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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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望之镇,盛产青花白瓷,其瓷白中泛青,青花苍翠欲滴,釉色晶莹,类冰似玉,造型优美,广受王公贵族的喜爱,被称为博望青。

镇中聚集匠人之族,专以制瓷为生,供奉皇族,技艺世代相传。

其中有一姓章的匠人,名章左,因擅制白瓷而闻名遐迩。

博望的青花白瓷,需要在湿润的天气中绘以釉下彩,然后施釉、烧窑,方能得到光泽流动,细腻润泽的釉层。

然而那一年,博望镇遇见了罕见的大旱天气,连月无雨,章左未能在期限内制出官窑定制的一批瓷器,被治以渎职之罪,鞭挞致死。

父亲去世之后,兄弟两人相依为命,依靠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造瓷之术谋以生计。

章名虽每日仍在兢兢业业地为官窑干活,口无怨言,心中却对于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他对章回说,“终有一日,我要创建自己的窑,然后出人头地,摆脱匠藉,入朝为官,为父亲报仇雪恨,让匠人们再也不用受鞭挞之苦,不再像父亲那样凄惨地死去。”

章回看着哥哥坚决的表情,不忍心说出心头的担忧,只是沉声道,“好,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天弥建国之后,实行严格的等级系统,分百姓出身依次为官籍、军籍、商籍、农籍、工籍、匠籍。

而匠人的身份,便是整个天弥朝下的百姓之中最底下的,且有制度规定,匠不离局、匠役永充,凡被编入匠籍的工匠,世代不得脱籍。

以章名的身份,要步入仕途,何其困难。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当时中洲用来为白瓷绘青花纹饰的,大部分都是一种名为苏麻离青的青料,此料是从西境外的伊萨之国以昂贵的丝绸换得的。

其色呈靛蓝,蓝中微泛紫,绚丽浓艳,清晰而通透,与雪润的白瓷瓶极为相得益彰。

然而几年前,伊萨陷入内乱,中洲与伊萨之间的上路从此断绝,而用来做色料的苏麻离青再不可得。

没有色料来绘制釉下彩,青花白瓷便无法制成。而皇宫贵族对于青花瓷的喜爱正在兴头,一批一批的订单接着发来,却没有成品可以送出去,负责制造和运送青花瓷的官窑掌司急得团团转。

这一困境一层层上达天听,却只有一个冰冷的命令下达——找一种可以替代的色料。

正值此时,日夜沉迷于探索新色料的章回,偶然发明了一种名为石子青的色料,最初画在瓷胚上是无色的,烧窑之后则成天蓝。

虽然相比其绚丽的苏麻离青,石子青蓝中带灰,更为清雅厚朴。可用来代替绘制釉下彩。

“兄长,你不是想要出人头地吗?拿这个配方去建窑吧。”章回对章名说。

于是兄弟两人便在博望镇建起了一座私窑,名曰章窑。用石子青来作为釉下彩的青料,制出了一批批色泽醇厚,蓝灰淡雅的青花瓷。

章名趁机制造声势,宣称自己发明了这种新的青料,并迅速地声名鹊起,时人又把这种青料称为无名子。

先皇长渊之母颐华太后颇为喜爱青花瓷器,之前因色料缺失无新的成品,十分不悦,听说了这事儿,便高兴地告诉了南宫长渊。

先皇心悦,命将章窑合于官窑之中,从此以后用新发明的石子青,代替之前使用的昂贵的进口苏麻离青。赐金银若干,并特赏章名脱离匠籍,封为博望地方掌司,管理当地的一切制瓷事宜。

章名终于如愿地功成名就,从身份最卑贱的匠人身份,平步青云,并有了自己的府邸宅院。

对于此,弟弟章回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他拒绝了和章名一起入住宅邸的邀请,继续留在之前清贫的屋舍中,一心一意地继续专研拉胚、施釉之法。

章名对弟弟心中有愧,屡屡到窑中看望他。

章回却总是身穿粗布麻衣,坐在匠台前忙碌着。

他目不转睛,淡淡道:“我向来都只想潜心于研究制瓷工艺,唯一的愿望便是造出世间最美青花瓷器。功名利禄,官职身份,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也没有什么用。”

“反而是你,得到了这样的身份,便能实现我们当初的理想,让匠人不再受酷刑,不再凄惨死去。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

“你有你的道路,我自然也有我的追求。只望兄长,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章名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知为何,明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心中却觉得怅然若失。他静静地转身离开,再也没有来过章回的窑中,一道无形的沟壑,将至亲的兄弟二人隔在了两岸。

