指被冻得发红,有些地方还有冻疮,身上衣衫又破旧又单薄,明明冷得都打哆嗦,神色仍是镇定。古敏暗中撇嘴,这般落魄了还端着读书人的架子,真是搞不定这些古人。

青年似乎生病了,声音沙哑无力。

“听小娘子口出妙语,在下深感同意……”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喉头涌上一阵咳嗽的冲动,咳得整张脸都涨红了,额头青筋暴起。

“你病得很厉害啊,怎么不去瞧郎中?”

青年道,“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何来银钱去瞧郎中?不过是小病,不妨事儿。”

“这可不成,小病拖久了容易变成大病,你这么大人都不懂这个道理?”古敏说道,“瞧你装扮和一旁的书箱,你应该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人,随便寻个抄信抄书的活也能凑出药钱。”

青年笑道,“小娘子这话倒是让在下想起了一句话。”

古敏歪了脑袋,试问道,“你想说我‘何不食糜肉’?”

青年作揖道,“冒犯。”

古敏道,“啧,你还真想这么说我。”

青年苦笑道,“小娘子说的路子虽是一条生计,但设想往往与现实不同,没那般轻易糊口。”

古敏也不知道里面门道,但看青年磊落坦荡的姿态,古敏知道自己误会对方了。

“那……你这病也不能继续拖着呀。”

哪怕古敏不通医术,她也知道青年病得厉害,若是高烧太严重了还会转为肺炎。

肺炎这东西搁在她那个时代致死率都高,更别说目前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了。

青年一手捂拳放在唇边轻咳,笑着道,“听天由命吧。”

古敏更加不懂了,明明病得这么严重,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你有父母么?”

青年道,“先考已丧,家中尚有一母。”

古敏老气横秋道,“既然家中还有老母需要你赡养,你就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办法也得治好自己的病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个能识文断字的,想想办法总有别的出路。”

青年被古敏逗笑了。

古敏又道,“若是换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想办法努力活着。”

青年病得厉害,但那双星眸却似星月漫天一般耀眼。

“小娘子年纪小小,想法倒是不少。在下愚钝,倒是想不出别的求生法子,这该如何?”

古敏眨了眨眼,倏地道,“你姓甚名谁?”

青年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我怜你家中有老母要赡养,自己又病着,哪怕有心赚钱也无力做到。”古敏眼珠子一转,笑着对青年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写一份欠条给我,我借你银两让你周转一阵子。等你身子骨好了,有能耐赚钱了,你再将银两还我。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如何?”

青年笑着咳嗽,古敏羞恼道,“怎得,你不信?”

“怎会不信?小娘子鬓角珠翠便抵得上在下数年嚼用,自然是信的。”青年笑道,“不过,小娘子心善是好事儿,但也不能随意滥发好心。倘若在下有什么歹意,这可如何是好?”

古敏撇嘴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病成这个样子还想有什么歹意,这才是有心无力呢!”

青年笑着摇头。

古敏道,“怎么,你不接受?难不成你也是那种宁死也不肯收嗟来之食的固执酸儒?”

青年问道,“不受嗟来之食,赞扬的是有风骨傲气,怎得到了小娘子口中成了固执酸儒了?”

古敏两手一摊道,“我是个俗人,命最重要。”

青年笑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古敏被青年盯得有些发毛,嘟嘴道,“什么有趣?”

青年不肯明说,只是道,“在下姓朱,名宁,字淳安。”

古敏念道,“朱宁,朱淳安……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

她没有身体原主的记忆,让她耳熟的名字,必然是上辈子的人物了。

难不成这个朱宁是历史书上的人物?

书到用时方恨少,倘若时间倒流,古敏绝对不敢上课的时候溜神摸鱼了。

她抬手拍脑门,苦恼道,“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古敏让侍女给自己取来十两银子,借给青年,青年取来空白竹简和刀笔刻借条。

“渊镜?”

古敏蓦地睁圆了眼睛。

她瞧了又瞧,落款人除了朱宁、字淳安,还有三个小字——号渊镜。

青年道,“无聊取的诨号而已。”

古敏推算青年的年龄,险些要给他跪下了。

妈耶,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能碰到传闻中的男主角——汤姆苏渊镜?

为何这么说?

看看渊镜的人生履历就知道了,妥妥的汤姆苏,头顶男主光环的bug!

渊镜先生,生于东庆中末年,当世名儒之一。

生来伴有祥瑞异象,幼年的经历更不平凡,七岁遇仙,得仙人抚顶灌灵,为其洗髓伐骨。

未及弱冠,已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手拈来,甚至精通农田水利,晓得经商兵略,活脱脱是个会走的妖孽,光环无限大!

东庆末年,一人舌战北疆使者,立夺三城且气死了那个使者,一战扬名。

成名之后的渊镜先生没有接受各方势力招揽,反而回到了祖籍琅琊郡,开了一个私学。

当时的琅琊郡私学盛行,渊镜先生靠着自身名望慢慢吸引生源,打出了自己的口碑。

潜心教导十数年,门下三位弟子向后成为五国乱世鼎鼎有名的谋士。

除了这些,待在他私学求学的学生也有出息,先后出仕五十六人,有名者二十三人。

五国乱世与其说是各家诸侯大乱斗,倒不如说是渊镜先生门下学生的修罗场。

几乎每个诸侯帐下都有他们的身影,各自占据着不同的分量。

五国乱世,渊镜先生倒是没出仕,但他的教学方法相当先进,姜朝建国之后还被宸帝授予“天下师”的无上荣耀。当然,对于这份荣耀,史书记载渊镜先生是婉拒了的。

平心而论,如果古敏是渊镜,她也会拒绝的。

为嘛?

