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朱颜

屋内一时静默半晌，肃宁王也不催展颜，只轻拍拍她的手背。

终是开口：“孙夫人。”

孙氏忙伸手做阻拦之态，惊慌道：“民妇万担不起小姐这声称呼，要折煞我了。”

“孙夫人意下是王爷说的话还要乡长同意么？”

孙氏“咚”一个头磕到地上，语带惊慌道：“民妇不敢王爷恕罪！”

展颜看一眼魏平，这厮，每回肃宁王威严稍稍有损，他便要跳出来吓唬人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要人家拿出粮米来散，还这样吓着人家，只怕人家要骂白眼狼了！

忙扶起孙氏道：“孙夫人快快请起！方才孙夫人对那二人温言软语呵护有加，我晓得若不是碰着饥荒，不消我开口，夫人必是要帮扶一把的。如今我身在此无法向家中求助，朝廷又一直没个回信，无奈才劳烦夫人，还望夫人莫怪才是。”

孙氏强做笑脸道：“展小姐哪里的话。”

“适才夫人所言有理，且待夫人同乡长商议过后，我再向夫人讨。”

孙氏满腹心事的退下了，肃宁王吩咐魏平先去取药，今夜留李氏母子于此过夜，明日得了粮米再送回家去。

晚间议事，乡长却应得爽快，展颜不解，肃宁王解惑道依着律法，饥情严重时，地方粮库需先行放粮百姓。

展颜恍然，这便是说乡长原本便要放粮的！

见展颜惊愕懊恼，肃宁王又道：“虽是如此，地方放粮一人多不过二升，再辅以布粥馒头，这样一下子送两斗米一斗面，亦算得上一件大事。”

“也怪我一下便要了这许多，想那孙氏也不敢同我讨价还价，故而有些推推攘攘。”展颜再细细想想明了：“我瞧着岁妇人也是个善心的人呢。若是白日里我只同她讨个三五升的，怕是她也应的痛快。”

“展小姐晓得便好！”魏平道：“开口就是上十个人的粮食，不吓着人家才怪！还双数还，谁敢教你还，这不更是威逼了么!”

展颜不服气道：“那我也不似你凶巴巴威胁人家。”

魏平似笑非笑神情古怪哀怨瞧着展颜道：“王爷非要替展小姐出面，我这不是遂王爷的意么？”

“啊？”展颜疑惑不解，随即悟到魏平代表肃宁王，其态度愈强硬，孙氏便会以为是王爷欲行此事，而非是自个，若是乡长或孙氏心中有不快怨怼，也是冲着肃宁王去的。

心里暖融融起来，展颜小声道：“多谢。”

肃宁王轻笑：“原是我的责任，道该谢颜儿才是。只是颜儿，”又正色些道：“朗乡饥荒，必有贼盗趁势行饿，你当真要赠李娘子这许多粮米？恐怕会招了祸事。”

“你这王爷也真真吝啬了些，连米加上面也不过三斗罢了，也算不得多。那日你还吃了她家面条呢，就当回馈人家了。”

想着寿辰那日的情景，肃宁王面色温柔许多：“颜儿说的是，倒是该好生答谢李娘子，纵是三斗黄金也不为过。”

展颜不自觉想笑，便低了头去，忽的又抬头问：“药可拿来了？吃了没？”

“嗯，吃过了，这会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展颜笑道：“又不是大罗仙丹，竟有这样灵的？”

虽是玩笑话，可第二日肃宁王便能下得床自个缓行，府尹大人得了信儿清早带了奴才驾了马车来，接肃宁王去城里养伤。肃宁王犹豫片刻，终是点头应下。

时朗乡一带几已巡视统计完，余者由乡长率人按肃宁王所定计划巡视统计，当日写成奏报呈于肃宁王。

回城中肃宁王并各位大人愈发忙碌了，一连几日在府尹府上书房中议事，或是在房中阅奏报，回城前北郊灾害亦巡视完毕，接着便需写奏折，呈天子，乞灾银。

肃宁王不消出门，展颜便也消停了几日，诚然展颜是乖乖待不住的，无奈纵是说要出去只在街上走走，肃宁王亦放下手中奏报要陪同前去，展颜瞧着他尚不灵活的腿，瘪瘪嘴只得作罢，只是暗自诽腹不已，这厮如此信她不过。

