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敌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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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层层,乌云压着边境......”鲍里斯开始轻声哼唱。(译注:鲍里斯这里唱的是苏联著名歌曲《三个坦克手》。为了鼓舞苏联老兵在德国战败后继续与日本关东军作战而重写创作。几乎是苏联装甲部队的代表歌曲。)

环线上的和平大道站和它穷兄弟不太一样,6号线上的换乘站没什么照明,但环线站光线充足。环线站布满了各种小商小贩,堆满了杂乱的商品,像是一个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无业游民。尽管环线站与换乘站间有人行通道,环线站一点都没有沾上换乘站的气味。环线站里,黑白相间的地砖被擦得干干净净,天花板上的金饰也被擦得闪亮。天花板上呈现出浅黑色复杂交错的线条,似乎在告诉人们它们以前也是雪白的,天花板上吊着带有许多灯泡的大吊灯,每一大吊灯上面就一个灯泡亮,但这也足够把整个车站照亮。

站台的一部分被用作货物站:一个吊车的悬臂伸到一个轨道车上,穿着蓝色连体衣的工人抽着上好的烟,各种型号的箱子排列整齐,一个装满货物的货车刚从隧道里开出来,工人骂骂咧咧地开始装卸货物。

车里几乎没有其它空间了。他们左边坐着一个染了头发,甲状腺肿大的妇女,他们右边坐了一个大鼻子,粗鲁,穿着混搭衣服的男子,在他们后面是一个困得不行的爸爸,他怀里抱着吵闹的孩子,后面还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子,一个大概十六岁穿着长裙的女孩。后面还有很多其他人。在车头和车尾都有穿着防弹衣的机枪手,膝盖上放着钛合金头盔。但对阿尔乔姆来说他们算不上什么武装护卫,尽管汉莎的隧道车来车往,路灯永远亮着,隧道还是隧道,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带了二十公斤的老鼠药!”那个染发的女人还在继续之前的谈话,“他们在最后一刻抓到了他。”

“他们这是疯了吗?老鼠药!安全局应该用老鼠药毒死那个奸细,让他全部吃下去。”那个啤酒肚男抱怨道,“我们要处理多少红线的人?你知道有一个从红线索科尔尼基站来的间谍。他说他们已经饿得开始吃自己的小孩了!那里的人都不信上帝,只信他们自己的领袖莫斯科温。那个人想把我们全部占领,真是个魔鬼!”

“骗谁呢,吃小孩......”那个快睡着的爸爸说道,“没人会吃自己的小孩的。”

“你不了解生命!”啤酒肚男回应道。

“没人会吃自己的小孩的。”那个爸爸固执地回答。

“好吧,等他们攻到了这里我们再看。”毛衣男加入了讨论。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不是吗?想想去年的碉堡战役。游骑兵勉强挡住了他们的进攻。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染发女哀叹道。

“那是因为他们快饿死了!”啤酒肚男揉着大肚子说,“他们想来把我们的财产都抢走然后分了。”

“愿主禁止他们。”后面一个女声传来。

“但我去过红线的边界一次。他们那儿没有那么可怕。大家都很文明,所有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他们编出这些故事来吓唬我们。”

“你出过缓冲区一步吗?我去过!他们一下就把我抓起来,扭着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墙上。”

“他们不愿工作。”大鼻子男说,“我们这里用自己的劳动力干活,已经延续二十年了。但这些红线的人,就像是蝗虫一样。现在他们盯上了新的车站,他们自己内部已经清洗过一遍了,他们马上会血洗地铁的。”

“为什么要盯上我们?为了什么?”

“因为我们才过上体面的生活!”

“要是大战没有爆发......要是......”

“让他们吞下自己的小孩好了,别来影响我们!我们才不管他们。”

“哦,主不允许这么做(吃小孩)!愿这不要发生。”

轨道车一直不紧不慢地开着,发动机冒出了淡淡的汽油味。阿尔乔姆小时候闻过这种味道。车头一束灯光能照到百米外的地方。

突然邦的一声,所有灯都灭了。

隧道上装的小灯都灭了,好像是上帝睡着了一样。

“减速!减速!”

