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朱颜

“纵是我不知晓，一来冲撞了先妃，爹爹说冒犯已故之人是大不敬；二来着了你痛处，引你神伤，合该好生行礼赔罪。”

肃宁王见展颜话语恳切，面上又是肃容之色，转和了笑，道：“你既如此说，我便受了这礼，如此事情便算了了，莫要再放心上了。”心内犹暗自补道：“叫我平白一阵心慌。”

展颜见肃宁王如此反应，亦知原来肃宁王竟未将此事上心，可见昨日自个儿一番纠结真真是自作多情了，不禁有些懊恼，低了头佯做瞧书桌。

忽见肃宁王转身瞧着这边，展颜忙一口吞下口中之食，转身背对肃宁王，肃宁王强按捺下笑意，挥手召了最近的下人，教其领了园中诸人退下，好让展颜吃的自在，复又转身走去。

展颜饱餐一顿又侯了一会子，有丫鬟来奉了茶，饮一口，不想王府里竟也有蒲英茶。又侯了好一会子，方见肃宁王回来。

他换了身灰白的广袖长袍，发上亦只簪了未有雕饰的银簪子，展颜下意识瞧了眼自个，真真巧了，今儿同肃宁王撞衫了。

本欲相谢一番便告辞回府，肃宁王却道尚有些要事相告，展颜便又坐下了。肃宁王遭教人撤了早膳，又重新上了些新巧的点心摆在桌上。

展颜道：“叫人撤下去罢，方才吃的撑不过，哪里还吃得下，过会子沾了灰岂不糟蹋了。”

肃宁王道：“既是这样，不如去园里走走消消食？”

略思索一回，展颜想着横竖无事，换个别处转转亦可行，便应下。

二人沿了水流而行，眼下仲秋之时，园内入目多枯色，黄叶顺水漂游，不免有些萧条感怀之意。

“这几日忙着宫内琐事，府里头下人也闲得很了。”

“王府里恁多人，自然少事，闲些是自然了。”

“无事闲了倒也无甚，你瞧瞧连河里落了枯叶亦不晓得捞了去。”

“有甚可捞的，这会子捞了叶子便不落了？不消片刻又能漂好些，又是费力又是无用的，何苦来！如是费这些力，倒不如闲了。”

肃宁王笑道：“小姐思虑妥帖，这话头一次听，却觉在理得很。”

“你们这等人，就是爱瞎折腾，平白的多折多少帐去。”

肃宁王本瞧着展颜笑谈，转头瞧了前头，语作不经心之态轻道：“可不是，只因我这府里无当家管事，若是能有个，也能教我屋里井井有序些。”

“不过管些吃喝琐事，你这府里头管家还不够用不成？说的比上阵杀敌一般的难。我们一家子在南境的时候，几个婆子丫头，几个奴才侍卫，凡事不也做的好好的？”

她兄妹仨，展墨自小在京都里，展铭同展颜又承父训诸般百事多亲力亲为，母亲虽是恭宁郡主，亦少不得随了展祁风的脾性，缝衣针引线洗手作羹汤。只大抵天赋不足，烹饪于她万般难学，故而只得请了吴妈来府。

肃宁王笑道：“我自然与你府中不同，你府上有展夫人管家，女主人自能持家有道，诸事妥帖。”

“哈哈！”展颜笑的开怀，“分明是你懈怠无为，却怪责到男管家女主人头上去。”

“你可莫要不信，我同你细细道来，便可知我所言非虚了。”肃宁王言罢请展颜于亭中暂歇，道：“我这偌大的王府，且不说旁的，每日周转，清扫打理，浇花灌水可是一桩？”

见展颜似觉有理模样，接着道：“年节生辰，一年少说也有二月时光在里头，备礼送贺各处打点可是一桩？倘或由我操办就更得另当别论了。”

“冬夏流转，各处花草需换，衣裳要新作，府内各处细细轮换来，可是一桩？”

肃宁王细细道来，展颜听得似是有理，长篇大论完展颜皱眉叹到：“这样繁杂，岂不教人累趴下了！”

“若得其道倒也”

“扯谎扯谎，每日恁多烦事，三头六臂忙不过来了。”展颜连连摇头，肃宁王心头暗叹一口气，真真是给自己个儿挖了坑了，忙欲说些它话，展颜却因听得很是不耐烦自个换了话道：“你不是同我说尚有些事情要说？”

