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泛舟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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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还欲讲些劳心者治人的大道理出来,却听老者打断道:“兔崽子,明知道我一听到古人云,圣人曰这些个酸文就是头疼,还来气我!方才的话就算张爹没说,行了吧!”

少年摇头道:“张爹乃七尺男儿,说了便是说了,怎能算作没说?除非你刚才讲的都是屁话,风一吹就没啦。”

老者哈哈笑道:“好,好,好。我方才说的净是屁话,你张爹粗人一个,就算屁多一些也没什么。”少年作势捂嘴,也笑道:“好臭好臭!”忽又想起先前所问的问题,续道:“对啦,张爹,你说说咱们去塞外究竟干嘛?”

成林在文场上一生失意,初涉武学便显露出非凡的天赋,不出一年尽得老镖师的真传,其后数年更是青出于蓝,得了个无影枪的名号。

后来老镖师病重,临死前将镖局托付给成林,希望能在他手里扬名立万。成林不忍拂其心愿,只好秉其遗志,这些年来为了镖局东奔西走,也一直未曾娶妻。

屠狗之辈,最为仗义。自打张胖子被救之后,只道这条命就是成林的,要与他做那异姓兄弟。他对成林说道:“婆婆妈妈的话说起来太过烦心,我对大哥只有一句:咱俩虽不同生,我张胖子愿意与你共死,咋样?”成林读的是修身养性的圣贤书,学得是礼数待人的处世道,本不愿与这种市侩俗人太多交往。但他见张胖子虽然满嘴市井,却重义率直,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二人便作了八拜之交,相互指点武学,共同打拼龙威镖局的招牌。

十六年前的寒冬。

东陵城里飘着些许风雪。街道上行人寥寥,颇显清冷。

其间一座小小的酒馆内却不时地传来阵阵喧吵之声,甚是热闹,原来是一群闲汉酒后无事,正围在一起聚赌。那庄家是生的虎背熊腰,眼似铜铃,看起来十分剽悍,正是张胖子。

只见他脚踏桌凳,脸带醉意,吆五喝六间更增气势,但手气却实在差了一些,接连掷了三把,都是通赔,气的两眼凸瞪,喝骂道:“去他娘的绿豆瓜皮,老子偏不信邪,再来一把!”

坐在他下首的一名赌徒闻言笑道:“我说张爷,你这把不妨再扔个幺鸡出来,也好凑个成双成对,岂不欢喜?”张胖子怒道:“少他娘的废话,快快快,赶紧给老子下注!”

张胖子开口闭口间均不离一个娘字,实在粗俗。那赌徒听了也不生气,心知此人脾气虽差,却赌品了得,当下笑嘻嘻地对众人嚷道:“今个张爷铁了心的要请咱们喝酒吃肉,大伙儿可得多下一点呐!”回头又对一名伙计打扮的瘦小个子说道:“小二,此时庄家点背,还不趁机赢他一把?”

那小二本是这家店的酒肆,闲暇时喜欢凑个热闹,看人赌钱。只是赌场输赢不定,他又赚钱不易,故而平时大多只看热闹,极少出手。先前他见庄家连赔三把,众人赢得实在轻松,心中早已懊悔没有跟庄,此刻被人怂恿,一只手顷刻间便抹上了怀中的银子,却又心中忐忑,迟疑不决。

那赌徒摇了摇头,说道:“光看不赌,婆娘无路。像你这般胆小,几时能讨得老婆?”说罢将身前的银两往前一推,喝道:“全下喽!”其余众人也先后随了赌注。小二眼见庄家就要掷点,心下一横,忙掏出一把碎银,叫道:“慢着,我也跟了!”将银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双手微微颤抖。

一众赌徒皆是起哄,张胖子“呸”地朝地下吐出一口浓痰,骂道:“真他奶奶的绿豆瓜皮,连这小二都觉得老子背气!哼,我张胖子这把非要来个通杀!”右手抓起骰子便朝碗中一丢,连连喝道:“六!六!六!”只见骰子在碗中滴溜溜地乱转,慢慢地停下两颗,均是六点,余下一颗仍在打转。

众人登时两眼放光,眼珠随着那颗骰子转来转去,接连叫道:“幺鸡!幺鸡!快出幺鸡!”小二听得叫声嘈杂,见那骰子的点数不断变化,一颗心也是忽上忽下,像是蹦到了嗓子边上,默默念道:老天保佑,定要出个幺鸡!

那骰子的转速渐渐放缓,众人也已屏气凝神,待得见它停稳,纷纷捶胸顿足,发出阵阵叹息。张胖子猛地一拍桌子,哈哈笑道:“六,六,六,通天猴,真是再大不过!老子就说这把通通吃掉!”

