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寺

潘霜没有说话。

神医接着问：“你是谁？怎么坐在我的床上。”

潘霜抱拳道：“叨扰了，神医。“

在神医的絮叨中，潘霜一下子扑捉到神医的性格，他也不客气的说：“我是客人，等你三天，你让我起来，我睡哪？“

“哟，你是客人？坏人吧！我都不知道有你这号客人。好吧，不是坏人，那就随便找个地方睡吧。”神医说完，一头倒在床上，鼾声震天。

这鼾声如同步步高，一声高似一声，如长江水波涛汹涌，源源不绝，把潘霜给吵死了。他实在受不了啦，按捺不住地去推神医，神医如同睡仙磐石，岿然不动。

这觉睡的潘霜吹胡子瞪眼干生气，他叹了口气，只好从床上坐起来，盘膝打坐。

“起来，起来。”潘霜被神医摇醒了。

神医讥讽道：“看动静你在打坐，有你这样打坐的吗？摆个修炼的架势，睡的像死猪似的，你在糊弄我吗？奇啦怪了，天下咋有你这样的人?”

潘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的功夫和定力的确差劲的很，他赶快从床上起来。

神医道：“你除了会劈柴，就不会干其它的事情？”潘霜不知道神医指的什么，就没有接茬。他在等着神医训斥，同时在观察神医是何方神圣。

神医很平常，看不出年龄，是一个矮胖的老头，雪白的头发，绾成一个髻，可能是神医的缘故，会调养，故红光满面，眼睛里有一道精光射出，让潘霜看出了他的不平常。潘霜恭恭敬敬道：“师父，有什么事情请吩咐？”

神医呵呵着：“没看出来啊！还挺斯文的。你在这里几天，怎么不把缸里的水挑满？”接着神医自言自语着：“你也挑不满。”

潘霜四处去找挑水的家伙。

神医指着墙上的大葫芦道：“用这个。”

用葫芦挑水？潘霜一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真的不会用葫芦挑水。

入乡随俗吧，神医就是和凡夫俗子不一样，他都在用葫芦挑水，总不能为了没见过葫芦挑水这挡事，去讨价还价。

拿下葫芦，又一次感觉自己的粗心大意，缺乏一种观察。这葫芦硕大无朋，是葫芦中的葫芦，两个葫芦，几个来回，就把这缸装满。

结果潘霜跑了十几个来回，大水缸的水还是在缸底上，他不明就里，当他把第二个葫芦里的水倒进水缸时，发现了缸的蹊跷，这是一个青铜鼎。外面被一种特殊的麻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烧制成的泥糊住了。而且青铜鼎里，有一种幽深的冰凉，多少水倒进去仿佛进了无底洞。潘霜突然想起神医刚刚说的：“你也挑不满。”

为什么挑不满呢？

神医对在水缸边上愣神的潘霜说：“有你这样对着水缸偷懒的人吗？才挑几下子就累住了？”

潘霜拿起葫芦准备向外走时，神医又发话了：“算了，明天再挑吧。”这是神医收留潘霜的意思表示。

神医家的东西，透着邪门，什么都和别人不一样。大概这就对了，潘霜到处找的不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吗？也许神医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鼎是无底洞？他终于没忍住，问道：“师父，这鼎里怎么能装不满水？”

神医大吃一惊，看看潘霜，看看水缸，道：“谁说这个叫鼎？这水不满了吗？”神医已经走到水缸旁边，揭开缸的盖子，看着潘霜问。

潘霜到了青铜鼎旁边，一看果然水齐了缸沿，可是刚才明明看见水只在缸底啊。潘霜马上断定这青铜鼎里一定有机关。同时认定神医一定知道壁画上的事，他该怎么去问呢？

潘霜拐了一个弯，试探着：“师父，您老人家昨天夜里说把鬼魂召进家是什么意思？”

神医问：“你念的咒语是谁教的？”

“什么咒语？不知道啊。”

神医瞅了潘霜一眼，道：“哼，不知道？胡说。你为什么不念别的什么？”

潘霜长了心眼，他不想让神医知道深潭山洞，便支吾道：“是一个过路的道士教的，道士说害怕的时候念念，可以驱魔。“

“啥道士？还驱魔?这是招魔。“神医反过来自语着：“招魔的感觉也不错。”

潘霜相信神医所言，他已经见识了巫师咒的威力，枫林镇的人把神医叫鬼医，看来不是乱叫的。

神医对潘霜的出现，一点不感觉到意外，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有人会上门。这人或者是七星之子，或者是大蟹，谁说的清楚呢？实在等的岁月久远，都忘记自己本来要干什么啦。

他不知道七星之子还有那个大蟹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命中注定说他们一定会出现。一个人什么都不相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都去怀疑，就不会明白等待的真实意义。人生不就是一个等待的过程吗？有过程才有历史。

