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执·古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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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言,众人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他脚上。道士身穿的浅蓝色道袍,已经有点发白了,而道袍下摆处的鞋子虽然洗得很干净,也的确很旧了。

陆老爷皱眉看着眼前的人,有些犹豫。俗话说,南崇华,北天师,和崇华派一样,天师观也是这天下颇有影响力的名门大派。今天这自称天师观弟子的澜隐到他家来,竟然是为了要一双鞋?

此时,那一直立于台上的碧云向陆老爷福了福身,说:“陆老爷,碧云人微言轻,知道不该开口。然而看这位道长不像是奸佞之人,他此求必有其因,不如……”

碧云是戏班中的台柱子,因此独得了一间房,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几个人挤住一间。夜深风凝,一切寂静无边,房中一灯如豆,幽然映照着碧云的容颜。

她打开了衣箱的锁,静静地在箱底摸索着,而后拿出了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古镜,背面雕刻着缠绕的枝蔓,尽头抽出一朵绯红的花苞来,已经呈现出隐隐欲绽的姿态。

烛火下,镜中映出碧云的容颜,平日里美丽的面容在这幽幽的古镜中显得有些森冷。

不知道哪里吹来了一阵风,烛火晃动着,连带着镜中碧云的影像也变得扭曲起来……风停了,再看那镜子中,竟然换成了另一副容颜!

寻常的人看到这幅景象,多半会吓得魂都丢了一半,然而碧云却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看着镜中的人。

那也是一个女子,红唇潋滟,唇边一粒小巧的美人痣,更衬得面容妖艳无比。她掩口一笑,说:“碧云,看你此刻的模样,心情似乎不太好?”

“镜灵姐姐……”碧云欲言又止,“今天,那个道士又来了。”

“什么?”镜中的女子先是一惊,随即怒道,“那个臭道士,还是这么不依不饶,竟追到了这里来!”

“是啊,自从在河洋镇被他盯上以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了。起初还是远远缀行着,今天竟然直接冲进了主家,告诉他们这里有黑气萦绕,还向他们讨一双鞋子,但是主家没有给,把他赶走了。”

“哼,鞋谐音‘邪’,他是想借此破掉这家的邪气呢!”镜灵冷哼一声,“不过他可是想错了,这家黑气萦绕许久,跟我们可没多大关系!”

碧云有些慌张:“镜灵姐姐,我做的事,真的不会害人吧?”

镜灵见她慌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反问道:“你觉得呢?”

碧云低下头,脑海里乱成了一团麻:“应该……不会吧?”

“自然是不会的。”镜灵的声音极具诱惑性,“想那么多干什么?让自己变得更美丽,更强大,这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将古镜放回原处,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碧云辗转难眠。忽然,外面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碧云心中苦笑,果然来了。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碧云轻声问了句:“谁?”她的手,已经悄然地把古镜揣在了怀中。

“碧云,睡了吗?”门口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少爷?”碧云装作有些惊慌,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外,陆辰正站在那里,有些期盼地看着她。

“是我,碧云,别害怕。”

碧云一边应着打开了门,另一只手已经无声地摸向了怀中的古镜。只要陆辰一进来,她就会在周旋之际悄然地把它贴在他的背上,那时候……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家丁们慌乱的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就是着火,一时间乱成一片,喊声震天。陆辰怕事情败露,虽然不甘,但还是匆匆溜走了,走之前还对她不舍地说:“碧云,等着我!”

