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寺

黑凤安静了，潘霜低伏着身子，拿出小六子给的绳子，等所有太监宫女离开女丑身边，再见机行事。

微微起了风，吹的树叶飒飒，今夜没有月光，更没有星星，在这寂静的黑暗，响声是刺耳，瘆人的。

任何时候世间的事情，都带有相对性，对幸福的人来说，这样的夜是温暖的，可以让人相看两不厌的相依相偎；对王大少爷这种人生跌入低谷，梦想破灭的人来说，就有了僵卧孤衾，酒入愁肠的悲戚之感。

能做到搁置行宫，娶而不用的无疑是皇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了皇上，没有人能深切的理解其中的内涵，自然皇上没有功夫去做这无聊的娶而不接之事。

乌金碗驱龙珠皇上是知道的，于是，就有了避开皇权外的布局。

寝宫内有声音传来，潘霜透过孔洞，看见一个侍卫，拿着刀抵住女丑向床边走去，女丑打开床头的柜子，一道耀眼的光芒，穿透孔洞，从潘霜眼前划过。

女丑拿出乌金碗驱龙珠。

那侍卫狞笑着，向乌金碗驱龙珠抓去。

潘霜眼中寒光闪过，杀机顿起，他神情冷峻的揭开瓦片，陡然间，只见有人拿着刀抵在那侍卫的腰上，这变故让潘霜矮身低伏，趴在洞口，向下看去。

底下有了僵持。

突然那侍卫侧身举刀，向娘娘砍去，女丑倒在床上。

来人也是侍卫，他迅速出刀挡住砍向娘娘的一刀。

这侍卫不是那侍卫，目的都在乌金碗驱龙珠，他俩缠斗到了一起。

看见女丑好像中刀，倒在床上，潘霜的心悬在嗓子眼里，他迅速把绳子绑在房梁上，趁那俩侍卫打斗正酣时，从房顶荡向女丑。

这是跌进深潭后，潘霜第一次看见女丑。

摆脱封印的羁绊，女丑被尘封的圣洁气息，伴着脱俗的美丽，仪态万方中，翩若惊鸿般的遗世独立，令人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令潘霜的心灵再一次被震动。

其实，在山洞石室，女丑进入甚深禅定时，曾惊鸿一瞥的现出过这种美丽，但那是恍然若梦的错觉，现在才是真真切切的面对。

女丑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潘霜的心都碎了。

他抓住女丑冰冷纤细的手，扶起女丑，要把她带走。

女丑看见潘霜，那数不尽的牵挂和思念，化作了行行清泪，她拿起乌金碗驱龙珠催促潘霜赶快离开，她是走不出行宫的。

一股黑雾在潘霜身上弥漫，黑凤冲了出来，女丑抱住黑凤，啜泣着，嘴里喃喃喊着妈妈。

打斗中的俩侍卫，发现娘娘这边生起变故，便一前一后追着向这里扑来，潘霜击灭灯光，抱起女丑向外冲去。

院子里响起夏太监公鸭似的嘎嗓子，大呼着抓刺客。

火把，人声，加上嘈杂的脚步朝寝宫涌来，潘霜退到悬挂的绳子下，准备从这里带走女丑。这时行宫深处一股摄人心魄的恐怖气息，向潘霜袭来，女丑挣脱潘霜的怀抱，把乌金碗驱龙珠塞进潘霜手里，同时催动咒语，黑凤化作黑雾涌进召唤神器。

这系列的动作，都发生在霎那间，黑凤的出现，只是一道雾影，还没等那俩侍卫看的真切，便已经消失。

当潘霜荡到屋顶，两道暗器打了过来。潘霜窜出屋顶时，回头瞥见女丑，脸色煞白，现出痛苦之色。他猛然惊醒，想到乌金碗是封印之物，它封印的就是女丑生命的能量，拿走乌金碗，等于攫取女丑的性命，那建好的娘娘庙就是女丑命运的怨怼。

暗器袭到，潘霜丢下了乌金碗，带着驱龙珠向黑暗中遁去。

百思不得其解中，只能说明彪悍的人生是不需要理由。

大概女丑还不知道，王家庄有一座娘娘庙，她正坐着供桌上享受着牺牲祭祀。同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一位被雪藏的娘娘，永远不会被皇上迎娶，真正的皇宫内院根本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是一个适合把女丑背走的夜晚。

潘霜一直想不明白，女丑怎么成了‘九冲贯明堂，代代出娘娘’的那个应命的娘娘？在她还很丑的时候，却信誓旦旦，自比为娘娘，她哪来的自信？她是怎么把乌金碗驱龙珠从前世带到今生？和她在一起时，除了对她的丑，慢慢的没了感觉，根本没有感受到她头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王大少爷总用手指敲啄女丑的脑壳，也没敲出乌金碗的坚硬质地，而且每一次还敲的女丑呲牙咧嘴的喊疼。

小六子净身后，就到了行宫，再小的太监，也得按照当太监的流程去培训。没有人会因为你小，就让你去捉蛐蛐，挖蚯蚓，爬小树，上院墙。现实对小太监也许更严苛，反正太监都是穷极无聊的，太监当的时间越长，心里起的老茧就越厚，欺负或者说调教起小太监来，更有一套。

变态的人，总会想出更新鲜的玩法，把弱小的玩残玩傻。小六子基本上算是一个被玩傻的人，为了不被其他太监玩残，他只好自己和自己玩。

他很熟悉行宫的一草一木，即便有很多地方不允许太监靠近，他凭想象就能推测出到了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什么，遇见危险时怎么躲避，他还能精确的算出行宫内所有建筑物彼此间的关联性，这是一种本事，也是一种本能。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有心情来决定。

这样的夜晚，人更愿意待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就像小六子说的那样，连校尉都减少巡逻的次数，缩在屋里。

女丑坐在那里，潘霜心里一热，有了冲动。也许是感应，身上的召唤神器动了起来，这是黑凤，它感知了女丑的存在。下面坐着的女丑随之有了动作，她站起身，楞在那里，像要抬起头。潘霜激动的等待着，却看见夏太监躬身走向女丑，他在等女丑吩咐。女丑说了什么，夏太监走了出去。

女丑坐下的同时，眼睛不经意间朝上瞟了一眼，接着又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四周忙碌的宫女太监。

他引导潘霜从行宫厨房攀上屋顶，穿过几重库房，来到娘娘寝宫侧面，库房和娘娘的寝宫之间有一道厚重的宫墙，走过宫墙，接近寝宫。寝宫翘起的飞檐，就是一个接引的跳板，到了寝宫屋顶处，找到小六子画出的娘娘卧房的位置。

接下来能不能见到娘娘，就看潘霜的道行了。

伺候人很累，也很无聊，而且还无出头之日。

一个这么小的太监，漫漫人生路却看不见希望，这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多余的精力无处依托，只能瞎琢磨一些无用的东西。

潘霜低伏着身子，把自己掩映在起伏的屋脊瓦片间，他四下环顾，大半个行宫尽收眼底。

在半空中依然感受到行宫的威严与神秘，偌大的行宫，寂静无声，除了一队队巡逻的校尉，这里杳无人迹。

潘霜收回目光，轻轻的揭起瓦片，留下一孔之见，用来观察屋内的情况，而不被下面的人察觉，这是小六子教的。

的确，有些事情只能这样做。

遇见小六子是潘霜的运气，小六子就像是冥冥之中，专门为潘霜揭示祭祀真相而准备的棋子。

太监的使命就是伺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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