当他夜里回家，看见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嘴里喃喃着，屋里屋外，一些非人在四周跃跃欲试，就知道七星之子到了。

青铜鼎被潘霜发现，更印证了神医的猜测。但是潘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七星之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女丑已经应世，而且出了意外。

神医问道：“你叫大蟹吧？”

潘霜一愣，以为神医说的是木匠。其实木匠叫什么名字，潘霜压根不知道。木匠说神医是他师父，大概木匠叫大蟹吧。神医看的却是自己，潘霜心思一动，好像有了感觉，说：“我不叫大蟹。”

“好好想想你爹娘叫你什么？”神医期盼的看着潘霜。

“叫我潘霜啊。”潘霜对自己的爹娘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名字还是养父母起的，他们姓潘。依稀中好像刚被人领到养父母家时，那人叫他大蟹，让他听话。时间久了，没人把他当回事。他实在太小了，小到足以忘记一切，包括自己的亲爹娘。

神医一提起，他陡然想起，当初他和女丑被人下毒，几天没回家，养父母追去厮打，被黑凤拱翻时，他们恶狠狠说‘没良心的大蟹’。这难道是神医想知道的名字？但这没良心几个字不能说出来。

潘霜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我的名字是养父母起的。养父母喊过我大蟹。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叫大蟹？”

神医哼了一声：“我还知道女丑。海内有两人，名曰女丑。女丑有大蟹，大蟹在海中，，，”

潘霜听见这些吓了一跳，是有一个叫女丑的，现在生死未卜；他的确有一个差不多被遗忘的名字叫大蟹。这世上的一些事情，真是有人在安排吗？

神医反问着：“你以为这世上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么简单？只要是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一种定数。世上这么多人，生生死死的，哪一个人不是按着时辰来的？同一天，同一时辰出生的人，为什么命运迥然不同？即便是同一个半仙，给同一天，同一时辰出生的人算命，绝对算出不同的结果。这是天地人三才搭配的结果。”

潘霜听神医讲的头头是道，想自己八成遇见了高人。

“你徒弟呀。“

“徒弟？搞没搞错啊，他是木匠，我是郎中，你在想什么啊？“神医生气道：”起来，起来，快从我床上起来，我还要睡觉呢。哼，坐我床上。“

神医一脸的惊诧，这是一句久违的话语，在漫漫人生路上，居然还有人在等他。“等我？我认识你吗？“

“木匠认识你。“

“木匠？谁是木匠？我不认识。“神医断然否定道。

所谓神医的家，其实就是几根檩条支起的枯草房子。院门打开，房檐下的大水缸，缸盖上的葫芦瓢，墙上的大葫芦，以及地上的树根，劈柴和草药。

俩间草房子，不过说一间更贴切，被檩杆支棱着，茅草被风吹日晒，早就板结在一起，很能遮风挡雨，不会出现茅屋为秋风所破的窘状。

潘霜屋前屋后找不到一个人。

这神医一点都不买账，不依不饶的问着：“什么神医不神医，我在问你话，你怎么坐在我床上？“

潘霜平静的说：“我在等你。“

夜对人来说是一种神秘，归根结底人属于怕黑的动物。为什么一定要在屋子里睡觉，其实是在躲避一种未知的恐惧，黑暗让人首先失去的是一种安全感。就像神医的家，虽然门窗洞开，但也算是屋子。属于黑暗的一切，只能在外游荡，不敢跨进门来。

“谁把鬼魂都召到我家里的？”潘霜睁开了眼睛，神医正站在他面前，气哼哼的责问着。

为了不显的突兀，他坐在院子里，一边劈着木柴，一边等着神医。这样做的好处，即便有外人突然闯入，也不会把他当外人，他只想自然的和神医见面。

已经三天了，神医还没有回家。

当一样东西从虚幻化为真实时，就一真一切真。潘霜踟蹰在枫林镇的小街上。镇上的人都说神医是鬼医。大家对神医既敬又怕，如果不是要命的病，没有敢去找神医。

神医的家离镇很远，在大山脚下，屋子后面就是大山。

说真的，潘霜也不知道他找神医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前路渺茫，一点头绪也没有。按照山洞壁画的提示，枫林镇是一切的开始，好像神医就是这秘密的开端，这些推测源于巫师端着的方皿。

事到临头急也没有用，只能等，等着神医的出现。

于是，他就在神医家白天劈柴，晚上打坐念巫师咒。

木匠是知道枫林镇的。

枫林镇是大山脚下的一个小集镇。因为有官道通过，四方行脚的商贾在此歇息停留，渐渐形成了集镇。山上到处都是枫树，到了秋天，层林尽染的红，格外引人注目，旅人们就把这地方叫枫林镇。

但是，枫林镇没有红叶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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