肃宁王笑笑，心里头却生出来几丝摇摆不定。

展颜见了问：“大哥那边有信儿传来了？”

“咳，原是有一封，却非甚大事，不过说过几日便可启程回京了。”

“这样大海说不是大事？信呢？”

肃宁王闻声手不由探入衣襟内，触着襟内一封信，却非是旻洲书信。手在信封上头来回摩挲，心里头计较该不该拿出来。

这头展颜等的有些急了，嗖的起身探过头来瞧，手直直伸来要将肃宁王探入衣襟的手抓出来，一探究竟。肃宁王不妨展颜力道恁大，竟连书信一道儿给拉出来了。

“这不是嘛，神神密密的，我还当没有呢。”展颜说着便来取。

肃宁王慌的又塞回去，理理方才扯乱的衣襟道：“非是这封。”

“你又拿错了？”

“不打紧，”肃宁王一面亦起了身道：“横竖在府里头，一会走前拿与你便是了。”

展颜闻言瞧瞧日头，道：“哎呀，出来这许久了，是该回去了，莱青怕是要急得跺脚了。”

肃宁王又是懊恼不已，心头连连苦笑，嘴上仍是问：“近午时了，不如用了午膳我教人送你回去？”

“不了不了，咱们快些去拿了书信罢！”

展颜正是求之不得，若是有旁人在此瞧着，少不得又要端着姿态，注意吃相，真真苦恼得很。遂忙点头道：“多谢王爷招待，王爷自去忙罢。”

肃宁王笑笑转身回走，未走多时猛然记起什么回头，展颜一手拿了包子一手端了粥，大咬一口包子嚼几下又大喝一口粥，配合的天衣无缝，全然不需动筷。

水流边一所六角亭里，早有下人候着。

走近了看时，亭内石桌上摆了各样早点。清香的各样菜丝儿混做一齐炒了，混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酱菜萝卜瞧着便很是开胃。几只碟子里盛了各样糕点，中间一只搪瓷玉白的罐里，浓粥犹散着香气，其边上竟摆了一笼小巧玲珑的包子。闻着浓郁的桂香展颜便晓得，是今日打算吃又未到嘴的玲珑包子！

“展小姐先用，容我去更衣再来。”

展颜摇摇头。

“那是，问府邸宅院之事？”

展颜摇摇头。

肃宁王岂不知其想，见展颜盯着书桌瞧，忙推其身子转身，以手指引门外道：“这事既已过，先去用些早膳罢，必是饿坏了。”顺手随意抓了纸笺往桌心扔去。

展颜腹中早已空城乱唱，闻言早弃了回去时吃玲珑包子的念头，随了肃宁王一道走去。肃宁王引展颜自厅内穿过，弯弯绕绕又是一段路，走过长廊走至上回到过的园子里。

展颜教他笑得有些面上挂不去，微恼道：“笑甚么，我可是诚心来的。”

肃宁王仍笑道：“我知你非是有心，哪里有大罪至要行恁大之礼？”

肃宁王又思索一回道：“莫非是上回那群黑衣人之事？”

想着若展颜是为此事来，肃宁王心里竟亦生出几丝愧歉几丝心虚。

肃宁王招来一小厮耳语一番，便领展颜去书房，见展颜示意莱青亦不要跟着，暗中猜测何事体大至斯。

“可是问展兄战况之事？”

幸而展颜又摇摇头。

肃宁王正欲再问，见展颜理了理嗓子，伸双手环至胸前，躬身与地相平，竟行了个大礼，朗声道：“昨日言语有失，冒犯你和先妃，这厢给你赔礼了。”

扑哧一声笑，肃宁王忙扶了展颜起身，仍是笑得不住，嘴里道：“便是为这事来的？”

入了府肃宁王领展颜去厅内，吩咐叫看茶上点心。展颜恐过些时自个又似昨日般怯弱了，忙道：“先不慌着上茶，今日来寻他是有要事。”

见展颜说的恳切，满目诚然之态，肃宁王微愣，旋即挥手屏退下人，又恐展颜仍不自在问：“可是要紧事，不若去书房说话？”

展颜想了一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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