原本亲密无间的骨肉兄弟,因为理念不同,最终还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

章名身穿华丽的官服,每日巡查窑中,车马出行,锦衣玉食,仆从随身,似乎如期待已久那般出人头地了。

然而即使踏上了光明仕途,一切并不是如他如愿的顺利。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抱负,是让匠人脱离酷吏和鞭刑的苦海。然而,即使手上拥有了曾经可望不可即的权力,却仍然势单力薄,政敌虎视眈眈。

他不由自主,一步一步,踏入了更深的权力的困境。

除了每日例行的视询和文案工作,还得参与官场的各种应酬,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似乎比劳作于窑中更为辛苦。

他不断告诉自己,等官品再高一点,权力再大一点,他便可以为匠人造更多福祉,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而,一边是事事苛责的中央行政长官,一边是逆来顺受的匠人们。为了完成命令,谋取上级赏识,他的手段越来越肮脏,他的心,也越来越冰冷冷酷。

原本沾满泥土,捧着瓷胚,布满厚茧的双手,如今却握着公文,利剑。

渐渐地,深陷于声色犬马,名利之争,他已然忘却了来处,忘记了曾经的初心,只是为了那些埋头于陶土石窟之中的人们,挣得生存的权力和尊严。

而章回却粗茶淡饭的生活,整日灰头土脸,埋首于一个个浑圆冰冷的瓷器中,抑或在高温蒸腾的烧窑中,沉迷于勾勒他那青花盛开,笔墨晕染的梦。

在巨大冰冷的石窟中,他描绘过了番莲牡丹,松竹海棠,描绘过青龙凤凰,仙鹤鸳鸯,也描绘过仙人仕女,榭台高堂。

他谦卑无怨,默默无闻,笔尖却繁花盛开,晕开一水间的烟雨朦胧,釉色渲染,绝妙传世。

八仙仰首,金玉满堂,龙凤呈祥,太平有象。他游走在一个一个的传说之间,将心头深藏的故事,生生世世,反复描摹。

即使身处昏暗石窟,心中自有一片广阔山河盛世。

兄弟二人,截然殊途。他沉浸于他的权力,而他沉浸于他的匠艺,两无相干,倒也安平。爱看小说的你,怎能不关注这个公众号,v信搜索: 或 热度网文,一起畅聊网文吧~

一家人的生活清贫,日夜劳作,却也乐在其中。

而这安宁生活的生活,却被一场意外打破。

哥哥章名性格沉稳内敛,为人进取而谨慎,兢兢业业地从父亲和前辈手里学习制瓷各步工艺。

弟弟章回两岁,性格更为随性开朗,于制瓷之术更有天赋,不落陈规,以研发和探索新的色料、印胚、施釉之法为乐。

两人虽性格不相同,制瓷的理念不同,却从亲密无间,兄弟情深。

“李恕此人,心狠手辣,对匠人下手毫不留情,不知多少人死在他手上,但却因为长袖善舞,玩弄权柄,一直没有遭到惩罚。”

“现在他又当上了掌司,恐怕匠人们的日子,愈发难过了。我从前的抱负是让匠人们不再受酷刑,但是如今,我已经自身难保了,更别说庇护他们。”

华予俯下身,“你可以有证据能说明是那李恕陷害了你?”

他有两子,其兄名为章名,其弟名为章回。

两兄弟承袭了父亲手艺,日夜在窑中研习做瓷。

“真正的功臣,是我的亲身弟弟,章回。”

他靠着墙,一脸倦意,缓缓地回忆起了往事。

章名低下头来,脸上闪现过痛苦而绝望的表情,“并没有。况且我如今入了牢中,即使想寻找,也力不从心。”

苏子墨又问道,“暂且不说那李恕。章大人真不知釉面破碎的原因吗?你发现了回青料,知道其中的工序和用料,至少对此会有一些猜测吧。”

“十几年前,他是官窑的管事吏,肆无忌惮地对匠人施鞭刑,失手杀了我的父亲。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的普通的陶匠,后来我当上了博望的掌司之后,他还在官窑当差,无意间知道了他便是我的杀父仇人。”

“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知晓此事,害怕我寻仇报复他,所以下手多次陷害我,才使我沦落至此。”

章名沉默着,不回答。过了良久,缓缓地说了一句。

“其实,石子青,还有回青,都不是我发现的。”

“我只是借用了一个配方,为了走上仕途之路。”

章名良久不回话,似乎已经懒得辩解了。

“章大人,你若是不想一辈子呆在这牢狱里,还是同我们说说实情吧,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出去呢?”苏子墨道。

章名抬头望了几人一眼,浑浊的眼睛闪出了细微的亮光,思忖了片刻,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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