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门

第三个，“新鬼范氏，一生有功也有过，保家卫国，但手染鲜血，功过不相抵，判入转世畜生道。”

记录完最后一个转世，阴阳簿便化为烟雾向冥府流去。那里自有鬼差会将阴阳簿呈给冥王。而我，一个小小的守门人，是没有资格见到冥王的。

回到三途川，拉起岸边的锁魄网，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精魄。近百年来，能安全到达奈何桥的鬼魂数量远远及不上这打入无间地狱的恶鬼，这忘川水日涨船高，也不知这人世间发生了什么，善鬼越来越少了。

黄泉哪里来的天气好之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暗黄的天际从不曾变过，没有黑夜，没有白天，永远的黄昏衬托着这黄泉路。

“封印？“

“什么。。什么封印，你听错了，哈哈，我是说风影，你看风影那臭小子多久没来看老娘了，上次说把冥王新酿的无边酒偷来孝敬我。这都多久了，连个酒渣滓都没看见。“

孟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把吃了一半的精魄和网中剩下的统统丢入了汤锅中，拿起大棒翻搅起来。

“子夕啊，你说你说不成整话也就算了，怎么耳朵也越来越不好使了呢，你这样不行啊，天天吃花把脑子都吃坏了。要不要我找老杵给你看看，他在冥府七百万年了，治你这耳朵不在话下。。。。哎。。。哎。。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哎。”

孟婆素来啰嗦，若是不走，只怕讲到百鬼夜行日都讲不完。身后的孟婆看着我离开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子夕，今天要去人界换班守门，别忘了。”

是啊，又到了该去人界守门的日子了。

人界幻生门位于无妄无际的虚晃之地，本是凡人不可到达之处，所谓的值守也不过是寂寞地在这个没有风，没有山，没有水，没有任何活物的地方呆上个五百年。

坐着孟婆的灵蛇轿，片刻便已到人界。隐匿在天空的云层中看着脚下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可叹可悲，这里有多少人已经经历了千世劫，又有多少人即将开始下一个千世劫。如此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经历完了，喝下孟婆汤忘记了，转世又重来一遍。这不是最大的可悲么，那些陨落三途川的恶鬼，哪一个不是因为执念太深，不是因为这人生八苦导致打入无间地狱。可还是有前仆后继的鬼求着冥王让自己投胎做人。我真的想不通，做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穿过天帝设立的人间结界，便入了虚晃之地。我与天界守门人五百年一轮换。守着时辰离开，守着时辰到达。从未见过面。而此时，虚晃之地上站着一个仙气飘飘的人儿，一袭白袍加身，黑色长发垂至腰际。我看了看天，时辰已到。天帝的结界只有守门人可以进出，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使得天界守门人还未离开？

我跳下灵蛇轿，稳稳地落在那人面前。

“来者何人？”未等我发话，那人已先开口。

“守门人”

那人抬头看了看天，“哦，时辰已到，该是你了。”

“。。。”

“。。。。。”

“。。。。。。。。”

“你就不好奇？不想问我什么？”长久的沉默后，那人忍不住了。

“不想。”

“你们鬼差都这么沉默寡言吗，真是无趣。”

“时辰已到，你该走了。”

那人把我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目光如炬，看的我浑身不自在。

“请“我强忍着内心的怒气，请他离开。

那人似乎很诧异，“你不认识我？”

“天界守门人。”

这个时辰除了天界守门人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天帝？天帝我见过，上一个五百年值守时，偶遇天帝架鹤仙游，途经此处。远远望去也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却有着不可言喻的威严。而面前的人，极为年轻，肤色似雪，唇若涂脂，虽为男性却长的非常好看。若说是冥王，更不可能，虽我没见过冥王，但一直听孟婆提起，说冥王豹眼狮鼻，络腮长须，长得极为凶神恶煞。而这虚晃之地，除了守门人，便也只有天帝与冥王可出入。那他必是天界守门人。

或许是我看错了，竟看见他的眼神中闪光一丝狡猾的光芒。

“是，在下言罗，乃天界幻生门守门人。”

“哦”

“哦？”

“。。。”

“多说几个字有那么难啊，孟婆怎么找的你当守门人，她这性子怎么受得了日日与你这个闷葫芦呆着，没上吊？没自杀？你真能活活把人憋死。”

“认识？”这言罗似乎对孟婆非常熟悉，然孟婆已万年未出过黄泉，此人看起来也就千年修行，如何会认得孟婆？

“额。。不认识。。听说。。听说。。”言罗摆了摆手，心虚地说道。

“不走？“

“？？走什么？“

“时辰已到。“

“哦。。额。。近期虚晃之地天帝所设结界发现异样，在下受天帝之命留守此处观察。暂时走不了了。“

“随你“

与言罗说的够多了，我转身走向驻守时的休憩处。

“哎。。你。。等等我。。“

我皱了皱眉，人界幻生门驻守五百年，虽寂寞，但却清静，然此人貌似比孟婆还啰嗦。今这五百年。。。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鬼差小美眉，嘿嘿，你说这驻守虚晃之地五百年只给那么间茅草屋休息，又没酒，没肉，没歌，没舞的，不饿死也得闷死，天帝也太抠门了，你说是不是。”

