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

何地主从正在修剪桑树的长工手上夺过剪刀，嘴里念念有词，咔嚓一声，然后把剪刀若无其事地丢给长工，就哼着川剧段子回家了。\r

天黑了，杜思慧才羞愧难当地回到父母家，见到自己的娘就失声大哭。\r

娘忙问其故，才知道女儿在坟包嘴本来走的好好的，突然裤裆撕拉一声，从里到外，全裂开了，小媳妇哪里敢敞着裤裆走路啊，于是躲进树林藏到现在才回来，黑漆麻黢的，可吓死人了……\r

说着，亲手揭开盖在竹篓上的红绸缎，果然是一锭锭的银两，亮瞎人。\r

杜地主看了一眼之后，说稍候，我请你喝水，然后进了后厨。\r

不多一会儿，杜地主用筛子端着一筛子的水出来，请何地主喝水。\r

何地主暗暗心惊，大网眼的竹篾筛子，硬是满满一筛子水，滴水不漏，杜地主的本事一点也不比他差啊。\r

但他还不服气，挑衅道：“这么多水，我哪里喝的完，最多喝一半。”\r

“你稍等。”杜地主将一筛子的水放在桌上，从旁边取出一根牙签，在筛子里一划，水就分成了两半，“请！”\r

何地主这才心悦诚服：“杜兄，我不如你也，再敢冒犯，自决天下！”\r

然后，提着一竹篓已经变回鹅卵石的“银子”回家了……\r

杜地主，是我的曾祖父，也就是太爷爷，尽管他一身本事，解放后，没逃脱被打脑壳的命运。\r

当然，何地主更不能幸免。\r

据说行刑当天，哥俩在刑场上放声高歌，是一段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r

而何地主的儿子何天海，因为没跟杜思慧，也就是我姑奶奶缔结姻缘，周边再也没有他能看得上的姑娘，便去了国外留学，躲过了那场灾难。\r

其实，无论何家，还是杜家，在舞狮庙，都有极好的名声，从他们俩个逗比的斗法中，也能窥得一二，真不是什么强抢民女，逼死杨白劳的恶地主。\r

所以，他们被打了脑壳后，翻身做主人的乡民，都认为他们罪不至此，但大势所趋违抗不了，死后为他们二人找个好坟地安葬还是做得到的……\r

六十多年后，何天海的孙女回来了，给她太爷爷上坟。\r

而我呢，取名杜炎，是一个龟……哦不，端公，也就是负责搞搞丧葬，摆摆卜卦，驱驱邪祟之类迷信活动的神棍。\r

何天海的孙女此番回来祭祖，排场是很大的，市县乡村四级领导都有代表，并全程陪同。\r

据我们村主任谢三爹说，那女娃儿要代表家族，在家乡投资，先定了一个小目标，一个亿。如果考察之后，潜力值大的话，追加投资，无上限。\r

这妞吹的一头好牛，我是不太信的，但不管怎样，当她笑盈盈地站到我面前时，我还是投诚了。\r

因为啥呢，因为我是她家的故人。\r

据谢三爹后来跟我说，当此妞站到她太爷爷的坟头前，看到还有祭拜过的香烛残迹时，问是谁家一直在祭拜她的祖宗。\r

一大群领导自然是不清楚了，都齐刷刷地望着谢三爹这个最基层的干部，于是祭拜典礼之后，一大群人就来到了我家。\r

此时，我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而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打工，唯有我这个立志混迹于广袤农村的神棍在家。\r

“拜托各位领导，请给我和这位……哥哥一点空间，我受爷爷所托，有些话要单独同他讲，谢谢。”此妞有礼有节，风度俨然地将一群人丢在了院门外。\r

其中一个帅的掉渣的青年，曾试图想跟她进来，但被她一个眼神给制止了。\r

富而不骄，贵而知礼，美且大方，好个妞也！\r

可当她站在我家的小院子里，此妞立刻原形毕露。\r

她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地捂着瑶鼻，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一脸嫌弃，瓮声瓮气地问我：“你家卫生间在哪里？”\r

老子险些放声大笑，心头已有计较，便冷声说：“跟我来。”\r

二楼上，我特意装潢了一间现代化卧室的，但我不想便宜她，带她去了猪圈。\r

年初幺爹走后，我卖掉了最后一头肉猪，不再饲养，猪屎猪尿味道还未散尽。\r

“你到外边去。”她都不正眼看我。\r

此妞几经考虑，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进去了，当她拉上根本关不严的门时，我听见她在里面干呕了两声，于是我迟疑了一下没立刻回避。\r

然后，里面传来清晰的不可描述的声响，果真是憋坏了……\r

当她出来时，我已经站在了院子里，正在望天。\r

不过，她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后，自作主张地推开了东厢的房门，看了几眼后，冷着脸朝我走来。\r

“看来，你太爷爷的本事果然也传承了下来，这样，过两天我要回来替我太爷爷移坟，这事就交给你来办。”\r

“点解？”她目中无人、不容置疑的态度，终于激怒了我的小脾气。\r

“哟，见过世面的嘛，还是港片看多了？”\r

我梗着脖子：“别以为你家发达了，外面那一群人都围着你转，切，小爷还就偏偏不受人指使。”\r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十万。”\r