刹车吱吱作响,染发女,大鼻子男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在黑暗中挤成一团。那个婴儿开始哭,越来越大声。他爸爸不知道怎么让他安静下来。

“所有坐好!待在轨道车上!”

一个手电打开了,然后又是一个。在晃动的光线中他们可以看到守卫笨拙地戴上了他们的头盔,不情愿地下到轨道上,绕过旅客列车,站在旅客和隧道墙之间。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护卫身上的步话机里传来一些声音。他背过去回复了一些什么。他在等命令,但没有命令传来。他只能待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阿尔乔姆也问。

“别问了,我们没事!”毛衣男信心满满地说,“我们不急着赶路,不是吗?”

“实际上,我想要......”莱约克吸着嘴唇,想要提议。

荷马保持着安静。

“我急着要赶路。”,那个父亲站了起来说,“我要把婴儿带到他妈妈那里去。我又不能喂奶。”

“小伙子们,他们在步话机里说什么?”染发女把她肿大的甲状腺朝向了护卫们。

“坐下,女士。”一个护卫沉着地回答,“我们在等进一步指示。”

一分钟像一年一样过去了。又是一分钟。

那个父亲不太会抱孩子,孩子哭声越来越大。轨道车前的手电光线都照了过来,他们在寻找哭声的来源。

“把那手电移开!”父亲大喊,“他们什么都干不了。让红线来占领这里吧,至少红线能带来一些秩序。每天那些汉莎的人都要关掉一些灯!”

“我们还在等什么?”有人从后面附和道。

“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毛衣男略带同情地问。

“我要去文化公园站!还有半圈环线要走!”

“至少慢慢地把轨道车开起来。”

“我们又不是靠电来驱动!发动起来!至少让我们到下一个站......”

“如果这是红线搞的破坏呢?”

“安全局的人都干嘛去了?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哪儿?”他们让坏人混进来了。

“与红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吗?天哪!”

“我们慢慢开,快点!一点一点开。”

“我们交税可不是为了被困在这里。”

“我们在等待指示,”一个护卫对着步话机说,但另一端没有回应。

“这绝对是红线搞的破坏!”

“那里面有什么?照一下......”毛衣男指着黑暗中的某处。

一个护卫把手电对向他手指指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大的洞,从隧道往下通,这是一条狭窄的走廊。

“这是什么?”毛衣男惊诧地问。

一个护卫把手电照向毛衣男的眼睛。

“你别惹麻烦,”那个护卫说,“你永远不知道......”

毛衣男不以为然,用手掌挡住手电的光。

“我想到了那些看不见的观察者......你听说过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关于2号地铁的故事。俄罗斯的领导人活了下来,他们哪儿都没去。他们没有跑,没有遇难,没有到乌拉尔山躲起来。”(译注:2号地铁(俄语:meтpo-2)是人们对传说中莫斯科秘密地铁的称呼。这条线基本与民用地铁1号线平行,但更深。苏联和俄罗斯官方都从未正式承认或否定过其存在,但民间的都市传说认为这是一座斯大林时期为应对可能的核战争而秘密修建的巨型地下防核设施。有一段已经被探索出来,从阿尔伯特站和伏龙芝站可以进入。据传克格勃称其为D-6。)

“我听说过乌拉尔山的事,那个叫亚曼套山的地方,山下有一整座城市,大战爆发的时候他们直奔那里,我们都在这里苟延残喘,但那些国家高层都住在那里。”

“胡说八道!”国家从来没有抛弃我们,他们没有背叛我们,他们还在这儿,在我们周围的暗堡里,是我们背叛了他们,忘了他们。他们......离开了我们,但在有些地方,他们还在观察我们,在等我们。我们就像是他们的孩子一样,也许车站的墙后面都是暗堡。他们在墙后有许多秘密隧道,他们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监视着我们。如果我们值得被拯救的话,他们会想起我们,来拯救我们,他们会从2号地铁里走出来拯救我们。”

轨道车上的人安静了下来,盯着黑漆漆的走廊,开始窃窃私语。

“但那些魔鬼只知道......”