“鬼差小美眉，你的衣服好好看哦，你们地府都穿这个衣服吗，改明儿也给我稍两件男装呗。”

“鬼差小美眉，你的皮肤好好哦，我听说黄泉万年黄昏，这黄昏的照射会让鬼脸变得黄蜡蜡的，怎么你的这么白呀，你怎么保养的，透露透露给我呀，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鬼差小美眉，你别不理我呀，哇，你的被子好好看，好舒服，好温馨，今晚，我们要一起盖着它吗。“

“哎。。哎。。别。。别呀。。你让我进去嘛，这里就这一张床，你让我睡哪儿呀，我怕黑。。“

“滚“

砰地一声，言罗被我结结实实地关在门外。想了想，又打开门，对着门外一脸忧伤的言罗吼道：“木子夕“

受不了他的鬼差小美眉前鬼差小美眉后的，忍不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这下，终于安静了。

我不擅长说话，并不是我天生冷漠，只是因那三千年前，喝下了孟婆汤，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不记得为什么会在黄泉，不记得为什么是守门人，不记得该怎么好好说话。即便孟婆终日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仍旧提升不了我的语言能力。而今，这莫名其妙的天界守门人言罗，孟婆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想来这五百年是不得清静了。

翌日

“小夕夕，你起床了吗？”

“小夕夕，你今天看起来好漂亮呀，是不是有我陪你感觉格外清爽呀。”

“小夕夕，你在吃什么，看起来好好吃，我也要吃。”

我突然觉得昨天告诉他我的名字是个巨大的错误。

言罗毫不客气地把我手中的曼珠沙华抢了过去。

“小夕夕，你吃花呀，我听说你们地府的人不都是吃恶鬼吗？”

“嗯。。嗯。。这花还不错，挺好吃的。。我还要。”

只不大一会功夫，已经吃了我七朵曼珠沙华。

“够了”曼珠沙华虽为花类，却以亡者的怨念为肥料，若吃多了，怨念会侵蚀内心。

言罗笑嘻嘻地对我眨了眨眼，及其猥琐。

“小夕夕，你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我知道这曼珠沙华是你们黄泉特产，吃多了，轻则成魔成疯，重则灰飞烟灭。放心啦，小罗罗我一身铜皮铁骨，仙法超然，这点儿小花还是吃得起的。”说罢又吞了我三朵。这吃相和孟婆有的一拼。

直至吃了我七七四十九朵曼珠沙华，言罗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嗯，吃饱了，嗝。。”

我疑惑万分地看着他，冥界之鬼每日不可食过九朵，而天界之神亦不可超过一十二朵，如今这小小守门人竟然吃了我四十九朵，换作他人早已灰飞烟灭，然此刻他看起来精神奕奕，连一点魔性都没有，难道这曼珠沙华的怨念对他不起作用？那他还真是这上天下地的第一个。

“小夕夕，我吃饱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呗。”

“不去。”

人界驻守期间，每日晨起食过早食，需至幻生门处巡视一番，因日夜交替时，天帝结界削弱，使得世间游魂野鬼得以破界进入，虽破界，但也会被结界重伤，故只需轻轻一掌，便可击得灰飞烟灭。然，最怕已成魔的魑魅魍魉，削弱的结界对他们伤害并不大，若是有魔闯入，必然是一场硬仗。幸得三千年前，冥界与天界里应外合，将游离于世间的魔王封印，使这虚晃之地换得千年平静。

“来嘛，走嘛，你肯定不会失望的哦。”说罢，拉着我就走。不成想，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使得我毫无挣扎之力，只得眼睁睁地跟着他走。

言罗带着我来到了虚晃之地边界，此处是天帝所设的结界处。

“这里？”

“嘘！”言罗对我做了一个轻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结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结界下方出现可容纳一人大小的破口。有个黑影正从那洞口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着，见无人，正准备进来。

“糟了。”身为守门人，必先护好这虚晃之地。我嗖地一声飞向那黑影。

那黑影见我飞来，先是一愣，顷刻间便化为一团黑雾冲上云霄，我见那厮似要逃跑，化出破魂万节鞭向天甩去。破魂万节鞭生于三途川，鞭尽世间恶鬼，破尽万年孽障。只需一鞭，任那恶鬼魍魉，任那疯魔魑魅皆灰飞烟灭。

