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象限

沈泽抽一口冷气，撑地面弹起身。唐霜跟着坐起，那只凉鞋恰落在脚边，捡起穿上。几米外站着两个身影，是宋鱼、黎达。

四个人回到正常空间。

这是在魔法塔顶部的天台上，深夜，墨黑夜空上缀满星光，四周的幽暗森林在山风中簌啦作响。

人家也是来自高等文明的强者好不好，身上想必也带着居家旅行必备的各种良药，治好断手不在话下，还不如主动卖个人情。沈泽的思路是这样的。

宋鱼认为沈泽心慈手软，娘炮；沈泽认为宋鱼脑子不够用，两人同在心里鄙视对方。

黎达却凝身不动，听任断腕的鲜血滴答掉落，只管盯视沈泽。良久，他才缓缓开腔：“你演的好戏。”

“黎达先生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有能力解开变形的空间，为什么一直装傻，是在戏弄我么？”

黎达的木讷面孔、矮小身躯中隐隐散发逼人的气势，只要沈泽的回答稍有不妥当，就将壮士一怒，血溅五步。

难怪黎达质疑，沈泽的表现过于惊人。空间漩涡已然生成，好比核裂变失控，几乎不可能阻止。那个空心塔的始作俑者，恐怕也没办法挽回危局。

而沈泽做到了。

既然有此本事，为什么不一开始出手，偏要等到危机爆发？

对于沈泽的神奇表现，宋鱼同样满肚子震惊加疑惑。操纵空间，是极其稀有的天赋，全星河联盟找不出几个人。

在篮球场上沈泽曾控制重力，空间、引力场外加超电磁炮，三样技能中任意拥有一样，即属于超级高手，三者兼备是从未有过的事。莫非沈泽是某个隐秘组织的成员，负有特殊使命，假借向日葵邮驿的身份在蓝星上活动？甚至，他是古赫尔帝国的人……

宋鱼胡思乱想，跑岔道了。

沈泽明白，需谨慎应对，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纷争。黎达敌友未明，不能告诉他实话——本人刚当一个月的实习信使，连一门基础技能都没练满级，刚才纯属瞎猫撞死耗子，自己还糊涂着呢。

“确实我保留了实力，为防范制造空心塔空间的人。他很强大，我不敢贸然行事，万一在解开变形空间的时候他偷袭，再给空间施加另外的变化呢？本来我打算暗中观察一段时间，后来同伴遇险，才被迫动手。对黎达先生的受伤我很遗憾，请接受我最诚挚的问候。”

沈泽手抚胸口欠身，言辞温和委婉。

他不装无谓的逼，内心虚弱的人才处处盛气凌人，聪明人因势而动，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和缓的时候不妨放低姿态。

唐霜好笑，这家伙漫天吹牛皮，明明是技能没觉醒的半吊子。她了解沈泽的可怜家底，操纵空间和闪电风暴类似，是瞎蒙的。

黎达觉着沈泽的解释合情合理，微微点头道：“我的受伤与你无关，相反，要感谢救命之恩。这个人情我记下。”

接着，他话锋一转：“请问，沈先生认识空间大师穆尼奥斯吗？”

穆尼奥斯是星河联盟知名数学家，擅长空间技能，罕有匹敌。他为人低调，隐居于某个偏僻行星上，很少公开露面。

联盟注重隐私权，非经本人允许不得在新闻中使用肖像，所以知晓穆尼奥斯长相的人少之又少。黎达曾在星际学术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宋鱼、唐霜的社交圈差着老远，穆尼奥斯对他们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黎达被沈泽的强大空间技震撼，猜想或许同穆尼奥斯有关联。

沈泽不清楚穆尼奥斯为何许人，但他不想如实承认，半真半假开玩笑：“我的高数老师是穆尼奥斯。”

这一下歪打正着，穆尼奥斯可不就是数学家吗？黎达释然，只有穆尼奥斯和他的弟子能施展如此妙技吧；宋鱼忌惮，沈泽竟然是穆尼奥斯的弟子，将来下黑手时务必一击成功，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唐霜则当作沈泽信口开河，又撒了一谎。

谁都没想到，蓝星·e时空区东海大学有一位名叫穆尼奥斯的数学老师。

“等等，”宋鱼拦住，“黎达先生，你先报明身份，我们再给你医治。”

“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沈泽痛心疾首地斥责宋鱼，一脸正气，“且不说黎达先生与我们共患难，是战友，就算路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哪。”

第五层空间解体时，黎达的运气欠佳，手腕正好卡在空间维度的缝隙中，被挤断。

沈泽急忙捡回断手，一面掏药瓶一面说：“我这里有伤药，帮你接上。”

他随身携带康托尔公司的医用纳米机器人，可接续神经、血管、骨骼、肌肉，令肢体恢复如初。

空间漩涡的复杂结构和空心塔七层环廊的边界清清楚楚，每一个微小的细枝末节袒露无遗。

确切地说，沈泽不是看见、听见、摸到“空间”，是这一切自然而然显现于意识中。

“曲率归零，欧几里得空间重构！”

另一边传来宋鱼的声音：“你受伤了。”

沈泽和唐霜走过去，只见黎达的左胳膊齐腕断掉，鲜血染湿衣袍，断手掉在不远的箭垛下。

“你好，我叫巧克力，请问小姐贵姓？”沈泽笑嘻嘻。

唐霜收膝盖上顶，险些命中沈泽的要害：“滚。”

沈泽大吼一声，本能释放出恰到好处的技能。

立时，弯曲纽结的空间维度松懈散开，错综复杂的空间结构解体，似潮水退去，变形的宏观空间恢复了平坦。

沈泽感知到了“空间”。

原本无形无色、无法触摸的空间实体化，从抽象变具象，宏观三维度交织成一个个网格，构成物质的最基础粒子“能量弦”沿着微观七维度的蜷缩方向振荡起伏，最后一个维度隐藏于不可知的混沌虚空。

这一出手，犹如亚历山大大帝砍断戈尔迪乌姆绳结，一击命中最关键的枢纽，所有麻烦迎刃而解。

扑通，沈泽抱着唐霜摔落到地面。

沈泽在上面，唐霜在下面，情形仿佛他俩初遇那一次，只是位置换个儿。

尚未脱离环廊的地面，沈泽已感受到空间漩涡的咆哮能量。紧接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腾空，飞向能量的中心。

五米距离转瞬即至，当面临绝境的边沿时，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上一次，同唐霜在盎格斯福德战场上，生死关头沈泽下意识召唤电磁风暴，是同样的感觉。

世界一下子敞开，那隐藏在深处的秘密通明透彻，沈泽的大脑被一束光照亮，驱散混沌。也许这就是华国谚语所说的“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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