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缠身（四）
杨季理清思路之后，马上开始了解徐思源这边的情况：“我留意到附身的两个女性灵体不是完整的，那是特地分离出来的部分吗？”
“对，它们就是女性灵体里涉及表现欲和表演能力的那部分。特定的植物在这种灵体的浸染下会慢慢成长为法术所需要的媒介。”
“回收灵体的仪式复杂吗？”
“喂，李婆婆，我是杨季。”
“又有驱魔的活吗？”
“不是驱魔，只是需要你扮演一下重要角色，呃，可能要用一下催眠术。具体就是……”杨季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
“哦，那也是挺简单的事嘛。”
“劳务费方面，你打算要平时数目的几成？”
“呵呵，既然是多年合作的老伙伴，我就友情客串一下啦。”
“那不行，不能欠这种人情。你不提要求，那我叫委托人自己掂量着给就是。”
李婆婆是实实在在的灵媒，但在这次事件里，她主要当烟幕弹。李婆婆的助手就不是她原来的助手了，而是花店的老板徐待蕾，也是徐思源的女儿兼弟子。
在陈氏兄弟被李婆婆催眠入睡之后，徐待蕾就上场了。李婆婆和杨季就坐到一边去欣赏这个有点西方风格的仪式。
徐待蕾掀起长长的桌布，从神案下面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里头就是两个女灵本来附着的那两棵植物。本来缠绕在陈大陈二身边的两个女灵立马像铁屑遇上磁石那样，快速地飘到植物的上方。
此时，徐待蕾已经打开神案上的一个布袋，撮了一点粉末，撒向大红蜡烛的火焰。转眼间，某种自然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暗室。她在黄色的烛光映照下，闭着眼睛，抬起右手，在空中画着某些图案，嘴里念诵着难懂的咒语。咒语听起来像是欧洲那边的语言。
第一段咒语结束。
她右手前伸，手掌下垂，五指自然地对准箱子里的两盆植物，转动手腕，开始念诵第二段咒语。让人惊奇的是，在徐待蕾转动手腕不久，坐在墙边的李婆婆和杨季就闻不到香气了，没有气味变淡的过程，像是香气瞬间就被抽离走一样。与此同时，两团女灵也各自围绕一盆植物旋转起来，慢慢地变小，似乎是重新回到植物身上。
等两团女灵完全不见的时候，徐待蕾停止了咒语的念诵，俯身把箱子盖上，后退几步，然后跪在地上，六十度角仰面念诵第三段咒语。咒语完结后，她就站起来，说：“已经好了。”
李婆婆轻轻地拍拍手，笑着说：“把香气运用在灵体的束缚上面，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大开眼界。”
杨季只是擅长调查，对法术了解不多，并未看懂刚才仪式的细节。他轻声问：“你们可不可以说说刚才到底是做什么？”
李婆婆解释说：“植物上有限制两个女灵体的法术在，所以它们被吸住了。香气是作为束缚法术的媒介，一边念咒一边用香气把它们绑回植物上面。盖上箱子以后那段是感恩咒语，感谢自己祖师或者门派崇拜的神明的。”
“哦。”这么一说，杨季就听懂了。
徐待蕾问：“李婆婆你们除魔一般要多久啊？”
李婆婆答：“一般普通灵体，驱除一个要十分钟左右吧，但是为了让客人放心，会整个二十来三十分钟，免得他们问三问四的。”
杨季和徐待蕾听了，都笑了出来。
杨季说：“那我们还是多等二十分钟再出去吧。”
虽然徐待蕾和陈氏兄弟有一面之缘，但在光线暗淡的室内，他们根本无法看清助手的模样。而徐待蕾搀着李婆婆走出暗室的时候，陈氏兄弟已经在昏睡中被背回车上。
杨季特地让徐思源和陈大嫂一起待在温室外等候，形成徐思源与陈大嫂同是局外人的感觉。
这么一处理，花场就是本不想被牵连的徐老板一时好心提供的作法场所。由于“不能把事情说出去”的承诺，花场做过法事的事情不会轻易传出去。哪怕传出去，也不会和“法术阵地”“饲养女鬼”之类的描述联系起来。陈家的人以为女鬼是被超度了，其实它们只是被回收掉。反正做完法事以后，人恢复正常了，委托人的目的也达到了。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方的预期目标达到了。
因为是双重委托，所以杨季收了陈大嫂的红包之余，也收了徐思源的劳务费。这两笔收入，已经够杨季四五个月的日常开支了。
事情结束后，杨季到暗香园艺里和徐思源聊天。
“小杨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这里面也有老六的功劳，我干的就是跑腿联系之类的活而已。”
“那当然不是，能把这事处理得那么巧妙，需要一定才能的。”
杨季和徐思源坐在暗香园艺的会客室里喝茶聊天。
“徐先生。”
“叫我源叔吧，老六也是这么叫的。”
“源叔，方不方便透漏一下，关于你家法术的一些事。”
“哈哈，没有方不方便的，又不是什么重大秘密。”
徐思源坐进藤做的躺椅里，仰着头，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小杨你是文科毕业生，应该知道丝萝吧。”
“是对某些藤类植物的称呼，后来引申到指依赖男性的柔弱女子。”
“没错。在我们的文化里，或者说得学术点，在以男性强势作为基调的文化里，女性都和花啊芳草啊脱不开关系。”