碧云装作含羞点头,待他走了以后,目光倏然冰冷,推开窗户,看到东边一片火光接天,无数人影攒动。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觉手腕一紧,转头一看,原来是白天的那个道士,澜隐。

“你干什么?”碧云又惊又怒,她虽然身为戏子,有无数的人倾慕,却从未和任何男子有过肌肤的接触,更何况是被人如此用力地抓着手腕。她拼命反抗,然而毫无作用。澜隐武功极高,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对付得了的,于是只能被他拖着急速奔走。

走水

混乱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到两个人奔走的身影。不知道跑了多久,磕磕绊绊中,碧云被拖到了一片小树林中。“啊!”碧云一声惊呼,身子往下一沉,原来枯枝掩盖的脚下是一个小坑,她一只脚不慎踏入其中,整个人立即往旁边倒去。澜隐的身形快如闪电,瞬间挪移到她身侧,碧云这一倒,就恰好撞在了他怀里。小树林里生长着许多野菊花,在这十一月的秋季,肆意地绽放着。他的鼻尖萦绕着不知名的芬芳,不知道是来源于这满地的花朵,还是女子发间的幽香。

“没事吧?”他终于开口。

碧云没有回答,整个人的重量完全倚靠在了他的身上,一只手臂将他环抱住,另一只手却伺机摸向了怀中的古镜。

澜隐一愣,女子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如同一朵花柔柔的花瓣飘下,他的心在刹那间就静止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背后一凉,整个人骤然警醒,一把将碧云推开,那面古镜也掉落在地。

碧云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直向澜隐心口刺去。澜隐却也不躲,只是退身避开,避无可避之时指尖一夹,竟止住了剑势,整个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碧云因为这强大的反作用力而被弹了出去,跌倒在地。

她的脚下,那面古镜散发出莹莹的光,镜面上方,一个女子的身影隐隐浮现在空气中,好似雾气凝成一般,向澜隐击来。澜隐指尖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黄色的火焰,带着令人不可逼视的气息,袭向那古镜。

“你这臭道士,竟敢封……啊!”那火仿佛有生命一般贴在了古镜上,古镜掉落在地,其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那人影也倏然不见了,随后再也没了声音。

澜隐冷冷一笑,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碧云,那冷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怜惜。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帮着她害人?”

“我没有!”

澜隐紧紧盯着她:“真的没有,还是假装没有?”

“我没有,真的没有!”碧云捂住耳朵,尖叫着,“我……我只是按照她的吩咐,把……把镜子贴在那些人的背后而已,其余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这就够了!”澜隐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虽然只是把镜子贴在了那些人的背上,却是间接要了那些人的命!”

“不是这样的!镜灵姐姐是古镜成灵,她只是吸收那些人的一点儿元气而已,那些人顶多会短时间内有些体弱,但不会……”

“镜灵姐姐?”澜隐笑了,随即脸色严肃起来,“她哪里是那古镜成灵,只不过是一缕幽魂,寄附在那古镜之上,成了一个恶灵。那些被她吸走元气的人,当时会昏迷过去,此后浑浑噩噩,同生病无异,但长久下去必死无疑!我跟了你们那么久,不是在害你,而是想要救你!”

澜隐的一席话说得碧云浑身冰冷,她跌坐在地,遇见镜灵的一点一滴也慢慢浮现。

碧云自幼家贫,被爹娘卖给别人为婢,后来几经转手,最终被师父收为弟子。虽然碧云生得一副好皮囊,却连丝毫唱戏的天赋都没有,常常被师父责骂,说她比师姐差了不是一丝半点,简直是云泥之别。碧云根本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师姐,平时虽然总是听人说起她,总觉得都习惯了,然而此刻被师父这样责骂,她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姐,也多出了许多愤恨和不甘来。

那一夜,因为走台时做错了一个动作,碧云被师父责罚浆洗所有的戏服。那时已经是十一月了,刚过冬至,井水冷得透骨,戏服很多,洗完了一箱还有一箱,她的手冻得如同萝卜一样红肿,瘦小的身子缩在小小的板凳上,瑟瑟发抖,却不敢停下来。虽然师父脾气不好,常常对众人非打即骂,然而对她来说,能在这荒乱的年头活下去就已算万幸,哪里还敢有丝毫违抗?