小二望着那三个六点,心下一沉,脑袋嗡嗡的只剩空白,眼看庄家就要扫钱,慌忙拿起银子就要转身。忽地一只大手伸出,张胖子已将他提了起来,骂道:“他娘的,你当是茶壶里下元宵,只进不出吗?”

小二面色苍白,强自笑道:“张爷,小的知道您老喜欢喝酒,刚才是想给你打些好酒去的。”张胖子嘿地一笑,说道:“不劳你费心,快些将银子给我,老子请你喝酒便是。”

小二攥紧银子,苦着脸求道:“张爷,您老是开镖局赚大钱的,何必跟小的一般见识,在乎这点小钱呢?”张胖子道:“放屁!自入秋以来,老子就没接过几桩生意,这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他一对浓眉高高竖起,又怒道:“男子汉大丈夫,穷也得有个穷样,可不能让别人耻笑了去!”

小二还欲行赖,忽地一人进门高喊道:“二镖头,大镖头寻你回去。”张胖子回身问道:“怎地成大哥突然找我?”那人道:“方才局里来了个大主顾,大镖头要和你商量呢。”

张胖子又是一拳砸在桌面,震得碗碟酒壶当当作响,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好家伙,这段日子闷得我鸟蛋都要出来啦!”将小二往地上一丢,骂道:“老子今个高兴,就便宜了你小子。日后再看到你赌钱,非把你的狗腿卸下来!”对门口那人招手道:“快些跟我回去,莫让大哥等久了。”

将桌上一盏热气腾腾的酒壶塞进怀里,张胖子跨步出了门外,一路上边走边喝,过不多会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这宅院临街而建,红瓦黑檐,朱门大开,虽算不上富阔,却十分大气。大门顶上挂着一幅白底金边的匾额,上书“龙威镖局”四字,笔势苍劲,气势不凡。待跨进门内,只见院子正中横放着两只黑漆大箱,旁边立着一众镖师,个个青筋暴鼓,想必身手俱都不弱。站在众人前的是个身穿银衫袄作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四方阔脸,身型精壮,眸子里精光闪现,难掩其锐气,便是龙威镖局的大镖头成林了。

成林见张胖子醉眼微眯,一身酒气,皱眉道:“二弟,怎地又喝了许多酒?”张胖子将酒壶猛地塞入旁边一人怀中,哈哈笑道:“大哥教训的是,今个儿不喝啦。”回身瞅向那两只箱子,问道:“这主顾送的是什么生意?”

成林回道:“一箱金银首饰,一箱珠宝玉器,总价数十万两。那主顾在东陵城经商多年,因急着要回老家幽州定居,故而要咱们一个月内将箱子送到幽州,方才他已经付了四千两定金,若是能按时送达,余下的六成也会如约支付。”张胖子陡然来了精神,喝道:“好呀,幽州虽然离咱们远了些,但有这万两白银却也不亏,这生意接的贼好。”

成林道:“佣金倒是其次,主要是咱们镖局的名声。若是这次走成了,龙威镖局的名号从此可就响了不少。”张胖子一拍胸脯,说道:“大哥放心,这事准成!”

成林凝色道:“那幽州位于中原北部,与东陵城相隔数千里,咱们之前从未走过道儿,殊不知路上的凶险。我方才也是再三思虑,才下定决心接了这趟买卖。你一会多去找些好手,明个儿一大早上路。”

张胖子笑道:“大哥忒地小心,有你无影枪的名号,还怕什么鸟人劫镖不成?”成林摇头道:“二弟莫要大意,此次买卖事关咱们镖局的前程,半点儿马虎不得。”张胖子道:“无论大哥说什么,做弟弟的遵从便是。”当下吩咐众人采办各项事物,又挑了十多名硬手,第二天辰时方过,一队十多个人马便向幽州方向出发。

眼看张胖子的一条性命就要不保,恰巧一支镖队经过,镖头成林出手将他救了下来。

这成林原先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心怀圣贤,忠于礼义。虽然诗词乐赋样样精通,却因时运不济,一身才学无处施展,于是心灰意冷之下作了个落魄文生,流浪世间。后来他无意间救了一个重伤待死的老镖头,那人伤愈之后念其品性俱佳,便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其中有一套枪法十分了得,招式迅捷多变,枪法诡异精妙,挥舞之间,犹如雾中看花,水中观月,让旁人瞧不清楚。

原来这老者姓张,唤作张胖子,本是一个杀猪的市井粗人。他因练过几年功夫,性子直暴,遇人遇事只管谁的拳头硬气,加之贪饮嗜酒,故而得罪了不少人物。

有一年张胖子喝酒误事,与几个江湖混混言语不和,动手打了起来。那几人见他武功了得,一时讨不了便宜,只好留下话来,要约个时间再行清算恩怨,暗地里却是叫来了许多帮手,都是以前与张胖子有过交恶的人物。张胖子明知不敌,但不愿缩头躲避,只带了一壶烈酒壮胆赴约。