“大概是因为属性相近吧。中国的天干地支里，甲是阳木，乙是阴木。高大的硬朗的植物是阳木，矮小的柔软的是阴木。按照先天特征，女性和阴木近似。”
“这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在自然界，大部分时候是雄性展示力量和美丽的外表。在人类社会里，展示美丽的往往是女性。”
“所谓的郎才女貌，或者现在的郎财女貌吧。”说着，杨季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贝”字。
徐思源会意一笑，继续说：“在两性里面，男性偏向于占有漂亮的女性，然后生殖。而女性偏向于找有力量可靠的男性，保证她可以养育好后代。”
“既是柔弱的，又是要依赖外貌去竞争的，那应该就和花给人的印象接近了。”
“没错。”
杨季喝了一口茶，突然反应过来讨论的方向好像不对。
“源叔，这个和你的术法关系大吗？”
“哎呦，关系可大啦。我继承的法术，就是以刚才说的那些关联为基础的，最终要起到的作用也跳不出这个范围。在这个术法里，施法的主要媒介就是植物，往往是花。我们大部分的精力，都要消耗在培养适合施法的花上面。女性的灵体，不过是花的养料而已。”
“那就是说，你的术法针对的都是女性？”
“没错，用女性的灵体去浸染植物，等这棵植物获得了应有的效力以后，就可以让它成为施法媒介，对某些女性施法，强化某些女性应有的或者可能有的特质。”
“难怪陈大陈二犯毛病的时候，好像看到什么人唱歌跳舞那样。在人类的世界里，女性能歌善舞，也是一种可以展示的美。”
“作为强化女性柔美特性的女灵，它们本能地去依附那两个健壮的装修师傅。就像丝萝缠上乔木一样。”
“但是丝萝的缠绕会限制乔木的生长，等它们爬满了树枝以后，还会和乔木争夺养分，最终结局往往是乔木的枯萎，丝萝的胜利。”
“那不是最后的结局。乔木死去以后，会腐败会断掉，丝萝也会随之倒在地上。没有了乔木的扶持，丝萝似乎回到了原点，但已经壮大的丝萝，还可以寻找下一个乔木。”
“哈哈，那就是柔弱胜强了吧！”
徐思源也笑了起来，说：“比喻只是取用事情的一个部分来帮助表达而已，并非取用事情的全貌。在男女的关系里，男人和女人真的纠缠起来，往往就是一生，没有谁比谁活得长多少。”
杨季离开暗香园艺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细数一下，杨季在这件事上已经消耗了一个多星期。现在还没见到陆归因回来，他那边的进度又如何呢？
他的疑问里没有任何担心的成分。
杨季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说：“好了，解决好问题的条件，基本齐全了。”
只要有一个看似合理的事件表象，再加上一些顺应心理惯性和思维惯性的引导，就能让人们相信那个表象是事情的真相。
“对，我的术法和种植相关，很多东西都不能移动，只能让他们到这里来，我再回收灵体。”
“你是花场的老板，不能亲自做这个事情。既然回收仪式不复杂，那你应该找另外的人来做比较好。”
“啊，对，待蕾来做也可以。”
于是，杨季就问起之前已经想问的问题：“徐老板认识老六？”
徐思源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放到杨季跟前，自己拿起另一杯放在手里。
“我和老六的师父算是旧识吧，他还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上个月，我工作室隔壁的房间要搞装修。结果装修完了以后，我发现自己养的其中两棵花啊，少了点东西。
“仪式不复杂，重要的是地点。”
“必须在这里进行？”
这种拐弯的做法挺符合老六的风格。这下子，事件的解决难度就大大降低了。因为这是一次意外，饲主和受害人都想尽快解决问题，免去了复杂的谈判。
徐思源听了杨季的推理，笑着点了点头。
估计是因为周围建筑变动让灵流有了波动，再加上声音的吸引，限制她们活动的法术有所减弱。它们就跟上装修师傅跑出去了。于是我就找到老六。不凑巧的是，他没空，然后他说会把这个事转交给你来办。”
杨季运转起脑袋，试图理顺事情。
“你好，徐老板，我叫杨季。”
“老六把你的基本信息都告诉我咯。”
“这件事真正的委托人不是陈氏兄弟，而是徐老板。按照一般的做法，直接去把意外受害的两兄弟找过来，帮他们把女灵收走，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就等于告诉别人暗香园艺有问题，会给作为法术士的徐老板带来麻烦。
如果把事情伪装得常见一点，是被附身的人找灵媒中介，中介找驱魔师傅帮忙，最后解决了问题。那就可以让花场和徐先生都维持原来的隐蔽。
在我不知道事情全貌的情况下，老六引导我去充当帮助陈氏兄弟的中介。也就是我无意中把戏的前半段演完了。那么戏的后半场，就是我找灵媒帮忙搞定附身的女鬼。”
杨季第一次到暗香园艺的那个下午。
杨季跟着花场老板进入会客室。
“你好，我是这个花场的老板，叫徐思源，双人边的徐，饮水思源的思源。”徐思源一边说，一边泡茶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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