“这全是他妈的鬼扯!”阿尔乔姆爆发了,“一派胡言!我去过2号地铁。”

“然后呢?”

“什么都没有,全是空的隧道,还有一群吃人的野蛮人,如果他们就是那些观察者,那坐好了等着他们来’拯救’你们吧。”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毛衣男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太会讲故事。你们真应该听听那个讲这个故事的人的描述,我真的被吸引了。”

“他们真的吃人吗?”小孩的父亲问阿尔乔姆。

但突然周围灯都亮了起来。

步话机里有人祝好了一下护卫。机车发动了,轮子转了起来,他们又上路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连那个婴儿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慢慢开过那个走廊,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它。

那个走廊只是一个设备间,走进去一小段就到头了。

新村站就是一个永不停工的大工地,轨道上停着一列货车,里面估计装满了沙子或水泥。工人们有的在搬砖,有的在搅拌混凝土,有的在地上安转模具,有的在修补墙上的裂纹,有的在取水。站里有很多从地面上找来的吹风机,它们把燥热的空气吹向潮湿的补丁。每个吹风机前都有一个穿灰军装的守卫。

“到处都在漏水,”毛衣男解释道。

新村站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这里有一块块的彩色玻璃,而且站里的灯都被调暗了,这样更显彩色玻璃的闪亮。金色的镶边依着拱门的形状,从玻璃彩绘上方走过,以前地面上铺的是黑白相间的花岗岩,像是国际象棋的棋盘一样,这些花岗岩还是伊朗送给俄罗斯的礼物......现在到处都是水泥。

“真是脆弱啊,”荷马说。

“嗯?”阿尔乔姆转向他。老头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现在突然说一句显得有些奇怪。

“以前有个熟人告诉我新村站的玻璃彩绘很早就都碎了,真是脆弱啊。但我不会忘记它们。刚才我们走过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想起那些彩绘的样子。”

“没关系,我们会习惯的。”毛衣男充满自信地说,“我们会挽救这个车站的,我们的父辈做到了,我们也能做到。只要没有战争,我们完全可以维护好这个站。”

“也许是,”荷马说,“我只是感觉怪怪的,以前我并不喜欢那些彩色玻璃,所以我并不喜欢新村站。我觉得那些彩绘太丑了。但刚才我们路过的时候,我是多么期待能再看到它们。”

“也许我们可以复刻那些彩色玻璃!”

“不太可能。”阿尔乔姆摇摇头。

“要是不行,就算了!”,莱约克破了的嘴唇露出笑容,“没有那些玻璃生活一样继续,我们往哪儿走?”“只要没有战争,我们可以把一切都复原!”毛衣男拍拍莱约克的肩膀,重复道。

毛衣男带大家走过一个窄楼梯,前往门捷列夫站。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检查站,终于到了汉莎的边境。

莱约克感觉很不安,不时地向后望去。阿尔乔姆知道这是他一时的反应。荷马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像是在看电影。毛衣男继续地抛出各种乐观的论调。

他们走出去很远,直到最后一个检查站都看不清了。此时有两个穿得像焊接工人一样的男子走上前来,他们的衣服脏兮兮的,头上戴了护目镜。阿尔乔姆的行李都在他们的脚下:装了防护服的包裹和装了无线电的背包。

他们向阿尔乔姆打招呼,拉开包的拉链,让阿尔乔姆检查一下自动步枪和子弹,所有东西都整齐的摆在那里。阿尔乔姆懒得去数子弹,现在他只想活着走出汉莎的地盘。

单枪匹马是不可能斗得过整个汉莎安全局的,但在那个房间里,那个帘子后面......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是阿尔乔姆神经错乱了。

“就这样!”毛衣男用力摇了摇莱约克的肩膀,向阿尔乔姆伸出手,“祝你们之后的旅途顺利。”

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是四个互相道别的好友,有那种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的感觉。

他们走进门捷列夫站的时候已经离汉莎很远了。此时荷马拉住阿尔乔姆低声说:“你在房间里说的真好,不然我们可能会永远被关在那里。”

阿尔乔姆怂怂肩膀。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荷马继续说,“我们进那个办公室的时候,他清理了一下地上散乱的拖鞋,记得吗?”

