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泪流成河

白色小楼的一侧挡住了苏书整个人，这是他刻意找的视角，站在这里住在白色小楼里的人就不会看到他了。雨水落在了苏书的头发上，眉毛上，脸颊上，衬衫上。他从兜里摸出了红塔山，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蹲下身子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他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三年前的夜里他一个人从武汉带着设备坐车来到了这个地方，那时候是第一次听说大冶这个地方，开车的司机在黑夜里停下了车，一道手电灯的光在玻璃窗上晃过，随后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怎么才到？不是说12点左右到吗？”

“从武汉走起的时候就晚了，走到半路你们的人又打电话说要把设备仪器带上......”

“苏书设备在哪放了？”

刘德的声音打断了苏书的茫然：“在车的后备箱，总共两把。”

“来，浩子帮忙拿东西。”

“行李我自己拿。”有点拘谨的苏书站在刘德边上说，“你们拿设备就行了。”

“我帮你拿，你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很累了。”浩子说完露着灿烂的微笑拿起了苏书的行李箱。

“谢谢。”

“没事，你吃饭了没有，王姨给你留饭了。”

“我不饿。”

说话间苏书跟着浩子进来白色的小楼，也许是浩子的微笑也许是浩子帮他拿了行李，浩子跟刘德都是两个陌生的男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可在苏书心里却莫名的觉得浩子亲切很多。

到了三楼的时候浩子推开了一间房间的门：“这是你的房间，被子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你看一下还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谢谢。”

“没事，你怎么总是这么客气了，以后都是兄弟了。”

“嗯。”苏书微微地点着头。

“那你就休息，明天见。”

“好，晚安。”

关上门的苏书并没有马上就睡，虽然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他没有觉得疲惫。或许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心里还需要时间过渡。

人生就像是做梦，天南地北的梦。

几天之前还在山东的苏书，这一夜已经在大冶了，一切都变了可是一切都好像没有变，他还是不快乐，还是很少会微笑，不喜欢与陌生的人交流，不喜欢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对喜欢的女孩子也不敢表白，习惯了把自己关在深夜里敲打键盘。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三年的时间里快乐吗？

对于苏书而言这三年的时间他并不快乐，但是这三年的时间里他却让疼痛的心平静了下来，从山东一张火车票逃到了这里，那些留在背后的人和事总是会出现在梦里，让他心悸，让他在梦里哭泣，那个女孩他至今没有找到。

不过那个女孩已经不重要了，青春期的爱情就是这样经不起时间，当时觉得失去她就像失去了全世界，只不过醉几次哭几次就过去了，再遇到心仪的女孩还是会去爱，而曾经爱过的女孩总有一天会记不清她的样子，甚至遗忘她的名字。

汽车开来了，苏书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夹杂的泪水，拿着行李箱坐上了开往黄石的汽车，到黄石坐车到武汉，从武汉再坐去合肥的汽车，再从合肥到徐州。

车子缓缓的行驶着，慢慢地加快了速度，慢慢地奔跑在了清晨的雨雾中。

“再见了，雪莲花，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懦弱。”

“再见了，三年的旧时光，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命运不济。”

“再见了，浩子，你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唯一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人。”

“再见了，刘德，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我将带着我的梦想一路前行，有风也有雨，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明白什么叫有眼无珠，也许我的下一站并不幸福，但至少好过现在。

坐在汽车上的苏书戴着墨镜戴着耳机凝视着一路从车窗掠过的风景，心里却是沉重的痛。临行的前一夜在镇上的农家乐的酒桌上，市场部的刘德端着白酒杯讥言讽语地说：“我们公司出了一位大作家，明天他就要跟我们告别了，现在我们敬他一杯酒，希望他能像李白鲁迅一样名满天下。”

几杯酒下肚的苏书在酒精的作用下两眼充满怒火地站了起来，端起白酒杯：“谢刘总吉言，这杯酒我干了，你也干了。”话音未落地酒杯中的酒已经空了，可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两眼盯着对面刘德酒杯，像是在说“你不喝完你就是孙子。”

坐在旁边的浩子拽了拽苏书的衣服低声地说：“你跟他计较什么，坐下吃点东西别光喝酒。”苏书并没有坐下来，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刘德旁边的雪莲花，此刻的她正低着头在吃菜。他多希望她能对他说一句劝酒的话，可是在她的眼里他就像是空气一般地存在着，那一眼看的满是心伤。

在递上去辞职申请的那天，刘德问：“你确定要辞职去徐州吗？你想好了吗？”

“我很确定，签字吧刘总。”

刘德拿起了桌上的笔又放下：“徐州做传销的多的很，你去了别掉进传销窝里。”

“那正好啊，我正好想看一下传销是怎么做的。”

他们一个是另一个眼中钉，他们之间一个负责市场一个负责后勤看起来没有一点利益关系，可是整个基地的仓库随便拿点东西出来就可以出去搓一顿，自从苏书接手以后一板一眼的规矩让很多人心里不舒服，当然刘德也在其中。

这里唯一有些留恋的便是他口中的雪莲花，可是他对人家倾心人家未必对他动心，当然他也想过给雪莲花表白，他们一个部门的付经理曾私下多次给他支招让他去追雪莲花，可是每一次他都是含笑摇头。

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对比过了，他们之间不是同路人，且不说能不能追的到就算追到了最后也没有好的结果，人家家里是开公司的，他的家里是种田的，追她的人不是开着私家车的就是国家公务员，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像是逃荒者般的逃到这里的路人，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一次一次地刺痛了他22岁的心灵。