放戏服屋子的角落,有一个长久没人打开的箱子,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碧云怕师父说她偷懒,于是还是打开了它,里面全是一些女子的戏服,虽然蒙了灰尘,但看得出布料做工都是上乘,同她平日里登台所穿的完全不同。碧云看着喜欢,于是不知不觉地拿起了一件套在身上,竟然无比合身,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箱子的最下面有一面镜子,碧云好奇便拿了出来,没想到没过多久,那里面竟出现了另一张女子的容颜!碧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黄玉

这就是碧云初见镜灵的经过。

镜灵说,她本是一面古镜,因时光久远渐渐有了灵性,也是与碧云有缘所以才被她发现。对于镜灵,碧云起初十分恐惧,后来发现她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还十分善解人意,也就慢慢地对她敞开了心扉。

在这戏班之中,敞开心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师父,她畏惧,低声下气,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对同戏班的人,她年纪最小,唱功也弱,从来都是被他们看不起的,却也因为被班主收为弟子而遭人嫉妒……她心里有着太多的委屈、不忿、不甘,都在这一刻对镜灵倾诉了出来,尤其是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姐。

凭什么?她根本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师姐,凭什么拿自己来跟她比较?她知道自己做得很不好,可是她也有努力,为什么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个中酸楚,难与人说。

镜灵静静地听着,待碧云说完后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镜灵问她:“你想不想像你师姐那样,获得那么多人的关注,成为戏班的台柱子?”

“当然想!”碧云毫不犹豫地回答,然而情绪瞬间又低落下去,“可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连动作都记不住。”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保你在戏班中的地位与日俱增,有无数的人为你着迷。”镜灵笑了,“但是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同我签订血契。”

何为血契?就是用血为媒介,将镜灵与她的生命联系到一起,自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听到这里,澜隐大惊失色:“你答应了?”

碧云摇摇头:“没有,我觉得很可怕,所以拒绝了。镜灵有些失望,然后换了另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帮她吸收那些人的元气。”

碧云是一个执着的女孩子,有着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坚持,如同一块看起来外柔内刚的黄玉。她遇到困难时从不妥协,一旦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会想尽办法去克服困难到达终点。只是这次,她选错了办法。

树林里,野菊花丛旁,当澜隐听到她说“没有”的时候,他的心里如释重负,仿佛千钧重量倏然坠地。

为什么会这样?他虽然跟着他们戏班许多天,但向来只是遥遥地看着,今夜也是怕她再出手伤人,这才伺机点燃了陆府一间久无人在的杂物间,引开了别人的注意,将她带到这里问个清楚。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他总会想到他的一个故人,一个曾经那样熟悉和亲密,如今却早已音信全无的故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心情藏好,然后看向她。碧云默默地望着天空,天空一片漆黑,如同她的心一样。

如果知道这样做会伤人性命,打死她也不会答应的,然而现在……有了镜灵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怎么也记不住的戏文,现在仿佛在脑海里生了根一样,好似她与生俱来就会这些。

以前那些难学的动作,她也是随手拈来,在台上走的时候,顾盼生姿,步履风流。连师父这么严厉的人看了,都不由夸奖她道:“不错,越来越有你师姐红锦当年的风姿了。”

碧云听了,先是高兴,然后又有难言的酸楚。红锦,红锦,难道她永远也摆脱不了她的阴影吗?

就这样,吸收了一个又一个人元气的镜灵越来越强大,以前只是一个镜中的影像,后来渐渐地已经可以化为模糊的实体了。在镜灵的帮助下,追捧碧云的人越来越多,她成了戏班的台柱子。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有时候在台上走的时候,她明明想去左边,却去了右边,动作有时候也不能随心所欲,仿佛她的身体里有着另一个人,在控制着她一样……

碧云很恐惧,却没有选择,只能咬着牙狠着心走下去,直到澜隐告诉她这一切。

“她是想借你的手,不断地强化自己,并且侵入了你的神识,最终将你的身体据为己有!”