“所以呢?”

“那不是他的拖鞋,不是吗?你注意到了吗,那是一个女人的拖鞋。再加上他脸上的抓痕......”

“胡说八道!”阿尔乔姆朝他大吼,“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是能吃点东西就好了,”莱约克嚷嚷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那个小个子穿上一件洗褪色的毛衣,友善地拍了拍莱约克的肩膀,邀请三位跟着他走。从外人看他们像是四个好朋友在站台上走。四个朋友在轨道车站上谈笑风生。

著名的汉莎轨道客车准时到了:一个冒着烟的汽油机车头带拉着一个旅客车厢。旅客车厢是露天的,但上面配有从地铁列车上拆下来的柔软座位。司机向每人收了两颗子弹的车费。穿毛衣的小个子把四个人的车费都付了。他们面对面坐下,还要向里挪一挪。

一个长着小胡子的小个子从军官宿舍里出来,带出了莱约克。他嘴唇破了,但不妨碍他露出笑容。

“你和我们一起去新村站,”阿尔乔姆告诉他,“然后去门捷列夫站。”

“我跟你走!”莱约克说。

“放了所有人,”阿尔乔姆重复道,“所有我们三个人。”

“去新村站,我只能帮你们到那儿,出了新村站就是别人的地盘了。我不想跟你们叽叽歪歪,有人会向我的上司告密的,他们会用备忘录本慢慢把我折磨死的。”

“现在。”阿尔乔姆说。

本地居民的房子在通向站台的拱形走道里,为了不占用中央大厅的地方,过道和大厅之间用砖墙封上了,墙上开了个小门,门只能从大厅那侧开。墙上还开了几个小窗户,还拉上了窗帘。从窗户看进去正好可以看到大厅的吊灯,让你感觉外面就是黑夜。如果有人敲门,你可以拉开窗帘看看是谁。这里的居民身上都很干净,穿着得体,不管你怎么仔细找,都找不到一个虚弱萎靡的人。如果世界上还存在天堂的话,和平大道站绝对是其中之一。

鲍里斯离开了阿尔乔姆一行:他说得去医疗站一趟。

“把东西还给我们。”阿尔乔姆说。

“在边境上会还给你们的,”鲍里斯答应道,“除非你还想去抢。我们还是不清楚你任务的细节,不过别担心,我们在边境上会把东西都还给你们的。”

“现在就放走他。”

嗒咔......嗒咔。角落里的钟响着。两人低声交谈,都已亮出了自己的剑。荷马试着把额头上的汗抹掉,但汗太多了。

“为什么你试图用米勒来威胁我?”他说道。“他会理解我的,米勒是一个军官,我也是一个军官。打电话太愚蠢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不得不并肩作战。你以你们的方式,我以我们的方式,我们共同抵御地铁中的混乱,防止地铁血流成河,我们都尽了全力。”

紧张的气氛让人感到窒息,像是有脏水灌进了阿尔乔姆的耳朵,在他脑袋里打转。帘子挡住的床,桌底下的拖鞋,去把帘子打开......打开。

最后鲍里斯拿起桌上的电话。

“阿加波夫!把那个交易员带过来,就这样。什么?里奥诺夫怎么办?给他报酬,他毕竟干了活,他真是个观察人的天才......不可思议!”鲍里斯大笑,“是的,把交易员带到我这里来。”

阿尔乔姆推了下荷马的肩膀,“我们要走了。”,荷马开始慢慢地站起来。

荷马给阿尔乔姆使了个眼色,但阿尔乔姆不能把那个蠢货年轻人留在这里,不能在这个困难的时候把他留给鲍里斯。

“把所有人都放走,或者我们给米勒打电话。”

鲍里斯用手指敲着桌子,转着他那把手枪,握紧又松开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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