一场恶斗之后,江湖混混被伤了十多人,张胖子也是重伤不支。那几人对其百般凌辱,要他狗爬喝尿。张胖子呸地吐出一口血水,哈哈大笑道:“去你娘的绿豆瓜皮,老子生来只会喝酒,不懂喝尿,你他娘的给老子学来瞧瞧?”那几人立时恼羞成怒。

老者闻言转过身来,笑骂道:“臭小子,你张爹上了年纪,可比不了当年啦。”少年轻轻的摇头笑道:“前两日才买了几坛女儿红,可我方才到仓中一看,却都被人喝光啦。若说张爹不比当年,我可不信!”

老者闻言,面色微微泛红,嘿嘿一笑道:“若论起酒量嘛,这话倒也不假。”又摸了摸已经干瘪的酒袋,悻悻然道:“只是今日滴酒未沾,我这嘴巴可都淡出鸟味出来了。”

少年抿嘴轻笑,从背后拿出一个羊皮壶袋,晃动道:“张爹,这是什么?”老者两眼一亮,问道:“酒哪来的?”

老者先是饮酒不答,似是满怀心事,最终叹道:“存雪,我与你成爹既已打算离开中原,也无需再瞒你了。此事说来话长,全是因你怀中的镇魂古玉而起。”

少年心下好奇,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古玉。此玉质地青润,晶莹透亮,像是半块阴阳鱼的形状。他问道:“张爹,这镇魂古玉我打小就带在身上,你说全因它而起,却叫人想不明白。”老者道:“那时你还未出世呢!”将少年拉到身边,说起了十六年前西去青鸾的故事。

“臭小子!”老者啐了一声,忽又叹道:“存雪,你呀打小脑袋瓜子就好使,本是个练武的苗子。谁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偏偏喜欢写诗吹笛,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若是能拿出一半的精力跟着你成爹学习枪法,这无影枪可就有传人啦。”

少年应道:“张爹,你这话可就不对啦。诗词管乐怎么能是不中用的玩意?正所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自古以来,可都是文来定国。再说啦,古人云:凡音之起,由人心升也。因而乐从心声,可观于人。圣人曰...”

少年道:“我若不偷偷地藏起来,昨个儿就被你喝光啦!给你!”老者接过酒袋,展颜笑道:“乖存雪,好孩子,还是你疼张爹。”拧开壶盖,猛饮了一大口。

少年皱眉道:“张爹,喝慢点儿。”老者摆了摆手:“不碍事。”他连饮了半壶美酒,心情大好,看向远处岸边芦苇丛中飞出的一群白鸟,欲要说些什么,又觉词穷,问道:“你前日说什么白鸟黑船的,那两句怎么说来着?”

这时船舱布帘掀起,走出一名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着一袭长袖白袍,面容清秀,腰间斜斜插着一根玉笛,十足的书生气儿。

那少年双手背在身后,故作嗔态,说道:“张爹,你又偷懒啦!”

少年笑道:“两行白鹭,惊出碧草连天。一尾轻舟,游于水墨云间。”老者拍掌道:“就是就是,正应了此刻的美景,哈哈,须得喝个痛快!”又是开怀畅饮。

那少年知道老者嗜酒如命,只好轻轻摇了摇头,也走到船首坐下。此时秋风拂面,波光嶙峋,江水清澈入影,可见鱼群嬉戏。再看向远处,枫林似火,垂杨成排,江面上烟波浩渺,行舟点点。他望着浩瀚江面呆呆出了会神,问道:“张爹,中原的景色这般怡人,咱们为何要赶去塞外?”

那老者一愣,说道:“问过你成爹没?”少年摇头道:“成爹这两日一直闭目练功,我可不敢问他。”老者默然道:“想必大哥的武功又有精进。”少年不以为然道:“成爹整日坐着一动不动,闷也闷死啦!我觉得甚是无趣。”

龙江之水浩浩荡荡,两岸山岭起伏,其间数十片橘柚树林青黄相接,正是深秋时令。

碧波万顷之中忽地现出一个黑点,渐行渐近,却是一敞乌篷。撑船的是个灰袍老者,阔脸浓眉,年约五旬,身材很是魁梧。只见他双手持着船桨,入水极深,一摇一摆之间那船身竟如游鱼般冲出丈许,显是臂力惊人。

行了一阵,老者微觉口舌干燥,于是从腰间解下酒袋,但觉入手轻飘飘地毫无分量,便晃了两下,破口骂道:“去他奶奶的绿豆瓜皮,都怪老子一时贪饮!”他无酒解馋,甚感乏味,便放下船桨,坐于船头,眺望着远处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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