只见那黑雾躲过一鞭，转身向我进攻，发出一道紫色光芒，我隐隐一惊，这光，莫不是魔？此刻，已不容多想，就地祭起一道护身鬼障，紫光顷刻便到。碰撞在鬼障上发出惊叫地呜鸣震得我两耳发疼。“砰”地一声，鬼障与紫光同时消散，还未及反应，黑雾已至面前将我全身包围，令我不得动弹。似有无数只手抓着我，掐着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耳边响起刺耳的声音，“小小守门人，竟也敢与我魔斗。死去吧。”说罢，只觉有万般重量挤压我全身。

“噗”一口鲜血喷出，此时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翻滚，难受异常。正觉灰飞烟灭之际，一阵金光射入，顿感浑身舒畅，而那魔因这金光分散了法力，我抓住机会反手一鞭，即刻黑雾烟消云散。

我落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魔虽消灭，我却也受伤不轻。而此时的言罗蹦蹦跳跳跑到我边上对着我拍手，“哇，小夕夕你好棒，你打败他了呢。”此刻的我想杀了他的心都有，同是守门人，疯魔入侵，你竟然看着！就看着！

“小夕夕，你好可怕哦，你不要生气嘛，你看，我把结界修好了，快夸夸我，夸夸我。”

转眼忘去，原本破口的结界光滑如初，确实已修补好。然，这是天帝所设结界，为何一个小小的守门人可以修补天帝的结界？还有那道金光，纵观天冥两界，能做到金光射透魔身的，绝非普通神鬼。我不禁对这个满脸贱相的天界守门人充满了怀疑。

“说，你是谁？”破魂万劫鞭此刻正挂在言罗的脖子上。

“你干嘛呀，小夕夕，你好凶哦，我好怕怕。”

“说，你是谁？”忍不住胸口一阵巨疼，喉咙翻倒出一股暖流，鲜血从嘴角流出。我握着破魂万节鞭手上却使不出力，眼睛渐渐模糊，只看见言罗紧张地呼喊着我的名字，便再也没有意识。

“我喜欢。”

“是，是，是，知道你喜欢，你以为你光吃花不吃鬼就能不被鬼气沾染了？封印就可以解了。。了。。啊。。啊，今天天气真好，哈哈，真好。“孟婆楞了楞，似乎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少吃点，就够了。”

此时的孟婆褪去老态龙钟的面目，恢复了美貌娇艳的形态，取出网中的精魄大快朵颐了起来。

“不吃哪来力气熬汤，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给你吃你又不要，这恶鬼精魄虽不好吃，总比你那彼岸花来的饱食，就你那破花儿，垫肚子都不够。”

“你多说一个字会死吗？这八百里黄泉就你我二人，你守幻生门，我煮孟婆汤。自你三千年前到这，就没说过句整话。早知这样，当初真该让鬼差剥了你，如今留下个闷葫芦，看着就讨厌，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冥府孟婆，天生娇媚，性格活泼。天地开辟之初，孟婆已然存在。游历世间初，见得世人转世抛不下前世情孽，心生怜悯，故于三途川尾奈何桥边，以三途川忘情水为引，恶鬼魄为药制得忘情灵药，取名，孟婆汤。

“罢了，罢了，把这三个送走吧，再去三途川把恶鬼的精魄取来，孟婆汤的药快用完了。”

“给你”

“哟，收集了这么多精魄，可以用上好一阵子了。”孟婆笑嘻嘻地接过锁魄网。

我拿出阴阳簿记下，每个通过幻生门轮回的鬼都需要做记录，在经历一千个轮回转世后，冥王会根据这一千个转世中功过对比来选择鬼差的人选。

第二个新鬼也进了门，“新鬼孙氏，一生好得载物，受人爱戴，乐善好施，判入转世帝王家。”

“是“

过了奈何桥便是幻生门。生人死后以鬼态入黄泉，走过黄泉路需摘下一朵彼岸花。待至三途川时，彼岸花落于水即化为过河工具。新鬼过河，生前点滴皆相应于川流之上。恶者彼岸花灭，落入三途川中，抽走精魄打入无间地狱。而善者可达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进入幻生门投胎转世。

“今天怎么那么少？“

“不知“

幻生门有三门，天，人，鬼三界各一门，三门相通，鬼界用于投胎转世，天界用于下凡历劫，唯独人界这一门不可进不可出。据传，人界幻生门，生人入门化为血浆，神鬼入门灰飞烟灭。于是，天帝与冥王合力将此门封印，隐于人间界。并派天界与鬼界守门者轮流看守。

鬼界的幻生门长得并不像门，应该说更像一个石洞口，洞口设置了结界，门中回荡着端流急迫地漩涡，拍打着结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把第一个新鬼推了进去，即刻洞内便传出沉郁顿挫的声音。

“新鬼魏氏，一生庸碌无所作为，性格胆小，处处忍让，无功无过，判入转世平常家，新生功过自求福。“

彼有冥花，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见叶无花生。遍地黄泉路，引致三途川。

“子夕，今天几个？“

“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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