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语斋

“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在我圆寂之后，一齐继承我的衣钵。”

弘音听闻此言，即刻跪了下来，将头磕在冰凉的佛殿上，“历代天师之位皆是单传，万万没有二人同席的道理。”

“况且弘音长期在帝都之外的穷乡僻壤修行跋涉，爱好自由，早已不适应至尊殿堂上的繁多礼节，恐怕实在难以担此重任。”

他缓缓抬起头，便看见龙树那张温和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

龙树不说话，只是轻轻将弘音的手一带，示意他起身。

“龙树，你也想劝我和你继承天师的位置吗？”弘音轻声问。

龙树表情不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他的手方才碰触了那些机械零件，沾满了乌黑的油漆，原本洁净的僧衣上也染了些污渍。

弘音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孪生兄弟，即使对方对于常人来说有些痴傻，却不由自主地觉得亲切。

“你的意思是，从心？”他问。

龙树摇了摇头，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似乎全未经大脑思索，又仿若沉淀已久的真言。

“无心。”

一阵穿堂风拂过，将浮在两侧浅池中的莲花佛灯吹的明明灭灭。

仿若一声从远古时空而来的叹息。

弘音望着面前有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的龙树。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灵均手上的银丝线被华予的唤出的黑龙条条剥断，火堆上方的玄牝渐渐脱离了控制。

他一双金黑色的瞳孔望了过来，在华予和苏子墨身上停留了良久。

猝然将黎黑色的长袍一甩，衣袖携带着火焰一齐，冲着不远处的两人喷涌了过来。

苏子墨拔出山鬼，旋转舞成了一轮无形的圆盾，将火光尽皆挡了回去。

灵均趁机将断掉的银丝收回手中，从怪石后一个转身，来到了明处，如翻花一般翻开双手的十指，千百根银丝线，梨花带雨地飞来，向着祭祀阵不远处的华予和苏子墨包围来。

华予也唤出字缚灵加入了乱战之中，一时间枪林弹雨，刀光剑影。

然而祭祀礼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在有秩序地进行着。

吞噬着飞虫的落头民，睁着只有眼白的双眼，对于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

从四方飞来的蝗虫杂类逐渐少了，似乎已然接近了仪式的末尾。

玄牝依然悬在火焰的上方，摆着那张半哭半笑的脸，手中执着长镰刀，掀起带着热气的罡风。

“谷神这是怎么了，失了志？”苏子墨问。

“入魔之后，便忘却了前世，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华予一边和灵均厮斗着，一边回答道。“我们破坏了他的仪式，所以便被当成敌人了吧。”

随着最后一只飞虫被吞入了落头民的口中嚼碎，玄牝的动作突然一滞，执着长弯刀的手垂了下来。

而环绕着火堆的人头也停止了绕周，转过身来，直直盯着中心的火焰升腾。

“怎么了？”混战的其他三个人，也不安地看了过来。

似乎酝酿已久的大变局，就要来临了。

“噼里啪啦——”谷神身下的火苗跳动着，最后一粒没有燃尽的谷粒爆炸开来。

爆出一阵浓浓的稻香，几百年来，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政权已经更替了几翻。

然而无论谁为帝王，无论世上是否有妖鬼，百姓的生活依旧要继续。

他们赖以为生的庄稼和稻田，他们朴实而坚定不移的信仰，不死不灭，生生不息。

烈火焚烧的祭礼中心，突然一阵轰鸣，原本坚实的大地，遽然离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瞬息之间，旷然幽幽的井坞山，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灵均肩上的黄衣傀儡，再次露出了邪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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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音的额头依旧磕在冰冷的佛堂上，过了良久，一串轻轻的脚步声靠近来。

一团温暖，覆上了弘音摊平在地上的手心。

弘音却依旧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回应。

两人僵持片刻，若劫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继续跪在此殿中，等到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摆开长长的袈裟，踏着哒哒的脚步，离开了多罗殿。

那淡然的神色之中，却少了一点作为人该有的灵性。

“我收养你们之后，才发现你们这一对孪生兄弟，虽然长相完全一样，却一个天生聪慧，佛根深种。另一个神志不全，宛若痴儿。”

“所以将你送去了灵鹫山修行受教，将龙树留在了身边抚养。后来渐渐发现，他的痴傻是有因由的，这一切，全是如来的旨意啊。”

若劫声色一厉，“你是我诸多弟子之中，最具慧根的人，除你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天师之位。”

“至于单传的问题，你们两人一人擅机甲，一人擅长佛法，若结合起来，便无人能敌。相貌又一模一样，佛本身就有诸相，若立为双面佛，更是无人能够质疑。”

“如今，他还在继续转眼其他七部护法神的内核件，若是能够成功，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哈哈哈。”若劫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如今除了我的几个亲信，少有人知道龙树的存在，今日我之所以专门秘密召见你。是因为——”若劫的面色严肃了下来，正襟危色道。

弘音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法师，您此话是什么意思？”

“人有三魂七魄，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而龙树却七魄少了一魄，缺少的正是这第六魄，精魄。”

弘音已在方才的瞬间，猜出了事情的始末，他转过头，将目光放在这个与样貌完全一致的男人身上。

身着淡蓝色僧衣的龙树，抬头看了一眼若劫和弘音，却视若罔闻，仅停顿了片刻，便低下头去，神色不变，继续摆弄着手上的机械零件。

“如来将他的精魄，施予了其他的人，令龙树丧失了常人的神志，无法正常与人交往。”若劫微微眯了眯眼，继续道。

“不过所幸，龙树在机械战甲方面颇有造诣。自南宫牧废掉无相殿后，迦楼罗战机的启动原理就失传了，我花费了大半生的时间也未能找到，却被龙树简简单单地重述了出来，实在令人惊讶。”

弘音心中一惊，什么？迦楼罗竟然重新被启用了

弘音不可置信地望着若劫，这个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救命恩人，这个奉以为全部信仰的法师，眼中的是瞬息万变。

若劫略带着歉意，“对不起，瞒了你那么多年。”

“这是你的孪生兄弟，名叫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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