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语斋

他若是成了天弥的主君，便不可避免地，会成为华予的敌人。

“皇兄，对不起，我不能继承皇位。”

“这王冠太重了，我承担不起。”

南宫宸接过来，将小小的瓷瓶捏在手心，旋转了一圈。

“昱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还记得，一种还魂引的药吗？”

苏子墨脑中一嗡，来自幼年的遥远记忆，又恍惚涌了出来。

他挚爱的兄长南宫襄，前朝的皇太子，久久地昏迷于榻上，不得醒转，眼中是不尽的清泪。

白羽千夜，世间奇毒，只有传说中的神药，还魂引，可解。

他忠诚的属下白芷苦苦寻觅了百日，终于在毒发前最后一日回到了宫中。

双手奉上了一只白瓷瓶——此乃我寻遍中洲得来的解药，还魂引，可解天下奇毒。

然而南宫襄在服下解药后，却突然口吐黑血，面色发乌，顷刻死去。

白芷承担了谋杀的罪名，最后化成了妖，如今仍旧徘徊在人世间，想要寻找杀害南宫襄的真凶。

——稚川木所化之人，若自浴火海，木化成灰，可得一味药引，名曰还魂引。

这瓶解药，正是药师谷的道年，为了白芷**而化的。

他应该被兄长服下，去救他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这药如今还在这里？

苏子墨面上的表情瞬息变化，看来华予之前告诉他的一切，并不是骗局，而是真相。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那白羽千夜的毒，是你下的？”

南宫宸苦笑着，“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那毒，要杀大皇兄。当初，我并没有存害他的心思。”

“但是后来白芷带回来了解药，我还是狠心换走了。”

“给你兄长喝的药里，是我曾经派玄真取的，异兽夫诸的血，可以令人瞬间死去。”

“而真正的还魂引，还在这里。我一直没有用过。如今，一并还给你。”

苏子墨没有结果那瓷瓶，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扭曲。

他不知道是该为知道了亲兄弟之间相互残害的真相而心痛，还是该为华予并没有欺骗自己的事实而欣喜。

回到宫中之后，南宫宸脸上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情义，已经让他近乎相信，曾经所知的一定是误会。

然而现实总是比希望的更加惨淡。

他的一脸哀戚地问道。

“那么是不是也是你是伪造的信件，让我母妃背负上了和妖人私通，联合谋害父皇的罪名？”

南宫宸仍旧是苦笑，“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报仇？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逐出宫外，不会艰苦地流浪这么多年。”

苏子墨低下头来，紧紧地咬着牙，一把撺住了南宫宸的手。

“我的确是想来找你报仇的，我想将我尝过的苦难，一一偿还给你。”

“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失去自我，生不如死，苟且偷生。”

“所以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掉呢？你死了我找谁报仇呢。”

他的手握紧了，恶狠狠的语气中，带着颤抖。

南宫宸没有挣扎，依旧无力地躺在床上。

“其实我在这冷酷的权力宝座上，又何曾快乐？”

“你要报仇，便随你处置好了。清锁死了，我已经心灰意冷。无论你怎样，我也不会更痛苦了。”

他依旧紧紧地撺着手心的那长命锁，面上是一脸的绝望。

在一片昏暗的烛光之中，苏子墨突然看见南宫宸的脖颈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泛着光。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把银质的小钥匙。

他瞬息间明白过来。

“莫非，清锁和菱歌”

南宫宸点了点头，“这长命锁，是我送给菱歌的定情信物。只有我项上的钥匙能够打开。”

“当初游殇国的太子钟情与她，我为了得到邻国支持，只能忍痛舍弃了她，眼看她远嫁他国。”

“她死后，执念凝在这锁上，成了妖身，化为清锁回到我身边，想要报仇。”

“所以她引了玦明进来，想和他联手一起杀了我。但是在玦明动手的一刻，却还是不忍心，挡在了我的面前。”

“直她死在玦明杖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我的菱歌。可惜已经为为时过晚了。”

苏子墨惊异地听着这一切，感同身受，说不出话来。

南宫宸的声音越来越低弱，越来越模糊，仿佛梦呓一般，仔细分辨才能听清。

“你的那幅江山美人图，真是一语成谶啊。”

“在得到江山的同时，永失所爱。生命中再无色彩。”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床榻旁的蜡烛，灯油似乎快要燃尽了，火光更加剧烈地明灭跳动着。

摇晃的烛影落在南宫宸的脸上，他嘴唇已经成了乌色，面容带着深深的哀戚。

他再一次握住了苏子墨的手臂。

“无论你怎样恨我，这南宫氏的江山，还请你好好守护。”

“玦明的势力不容小觑，虽然你这次重挫了他们，但恐怕以后还是会卷土重来的。”

“这重任，就交付给你了。昱卿。”

苏子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感到手上的力道松开了。

床榻上的人，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再不言语，再无动作。

就那样静静地躺着，脸上是释然的表情，仿佛得到了等待已久的安息。

一阵凛冽的风，猛地吹开了虚掩的殿门。

床榻四周的轻纱帷帐肆意地乱飞着。

跳动摇晃的烛火，挣扎了良久，终于在这寒风中熄灭了。

两条青烟从灯芯升起，旋绕着升入了空中。

“陛下！我的陛下啊——“

杜和臃肿的身躯伏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着。

他陪伴了南宫宸这么多年，陪他在权力的荆棘场上来来去去，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为他筹谋为他竭力，却早已不图权力享乐，只想好好地替他守着江山。

只是未想到，这位勤政恭谦的帝王，最终还是英年早逝，未能寿终正寝。

“陛下，驾崩了——”

杜和悲伤而悠长的声音，袅绕在殿中，被一声一声地传播远去。

丧钟响起，徐徐散播向帝都的各个角落。

苏子墨依旧跪着，心中闷得无所适从。

为什么，自己竟然为他的死难过了？

面前的手是冰冷的，这是他的皇兄，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是他已经死了。

所有的恩怨仇恨，都在风中消散。

苏子墨缓缓起身，擦干了眼角的泪，昂头立起。

羽生复**对天弥的仇恨，从这一刻开始，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已经没有了选择，就让他来终结这一切吧。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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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墨无言以对，只能默然。

不久，杜和端着一个漆木盒回来，盒中放着一个小小的青花白瓷瓶。

“难道你忍心看着父辈的江山，就这样葬送吗？”

他又咳嗽了几声，几乎还要咳出血来了，气息奄奄地继续道。

“这江山本来是你兄长的，如今还给你了。你竟然要拒绝吗？”

“为了走到权力的顶峰，这些手段，都是必须的。”

“然而却依旧有些人，让我一生心怀愧意。一个是菱歌，一个，就是你。”

南宫宸偏过头来，轻轻握住了苏子墨的手。

南宫宸轻笑着，“我没有子嗣，其他的皇弟们，也死的死，病的病。”

“昱卿，作为南宫氏的后人，你没有选择。”

“如今我已经命人将即位诏书拟好了，待我死后，你便是天弥新的帝王。”

苏子墨一惊，心中波澜乍起，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江山，本来是不属于我的。”

“如今，我还给你。”

他仰头看着天，没有注意到苏子墨的眼神，继续低声道。

“这辈子，我害了很多人，做了很多恶事，却从未后悔过。”

苏子墨心一跳，“皇兄，你这是何意？”

南宫宸朝杜和挥了挥手示意，大内总管便转身离开了。

一边道，“我最初将你找回来的时候，就有意将皇位传给你。”

南宫宸手中抓着一只银质的长命锁，金属的锁身在烛光下闪烁着点点光泽。

这不是清锁身上的那一只长命锁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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