澜隐的一句话,让碧云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其实碧云并不傻,与镜灵接触久了之后,她就已经发现事态不对了。她也愧疚后悔过,也曾想过退出和逃离,然而镜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威胁她说如果她逃离,就会把她的灵魂禁锢起来,如同自己一样永生永世困于镜中。威逼过后,镜灵又对她好言安抚,碧云本就心神不宁惴惴难安,如此威逼利诱之下也只好答应,在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幸好,因为澜隐的及时发现,救了先前那些被吸走元气的人,导致镜灵强化的过程慢了许多,碧云才能够活到现在,他的话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那……那我现在要怎么做?”她望着他,眼神绝望而悲戚,犹如一只陷入绝路的小兽。

澜隐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块由皮绳穿着的黄玉,外面薄薄地镶了一层金。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里冒了出来,洒下浅淡的清辉,月光下,黄玉更显莹润温和,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一下愣住了,抬头望向澜隐,他的模样依稀与她脑海里旧时的某个身影重叠。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有什么美好而鲜活的东西正从灰暗的记忆中逐渐苏醒。

“为……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他望着这块被金子包裹着的黄玉,蓦地有些失神,说道:“这块黄玉,是许多年前我答应过要送给一个女孩作为生辰礼物的,只不过还没送出去,她就被她爹娘卖了出去,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顿了顿,他说:“我觉得你长得很像她。”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如此这般。因为长得很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不辞艰辛远远地跟了这么久,所以才救那些人为她减轻杀孽,所以才将这块他贴身收藏了这么多年的黄玉送给她。一切,都只因为他希望她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罢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碧云的情绪,然而她也是初时惊讶了一下而已,随后就恢复如常。澜隐的心里一颤,虽然早已料到了答案,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感到无比清晰的疼痛。

那不是她,他儿时青梅竹马的女孩。她早已与他失散在了命运的洪流中,红尘兜兜转转,一别再无相见。

“拿着吧。”他重复了一遍,强行让自己笑起来,“你把这块黄玉戴在脖子上,可以驱除凶兆,平息心绪。镜灵吸收了许多人的元气,已经变得十分强大,以我的能力只能暂时封印住她,损耗她的实力,但是到明天天亮的时候她就会破封印而出,到那时我和她注定会有生死一战。但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把这块黄玉摘下来,它都可以保你平安。”

碧云的手中握着那块黄玉,沉沉点头。

“你会赢吗?”

“会的。”他说,“不过……”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下去。镜灵太强大了,如果不能将她除去,日后肯定会为祸世间。他的能力本不足以和她对抗,但如果他拼了这条命和她玉石俱焚,那就有十足的胜算。但,这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他虽没有说,但聪慧如碧云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你死。”很久以后,她说。

澜隐笑了:“我并不在乎生死,只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了结之后好好生活,将过去的一切全都忘记,生死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字的差别罢了。”

“这么说,还有最后一晚了。”沉默了许久,她忽然笑了起来,在开满野菊花的树下坐了下来,“陪我说说话吧,这么久以来,除了镜灵,再也没有人能听我说说心里话了。”

她又何尝想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镜灵?如果在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在她寂寞的时候陪伴她,能在她失落的时候鼓励她,能在她当初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时候紧紧握着她的手,今天的这一切,大约都不会发生了吧……

澜隐也笑了,同她并肩坐了下来。那一夜,在那开满野菊花的山林之中,在那清风明月之下,她和他相谈了整夜。他和她说起他儿时认识的那个女孩,她的眼睛清亮如最澄澈的泉水,没有一丝尘埃,她和他玩过家家的游戏,她扮演等待良人归家的娘子,他则是那出门远行的夫君。他们约定好了第二天将情节继续下去,却再也没有继续……

当第一缕阳光从林间洒落的时候,碧云忽然郑重地看着他,说:“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澜隐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就在这时,碧云的手在须臾之间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后。澜隐武功虽高,对她却没有丝毫防备,一句惊诧的“你……”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晕过去前眼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她捡起地上的古镜,撕掉了上面的那张符咒。

“对不起。”她的叹息轻轻飘落,同掌心里的那块黄玉一起,落在了他的怀中。

血契

“镜灵姐姐,出来吧!”