直至一日乡长前来拜见，展颜才晓得肃宁王非是信她不过，是真真不敢教她出门。

“你且依着展小姐所说的，拨二斗粮米、一斗陈麦借与李氏，本王奉旨治灾衡阳，出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理应担责，所借之梁他日向本王讨回便是了，仍是照着展小姐说的，双数来还。”

孙氏忙用手比划着嘴里不住道：“王爷严重了，民妇不敢！非是民妇不愿哪！只是，只是这事民妇不敢擅作主张，还得先问过乡长。”

叹一口气展颜道：“孙夫人，衡阳饥荒，粮米贵如金，我自然晓得这个中厉害。你必知我借这米面是要赠与李娘子，我既说与你借的，一月内必双数还你。”

“孙夫人。”

听肃宁王出声，孙氏忙跪下应道：“民妇在。”

一旁静默半晌的魏平道：“孙夫人，先前劳您问的事可问了？”

孙氏忙点头：“啊，问了问了，李娘子说有剩呐。”

展颜明白说的该是现下正缺的七支步桂了，方才听孙氏说了来龙去脉，一时心中气愤，倒忘了药方同药的事了。听孙氏说有剩，心中方松缓些，压在心里的重石头亦算落了地了，因道：“可是李嫂子收起来了，魏管家去时可未寻着呢。”

展颜无心同她细论，走近看着她道：“可否借我粮米二斗、陈麦一斗？”

孙氏低头道：“颜小姐若是要时只管吩咐便是了，哪里用的上借？”

展颜几次要张嘴说把二人留下，大不了自个的口粮分些他们，只是总想到自个的口粮还是乡长看肃宁王面上予的，哪里做的了这个主？若是教肃宁王强令二人留下，必教李娘子尴尬有愧，抬不起头来。想着方才她虽是饿晕了，却仍只啃吃一小碗饭，必是十分注重气节之人，定觉羞愧耻辱。

心一横要说送二人回去罢，便立时想着她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模样，送回去保不定就是两条人命，咬咬嘴唇，亦是说不出口。

“是啊，李娘子拿木漆盒子封的好好的，在厨房灶下的暗格子里头呢！那位置隐秘，若是不得信儿，断是寻不着的。”

既得了细处，魏平道：“王爷，我这便去取了回来，不知可是要把李娘子母子送回去？”

“颜小姐也不必为这种人气，恶有恶报，老天爷都瞧着呢，必不会给他善终的。”

“莫说老天，哪日教我见着他了，也断绕不得他！”展颜仍是怒火中烧。

闻言展颜转头去看肃宁王，肃宁王亦扭头瞧瞧展颜，撞上展颜探寻的眼光，便问：“颜儿，你说呢？”

展颜神色复杂，眼下雪后饥荒严重，李娘子想是把家中食粮皆留给儿子吃了，自个儿饿了两日直至晕厥。把她们送回去，要如何能弄口吃的？家家户户自顾不暇，也指不上街坊能帮一把，送回去能挨上几日？一碗饭难倒英雄汉，更狂这孤儿寡母乎！

不送回去呢？这里是乡长家，乡长纵存些余粮，只怕也难多样两个闲人，更何况自个吃的住的皆赖乡长一家，哪里还有强求乡长收留陌生人的理儿？

“岂有此理！这个畜生！枉我还叫他大哥！”展颜拍案站起，因气怒呼吸浊重。

孙氏叹一口气道：“天灾难料，患难见人心呐。他家里头又是个这样的，得了小姐留的银子，逃到他乡去总是能保命的路子。”

“哼！那便不顾妻儿死活了么！这样畜生不如一条烂命，保了作甚，倒不如早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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