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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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娘顿时皱起小眉毛,“快到年关,姐姐们给的蜜饯点心越来越多,我...我一时贪嘴,竟吃胖了。”阿九笑吟吟的看着她的反应,她不甘示弱把盖在阿九身上的棉被一把掀开,势如闪电破门而出。

阿九苦笑,又是这招,还不关门。

她抓起床头薄薄的两件衣服穿上,红白长褂显得有些不合身。亮滑的黑色缎面缝在牛皮上,细细的一条腰带系在腰间,将身形展示出来,阿九清瘦却很精神。她将头发高高扎在脑后,汉家姑娘梳洗弄妆的一套她还未学会。在漠北,年轻有力的姑娘只需用一根胡依草扎起头发,趁着天还未亮,手脚麻利的放羊去。

偌大的盛安下雪了,年味越来越浓,孩童们在街上耍炮仗,东街炸晕了一只鸡,西街炸死了一只鸭。麻子张和王结巴在巷口争吵了一上午,到了晌午竟掩面而泣相约喝酒去。庙堂里张公子与老和尚谈了很久,他最后还是到月老庙里写下庞家三小姐的名字。卖头花的小摊前挤满了十几岁的姑娘,这几天正是可以挥霍的日子。

盛安高楼林立,屋檐高低相连,一到晚上各处的灯笼就点了起来,红红绿绿吵吵闹闹,仿佛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

阿九坐在燕子楼西北角最高的屋檐下,看着盛安的车水马龙。四年前无名在楼下急得跳脚,勒令她不许爬这么高,而现在她即便跑到皇城的屋顶上去看贵妃洗澡,无名也不会再担心了。

不过西北的景色从未变过吧?在她脑海里的漠北,有最疼爱她的姆妈,有缠着她玩闹的光弟。天亮,那里的人们就开始忙碌劳作,等繁星挂满天际,人们就生起火堆跳舞唱歌。阿九最喜欢望着火堆出神,枯木燃烧炸出火星,四周的天已黑尽,火光映着人们充满笑容的脸。那时的她是漠北儿女中的一个,她也未曾想过会被同族人追杀出境。

“旴——”楼下小厮叫马的声音打破阿九的遐想。

只见松柏苍翠之下,那两匹马鬃毛雪白,只有末端渐变为灰色,却不夹一根杂毛。马儿吐出一串白色的热气,时而一甩头,落在头上的雪花便落了下来。它们鼻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蹄子钉上了有花纹的马蹄铁,“嘚嘚”地踢着地面,好不威风。

这是漠北特有的云麾骑,马种温顺却耐力非凡,即便是在山路上也可以跑上三天三夜,实在是好马。马后拉着的雕花香车更是华丽,城中贵妇难求一匹的波斯丝烟锦竟拿来做了车篷和窗帘,车身上的金线串绣出祥云暗纹,不知是盛安哪位贵人光临?

车夫是个黑衣少年,皮肤黝黑,精瘦有劲,腰间佩戴了一把寒光逼人的宝剑。看来他不只是车夫应该是个随从。他停好车马后,遣走小厮,靠近帘子低声问道:“我们何时进去?北边让我提醒您,这次的事务必听从家父的意见。”

屋檐后方立着的盛沅,静静地看着偏苑发生的一切,果然如大哥所料,章紫岚今晚现身燕子楼。他双目紧盯着黑衣少年的嘴,自己重复着黑衣人说话的嘴型,“务,必,听,从,家,父,意,见...”

他没发觉,自己这个屋檐下其实还蹲着一个看风景的姑娘。阿九若是知道今日事情缘由,一定会后悔自己看马看出神,迟迟不走,等回过神来时,却危机四伏。

盛沅见车中人没了动静,想要去“燕绥坊”的屋顶候着时,衣袍却夹在了屋檐平安兽狻猊上面,奈何动作太急,衣袍撕裂开。

车上人微微掀起帘子,身边一个黑衣少年附耳靠了过去,少年起身的同时动作之快。

果然,那人掷来一枚银叶子,他正欲用玄珠弹开时,却被一位少女打偏。

阿九刚刚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前脚离地,后脚却踩到青苔,人倒是无事,只是几片枯叶辗转落下。

她大感不妙,但是对方的暗器已经飞来。阿九迅速偏身,随手摘下枯叶飞去,银叶子被打偏,她眼睁睁看着耳发被斩断几缕。

“不知是哪位高人,还请现身相见。”黑衣少年迅速拔出佩剑。

阿九纵身一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只手揉着摔在地上的屁股,咬牙切齿道:“你是谁?我在屋顶抓鸟蛋,你吓我一跳呢。”黑衣少年狐疑的盯着她痛到变形的脸,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时,莫大娘如及时雨赶到。

盛沅依旧站在屋檐。

看到阿九故意跌落在地上时,他抑制不住地笑了。虽然是为自己挡了一灾,但这处理方法也太蠢了。

“这是楼里新买的小奴,不懂规矩,顽皮贪玩,惊扰贵架。”莫大娘出场,黑衣少年神情缓和不少。莫大娘神色少见的慌张,她拉着阿九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再出声。车内人仍未出声,阿九和大娘便一直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跪得头晕眼花之际,车内人终于指示黑衣少年掀开门帘。

黑衣少年随即撑开一把红纸伞,白雪落在伞上,很像红梅迎雪朵朵绽放于伞面。

天虽未暗透,但车里走出那人戴着黑色斗笠,让人不见面庞。只是跪在地上的阿九却能感受到那黑纱下如炬目光。她的身体紧绷着,神经也警惕了起来,如果刚才不吃痛摔在地上,只怕会有更多的祸事。

黑衣人匆匆走过身旁,带来一丝若有若无游丝般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一会儿就散了。

阿九自知闯祸,捕捉到莫大娘眼中的担忧。

“大娘,车中的人是谁?”