古镜中的画面扭曲起来,不多时镜灵的面容就出现在其中。同往常不同,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显然是受到了重创,眉目间充满愤怒和怨恨。

“可恶,这个臭道士!竟敢重创于我,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镜灵的面容扭曲得分外可怖,化作一股黑烟就要冲向昏迷着的澜隐。碧云忙喊:“等等!”

镜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闪着危险的气息:“怎么?连你也想阻拦我?”

“不是的!”碧云说道,“镜灵姐姐,你不是想与我签订血契吗?我想好了,答应你!”

她的话让镜灵大吃一惊,随即她眼珠一转,笑道:“我的好妹妹,你早就拒绝了我,怎么经过一夜工夫就忽然想通了,不会是在诈我吧?”

“不是的。”碧云摇头,淡淡地说道,“这个道士揭破了我们的秘密,害得我在戏班以后也无法容身了,纵使去了别处,我身无长物,也无法存活。在这世上,只有姐姐待我好,替我着想,既然如此,我愿意把这身躯和姐姐共享,和姐姐自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镜灵大笑,“你放心,你我签订了血契之后,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女子,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看不顺眼的人只有一个字——死!”

碧云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昏迷在地的澜隐一眼。她咬破左手中指,颤抖着,用鲜血在古镜的镜面上画了一个古怪的图腾。

那是血契的标志,镜灵曾经在她的梦中画过无数回。她一直想占据碧云的身体,碧云明白的,什么让她愈加强大,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一旦她同镜灵签订血契,那么镜灵就会占据她的身体,侵占她的意识,使她成为一个毫无意识的傀儡!

只不过,在血契刚刚签订的那一刻,镜灵还没有完全融入她身体的时候,是镜灵最弱的时候,那时候只要她抓住机会,就可以……

血图腾发出刺目的光芒,照射进碧云的身体,而镜灵也化作一团黑雾融入这光芒之中,缓缓地渗透进了碧云的身体。碧云的意识陡然间模糊起来,仿佛沉入冰冷的水底,另一种意识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显现。

“红锦,红锦……”

朦胧中,她的脑海里响起了这个名字。啊!原来,镜灵就是红锦,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姐!

镜灵的回忆在碧云的脑海中铺展而开,碧云看到一个身穿大红戏服的女子是如何爱上了一个负心的男子,被欺骗,被抛弃,最终怀抱着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面古镜,悬梁自尽。

红锦的死对戏班影响太大,于是班主下令众人封口,对外宣称红锦跟着心上人走了。戏班偷偷将红锦下葬,又把她的遗物,包括戏服和那面古镜全部收了起来,却不料无意间被碧云翻出。红锦当年死得不甘,于是一缕芳魂附在古镜上,并借着碧云的手不断地强化自己。她最想做的就是借碧云的身体重生,并且找到当年的那个负心汉报仇!

那个负心汉,姓陆,名叫陆辰。

离别

回忆的画面倏然破碎,碧云听到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一声兴奋的尖啸,那是镜灵,或者说是红锦的声音。知道自己的身体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她所控制,碧云拼尽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拾起地上的软剑,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颈间抹去!