渊镜先生一生教导学生无数,出仕的学生大半都折在宸帝手中。

虽说乱世残酷,但以一个老师的角度来看,着实扎心了。

渊镜先生最疼爱的三个学生,程靖、吕徵、韩彧先后因为宸帝而死。

程靖自戕牢狱、吕徵跳城而亡、韩彧吞金自尽。

不是宸帝亲自动的手,但却是她推动的。

哪怕渊镜先生没有因此记恨,肯定还是意难平的。

这点从渊镜给自己写的墓志铭就能看得出来。

意难平归意难平,该做的贡献还是不少。

姜朝最初的教育基础都是这位老先生折腾出来的,后世学生又爱又恨啊!

高考那年,学生之间兴起一阵“挖坟热”,考生组团去挖渊镜先生的坟墓。

当然,这只是口头说说,没人真敢这么做,考生们拜渊镜不挂科都来不及呢。

这会儿,看到活生生的渊镜先生,古敏都忍不住想腿软拜一拜这位大神。

青年发现古敏表情一言难尽,问道,“这个诨号有何不妥?”

古敏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不妥的,渊镜挺好的,我相信你会名留青史的。”

青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古敏如坐针毡般难受。

“今日恩德,来日必当相报。”

古敏挠挠头道,“我想想啊,我觉得你以后肯定很有本事,必会名扬天下。倘若你以后开了私学,我肯定会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你教导。不用将孩子教得如何好,有点儿人模人样就成。”

届时,说不定还能将古蓁的孩子、日后的宸帝也送到渊镜先生的私学。

这样的话,宸帝和未来叱咤乱世的人杰有了同窗交情,互相捅刀应该不会那么狠……吧?

青年噗嗤笑了出来,差点儿没岔气。

“小娘子现下也才六岁稚龄,怎么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去了?”

古敏涨红了脸,“这叫未雨绸缪!我笃定你很有名扬天下的潜质,不如赌一把?”

“赌为恶业,技非六艺,用非经国。圣人也道‘君子不博’,小小年纪不该沾染这种恶习。”

青年版渊镜先生训导人的模样,已有未来三分模样,看得古敏心中嘀咕。

活脱脱的教导主任!

古敏道,“你这模样,合该去当教书育人的老夫子。”

青年浅笑不语。

古敏起身弹掉裙摆沾染的灰尘,道,“我先回去了,免得父亲担心,日后有缘再见。”

她蹬蹬跑远,只剩朱宁坐在原地望着“借来”的银钱苦笑。

“似乎……不是什么恶灵……”

别看青年学习玄术时日尚短,但他天赋极高,一点就通的天纵之才。

光看古敏的面相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试探一番却发现这是个心思纯澈的,半点儿不似恶灵。

另一厢,古敏回到雅集,侍女暗中将古敏的经历告知古敏的父亲。

“朱宁?那不是个极有傲骨的寒门士子么,怎么就肯接受敏儿资助了?”

古敏道,“瞧他好手好脚却躲在破庙避雪,好像还生了病,好心借了他银两。”

父亲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口中道,“我儿心善。”

古敏让渊镜写了借条却没说自己是哪家的,分明是打算送钱给对方,顺带顾全他的面子。

笑着露出几颗小白牙,拍了老头子的马屁。

“这都是父亲教导得好啊。”

古父话锋一转,说道,“虽是如此,但我儿不宜与那寒门接触过密,特别是那种犟脾气的。”

渊镜祖上出身不差,但家道中落的人家,依古父的脾性,自然是瞧不起的。

少年是他们刚买回来传宗接代的“儿子”,女孩是他们拐来给“儿子”当童养媳的儿媳妇。

当古敏听到这对夫妇振振有词说自己不能生要断香火,对不起列祖列宗,必须要有个儿子给他们延续香火的时候,她冷笑着嘲讽道,“你们是比皇家还尊贵了?怎么,家里有几把龙椅要等着带把的儿子去坐?得了吧,你们这个垃圾穷酸样,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垃圾渣滓!”

家丁尊令照做,发现少年身上全是被人毒打的痕迹,青紫痕迹交错,两条腿也断了。

夫妇情绪很激动,仿佛古敏是抢了他们儿子儿媳的恶人。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家丁不敢违抗,带了几个人就骑马追着那对农家夫妇去了,不过一会儿就将人抓回来。

“大娘子,人已经带回来了。”

家丁将那对夫妇双手剪在身后,迫使他们跪在铺满石块的泥地上。

古敏让人将少年挖出,她则弯腰将女童抱起来。

“看看这少年郎,若是死了就埋了,若是还活着便救他一条命。”

话音未落,古敏捡了一颗石子准确打中了农夫的左脸,力道之大,让他口中冒出了铁腥味。

“让他们俩闭嘴!”

那对夫妇生得普通,肌肤是常年暴晒后的黑褐色,他们畏惧家丁和气派的车队,颤颤巍巍不敢喧哗。古敏跳下马车,径直走向那头有些年岁的耕牛,那对夫妇露出害怕的神色。

“你、你们想干啥子!”农妇眼底闪过惊惧之色,满口大黄牙还沾着菜叶,一副刻薄且色厉内荏的模样,她见古敏没有停下脚步,心一横就叫骂道,“哪里来的小蹄子要抢东西——”

练体之术会大幅度提升五感,不过她前世的听觉可没这么变态,这也算是重生的金手指了。

“诺!”

正欲辱骂,家丁一脚踢在农妇的背心,将她踹得身子向前倾倒,疼得哎呦哎呦呻吟。

“将这篮子解下来。”

那位看着老实巴交的农夫道,“贵人啊,篮子里装的东西不值钱还臭,别——”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可没见到女童,更别提什么女童的哭声。

古敏怒火升腾,严厉呵道,“还不快些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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