跪在雪地里太久,阿九的衣裳已经打湿了一半,本就穿的单薄,虽然不惧严寒,也扛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莫大娘看着对方走远进楼,才缓缓站起。她已经无心解释了,只想着待会儿熬一锅姜汤驱寒,自己和阿九都该喝上一大碗才好。

“小顽猴,快回屋换衣服吧!待会儿来我屋里,喝点姜汤,记住了,务必要来!”

莫大娘的贴身小奴小金桔忙不迭撑开了伞花。她今年才十二岁,小小人儿撑开一把大伞,显得十分不搭,好在这姑娘愣是在风雪中死死举着大伞,不偏不倚。

莫大娘整理拍打掉裙裾上的雪花,变了脸色:“要不是我听小金桔说偏苑有贵客来访,你今日如何脱身?快回屋!”

阿九看着莫大娘撑伞离去,脑海中浮现起刚刚那把摇曳在风雪里的红伞。

她们跪了多久,盛沅就在屋顶站了多久。深灰色的长衫肩头以落上一层莹莹雪花,好在她们没事,要不然我今日的罪过就大了。

待阿九进屋后,他才转身,速速离去。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从不要求莫大娘为她添置一些不必要的物品。无名在燕子楼负责管账,以此来赚取一些银两,他是全盛京最聪明的账房先生,也是全盛京最不思上进的老无赖。

教书先生要停课到年后,燕子楼的生意进入最忙碌的时期,全城显贵都会赶在年前请客雅聚,无名算账算到头疼,莫大娘招呼门客不亦乐乎,阿九倒成了全城第一闲人。

这四年的习武生涯,已经让她不似寻常女子般畏惧寒冷,她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捧着水洗漱完毕。燕子楼的莺莺燕燕还未醒,只有一群小奴在忙碌,她曾经试问过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精通吹拉弹唱的舞女,还是倾心于吟诗作对的才女?亦或是这一群学习着技能准备接班,期待拥有一朝风华的小奴?

莫大娘同意阿九像男子一样读书,习武,她唯一的要求是——阿九无条件服从一个要求。至于那个要求是什么,阿九至今也不知道。

莫大娘虽然要求她学礼仪做闺秀,要求她不许上蹿下跳,要求她不要惹袁无名生气,可这些她都没有做到,她几乎快忘记这个没有强行要求的要求。

十年前,王帐门客无名带着六岁的她从漠北颠沛流离到盛安,寄身于燕子楼后,便闭口不提在漠北的时光。

她记得那一年,被俘多年的南朝废帝卫无虞被放回。

漠北九部单于,她的父亲——阿涂津,在王帐暴毙;她的弟弟——少汗阿涂光光,失踪。

不过在盛安她不需要放羊,她熟练的整理好床铺,推门而出。

一夜之间,眼光所及之地,都积上一层厚厚的白雪。

“阿九,你看我这身新衣裳好看吗?我求了关大娘好久,她才同意新年为我裁一身新衣裳。”影娘是全燕子楼嘴最杂,话最多的小奴,她一来,阿九的思绪便断开,又回到这四四方方的小厢房里。

阿九打量着面前这个扎着奔云髻的俏姑娘,心里坏主意已经不用打草稿,“影娘,这身衣服浅浅淡淡都是白色、米色、鹅黄色,衬得你肤白胜雪,又加以薄纱束腰,衣服确实好看。不过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愈发显得富态了。”

初到盛安,她气急败坏的用谰语反复追问无名,何时回漠北?无名竟然闭口不答,后来更索性闭上眼睛冥想。

无名说的最后一句谰语是:“小九,从今天开始我只会与你用汉语交流,谰语别再对盛安的任何人说。”

忽地一串炮仗“噼里啪啦”惊天炸地般的响起来。阿九犹如惊兔,直直地起了身,心里满是莫名的气愤,她在此刻有点讨厌中原人认为最重要的节日——春节。

来到中原已经十年,她从不会说汉话到现在可以油嘴滑舌地与燕子楼的姑娘们胡诌。

又是一个冬天,那年雪夜逃离漠北金诃军追杀,快马驮着阿九和无名。身后马啸声不断,无名不让她回头看,她抬头看却只有无尽苍白的雪花,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化作一滩水。

她想,若这马跑得不够快,她很快便会和这雪花一样冰冷,等来年春到,她也会化作一滩水吗?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仿佛与今日的雪花重叠在一起。

阿九刚刚躺下,窝在被子里,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是影娘来了。

天还微微亮,燕子楼的小奴们已经忙手忙脚地搭着梯子在屋檐上挂起了红灯笼。

腊月的寒风吹得灯笼晃悠,红色的光透过白纸糊的窗面映进屋里。

光影在屋内晃了晃,女孩翻了身,棉被胡乱的盖在身上,脸上的鼻涕泡有节奏的变大变小,睡得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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