花落花飞花满天,红色的血如烟花般绽开,将满地金黄色的野菊染成鲜红。

红锦发出一声不甘和凄厉的尖叫,被生生地从碧云的身体中剥离开来,化作一片黑雾,在阳光的照射下烟消云散。

同一刻,碧云也倏然倒地。签订血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终结了镜灵造成的罪孽,也了结了自己的因果。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张开口,望着不远处昏迷的男子,用沙哑的声音唱起了那段。

回忆渐渐复苏,她想起小时候,她隔壁家有一个男孩,笑起来如同最美的星辰。

她想起那时候镇上有一家如意杂货铺,里面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有一次经过时她盯着那小哥哥看入了迷,他气得好几天都没理她。

她想起他们两个玩过家家,她扮演崔莺莺,他演那张生,他们两个在天地间握着手,许下最稚嫩却恒久的誓言。

她最后想起同他分别的前一天,他们演的是那出。长亭外,古道边,芳草萋萋,小小的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

最终,同她此刻喑哑的声音交叠——“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

古镜

入夜,戏班在陆府后院的侧厢房住下,忙活了一天,众人都很疲惫,于是都早早睡下了。

陆辰是陆老爷的独子,年过四十才得了这根独苗,自然是万分宠溺,不但养成了这样狂傲的性子,还做出了许多出格的事。此言一出,陆老爷也不好再挽回,只是冲那道士拱了拱手,说:“道长,请回吧。”

澜隐笑着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经过戏台旁的时候,他微微侧身,看到那台上垂眸而立的女子,唇角浮上一抹奇异的笑,大步离开。

“真是晦气!别管那道士了,来来来,继续听戏!”咿咿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铜鼓声中一切如旧,所有的人都仿佛忘了刚才的那个小插曲,除了一个人。碧云轻舞水袖,纤腰慢拧,没有人看到她回过身背向众人时,眼中那瞬间复杂的神色。

今天是陆家老爷六十寿辰,陆家是这一带的大户,交游甚广,宾客盈门。陆老爷爱听戏,于是陆家请来了这附近最知名的戏班——合元班来唱戏助兴。

大戏一唱三天,今天才是首日。这折戏,唱的是,台下陆老爷闭目而坐,听得是津津有味,满堂宾客也都沉浸在戏曲之中。却独独有一人虽是在看戏,眼光却总黏在那扮演崔莺莺的女子身上,一副魂都要被勾去的模样。

那是陆老爷的独子,陆家少爷陆辰。

陆老爷正有此意,今天是他六十大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一双鞋子也实在不算什么。陆老爷正想答应,却听到陆辰不屑地说道:“只是为了要鞋的话,干吗还说什么我家黑气萦绕?到头来还是为了哄

骗我爹破财消灾,鼓了他的口袋。这道士,我劝你还是快些滚开,否则休要怪我棍棒伺候!”

陆辰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台上的戏早已停了。那道士微微一笑,也不回答,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戏台上的碧云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回过身来,向陆老爷施了一礼,说:“陆居士,贫道澜隐,乃天师观门下玄青真人的弟子,远行至此,鞋靴已经破损不堪,不知您可否赏脸送双鞋子?”

演崔莺莺的是合元班班主年前新收的女弟子,名唤碧云,年方十六,别看年纪小,却极有天赋,又生得娇美非常,很快便成了戏班中的台柱子。碧云前面还有一个师姐,听说名叫红锦,是师父的爱徒,当年也是戏班中的顶梁柱,不过在几年前跟着心上人离开了,不知所终。碧云从没见过她,却总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绰约风姿。

此刻的碧云,上身穿着粉色衫子,下身穿着杏黄色罗裙,清新飘逸。她的声音也是极美,唱起那离别之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好不揪心。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水袖轻舞,裙角飞扬,大红的幕布刚刚拉开,咿咿呀呀的唱腔便已响起。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温柔中又带着悲伤与不舍。

“好!”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叫好声。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台上吸引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各位居士,贫道长途跋涉,途经此地,望见贵宅顶上黑气萦绕,恐有不祥之兆。”

那陆老爷被打扰了听戏,原本正是不悦,听到后半句后不由得更是气愤,正待开口,他身旁的陆辰抢先说道:“哪里来的野道士,竟敢触我家的霉头!”

那些家丁气势汹汹地往门外拥去,想要将那人赶走,却只见门外人影一闪,一个身穿蓝色道袍、发束玉冠的年轻男子已经立在了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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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残蝶零

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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