老子差点跳起来，不过总算镇定住了：“108888，比较吉利。”\r

“哼。”她睨视了我一眼，“你可千万别搞砸了，否则我把你塞进你楼上的马桶里头。”\r

靠，这妞观察力惊人啊，她是怎么猜到我二楼上有马桶的呢？\r

她不再多话，推开院门，对那个帅酷的小伙说：“林哥，你跟他握个手，交换一下名片。”\r

名片个毛，老子杜家端公的名号，就是烫金名片。\r

帅哥双手递给我一张简约的名片，然后朝我伸出右手。\r

我右手两根指头夹着名片看也不看，伸出左手。\r

帅哥愣了一下，不过很快露出诡异的笑容，换了左手一把握住我。\r

TM的，轻点，你倒是轻点啊……\r

一大群人走了之后，我的手开始肿胀。后来我才知道，那厮居然是一只兵王，甚至，不仅仅是兵王……\r

我检讨我自己，是我装逼过头了呢，还是那妞无礼在先？\r

但是，不管怎样，十万多的水钱，是必须要挣的，我得精心准备一下，这可不仅仅是钱的事，这可是免费打广告的契机啊，必须万无一失。\r

于是，晚上，我打着手电筒上了我家背后这座山——坟包嘴。\r

坟包嘴的坟坪，一直是我杜家列祖列宗的安葬之地，应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我们杜家会越来越破落？\r

但当年好心的乡民，硬是将何地主也安葬在了这里，可这里的风水并不曾影响她家，人家现在依然大富大贵。\r

所以说呢，阴宅风水这回事，别说我根本没好好学过，是我硬是不太信。\r

但是，现在为了钱，我得强迫自己相信，不然如何糊弄别人……\r

站在坟坪前面的山嘴上，极目远眺，月夜之中，对阴宅的形势格局尤为清晰。\r

坟包嘴的山头作为主山穴位，发脉于后面全县最高的山峰——海拔3668米的雨台山，而雨台山之后，是绵延数十公里的群山，据说，龙脉可接通昆仑祖山。\r

坟包嘴主山突兀耸立，左右两条绵延十多公里的山脊，可为左青龙，右白虎，是为外护。\r

内护的形制，是坟包嘴两侧皆分别有一个天然的山堰塘，八十年代后，为灌溉而修建成了水库，更完善了格局，常年有两股水流，汇集出一条河沟。\r

唯一的遗憾是，前面没有案山，更没有朝山，使得四灵有了玄武，青龙，白虎，而独缺朱雀。\r

我的风水知识再匮乏，但“聚”和“漏”还是看得懂的。\r

我禁不住一屁股坐下来，嘟哝道：“TMD，这简直是个大漏斗嘛，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龙脉灵气，都哗哗地溜走了，老子死后绝对不埋这里。”\r

“那你打算埋到哪里去喃？”\r

何地主知道后，气的一天没吃饭，一面吩咐管家到处去买秧苗，一面做报复的准备工作。\r

第二天，何地主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竹篓，登门拜访杜地主，说给杜地主赔礼道歉来了，特意送三百两银子，略表歉意。\r

他背着一只竹背篼，里面装满了柳叶，路过何地主的一块秧田就撒一把柳叶，路过一块撒一把，等他走远了，佃户门发现秧田里突然冒出来好多鲫鱼，于是都起哄开始抓鱼，顾不上插秧了。\r

很快，十几块田，全乱了，插好的秧也基本得重来一遍。\r

可气人的是，等到佃户们抓完了鱼后，才发现全是一把把的柳叶……\r

何地主：你要借银子是吧？好，囤水田和竹林沟那两块地，翻春后就是我何家的了，行不？\r

杜地主：那你得再加十五两。\r

何地主：最多十三两……十五两也行，你柳树沟那棵梨子树，以后就让我来打梨子。\r

杜地主知道后，也不作声，改天施施然地出了门。\r

何地主家正在大面积的赶着插秧，一块块的水田都在忙碌着，杜地主来了。\r

何地主也只能徒呼奈何。\r

不过，有一天何地主在巡视田地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杜思慧回娘家，远远的看见她刚拐过坟包嘴的小路。\r

杜地主：这……昨年你就要了我一棵枣子树，你晓得我那枣子树是专门来打花狸子（动物）的……\r

何地主：哎呀，我说老杜啊，我们老哥俩要不别扯这些了，你家思慧和我家天海都大了，两小无猜，陈年老规矩也到了该打破的时候了，不如我们结为……\r

一直以来，何杜两家的实力是旗鼓相当的，但杜姓地主家的后代似乎都不善经营，给何家一点点地蚕食鲸吞，到老蒋出逃时，杜家仅剩坟包嘴一座小山头了。\r

按理说，搞到那种程度，何杜两家应该积怨苦深才对，可两家从来不发生矛盾，相处和谐。\r

杜地主：不行，违背祖制的事，我杜家不干。\r

何地主：考虑考虑吧，你回去也问问思慧的意思，我们天海……好好好，我不说了——账房，给杜老爷拿银子。\r

何地主不知道，杜地主这就是给女儿思慧借的嫁妆，他回去后，忽然在某一天，就把女儿嫁走了。\r

我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带大的，所以对农村生活特别熟悉，也特别有感情。\r

我们舞狮庙这个地方，从清朝中期以来，就有两家地主，一家姓何，一家姓杜，不过两家的人丁都不兴旺，倒也一代代平稳地传了下来，没断了香火。\r

老人们常讲何杜两家喜感十足的故事，其中一个就发生在渡江战役打响之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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