而离开是他唯一的选择，离开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他唯一的办法。

他的朋友花牛几年时间没有联系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山西临汾，那年花牛去了他姐姐的公司，他去了山东。一个月前花牛在QQ上留言让他给他打电话联系，苏书什么也没有想的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子，对方说花牛出去了不在。

等花牛电话回过来的时候他们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花牛告诉苏书说那个女孩子是他对象，问苏书有没有对象。

站在白色小楼下的苏书45度望着天空沉默了几秒钟说：“对象是什么玩意？新发现的海洋生物吗？”

对方笑了一会说：“来徐州我给你介绍一个，我们单位有很多女孩子。”

“你给我介绍的不会是你用过的吧？”

“说的什么话我能那样做吗？”

“在学校那会你都在外面泡妞了我就不信你能把骨髓都给换了？”

“那个什么萍？那个跟你谈恋爱的那个女生你们没联系了吗？”

“我们是有约定的，三年内她未嫁我未娶且能相遇我们就私奔去月球。”

“可是三年过去了我们没相遇啊，况且说不定她已经是孩子妈了。”

“不说她了来我这里给你介绍个好的。”

“我去你那里做什么了？”

“你不是在写小说嘛我姐夫在一家报社有股份到时候说一声还不能给你安排个职位啊？”

两个多年没有联系的人，再次联系上却没有感到生分，还能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在苏书心里这就是朋友。

只是当他独自买好行李箱的时候，当雪莲花问你买箱子干嘛的时候，他的内心里疼了一下可是这种疼从心里到眼眸一闪而过：“我要去旅行，不可以吗？”

只是当他真的拉着行李箱坐上了离开的汽车的时候，对于花牛说的一切却有些不安了，刘德的话真真切切地在他耳边再一次提醒着他：“徐州做传销的多的很，你去了别掉进传销窝里。”

走进售票厅的苏书边走边问着自己：下一站，等我的是什么？

一路上都是在车上，在合肥车站的时候吃了一碗面，又急急忙忙地坐车。下一站终于不用转车了，这一次终于可以不用操心会不会坐过站了，在车上的苏书得到了一丝丝喘息，从什么时候坐车成了一种休息。

耳机里是郑源唱的《一万个理由》：“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

你信不信曾经有多甜蜜分手后就有多戳心，那年苏书唱这首歌的时候那个女孩问：“为什么听你唱歌会有想哭的冲动呢？”

“因为你内心太善良了。”

“是你唱歌的时候投入的感情太多了。”

“或许吧。”

“是谁让你这么伤心？”

那是他跟她的第一次深入交流，在山东的夜空下，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房间里，他们玩着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虽然是游戏环节可是这是她一直想要问的，那一次他没有保留：“曾经有个女孩用她的眼泪灼伤了我的心，我至今都忘不了她看我的眼神，她的眼神在质问，可是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的离开了。”

“那天下着雨，她穿着红色的外套在雨里找我，我看着她的背影在雨水里消失。”

“那是你的初恋对吗？”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恋，反正后来很戳心。”

那一年，在山东的公园里苏书跪在他父亲的面前乞求着：“父亲，我只希望你为我留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后你回去了至少可以给我妈妈说清楚我在做什么。”

那一年，苏书的父亲没有为他留下一个星期。

那一年，苏书的母亲每天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那一年，他的朋友说苏书等你回去的时候你妈妈就没了。

那一年，在腊月的雪地里他对那个女孩说我不骗你我会回来的。

那一年，那个女孩成了他生命里的失踪案。

一切都是陌生的，在黑夜里陌生的环境显得更加的陌生。

来大冶之前李总说这里是基地，环境各方面比总部艰苦一些，不过革命都是在艰苦的地方成功的，此行任重道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

“你就是苏书？”那个拿着手电灯的男人用手电灯在苏书脸上晃了一下说：“李总打电话说有人带设备来了，我跟浩子以为会是个美女了。”

“德哥你就天天惦记着美女了。”黑夜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书环顾了一下周围，朝着声音看了过去，眼前是敞开的大门，两个白色的柱子竖立在两边，这里就是我新的天地了吗？

“也许，她会送我到门口。”

“也许，她只会跟我说声再见。”

“也许，她会让我留下来。”

坐在车里的苏书听着两个陌生男人的对话问：“师傅我们到了吗？”

“到了，这一趟跑的真不容易。”司机带着抱怨声。

“不抽了，难受。”

老王还在说着什么，然而苏书刻意地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大门沿着公路走了过去。

“算了，走吧。”

在雨水里停留了数秒钟的苏书继续拉起行李箱朝着大门口走去，老王在大门口来回的踱着步子，他的大黑狗蹲在大门口安详地凝视着苏书。

昨夜的酒在胃里泛着心酸，这座陪伴了他三年的小楼，这一刻要永别了。

“就让我再看她一眼吧，虽然她还在梦中。”

“苏书起这么早？”老王迎着苏书走了过来，顺手从兜里掏出了香烟。

“嗯，王叔再见了。”苏书摆摆手没有停下来地朝着大门口走去。

“抽根烟吧？”

白色的小楼在清晨的最后一丝宁静中沉睡着，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地雨飘着，门卫老王和他养的大黑狗在院子里转悠着，雨水落在了老王的黑色中山装上，落在了大黑狗有些卷的皮毛上。

整个小镇很宁静，在雨雾的笼罩下做着美梦。

苏书拖着行李箱从白色的小楼里走了出来，走下阶梯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白色的小楼。眼神里有一丝忧郁，有一丝留恋，有一丝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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