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礼门义路圣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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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近亭中,却见一副楹联

上书“士农工商,有抟社稷成千古。”

下书“帝王将相,无藉生民作文章。”

好像是看出了徐清如的疑惑,方问渠领着她继续向前走,又跨过一道门槛,原来这“十一贤阁”还有一座后殿。二人绕过一扇屏风,便又看见一副画像,画上的人看去似乎比外面的颜回还要年轻一些,单手执剑向上,另一只手按在剑刃上,衣袂飘飘,英气逼人。

徐清如恍然大悟:是了,我怎么把最重要的给忘了。

原来这画像上的人便是孔门第十一圣,麟剑门的开山立派之人——公孙贤。骤见大名鼎鼎的麟剑祖师,徐清如自然想起了很多关于他的事迹。

传说他的宗室本在吴地,父母是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铸剑大师——干将莫邪。靠着祖传的手艺和家里的财富,他原本过着富足的生活。然而有一日,为铸绝世神剑,莫邪竟自投于剑炉。此事对公孙贤触动非常大,他无法接受人这一辈子生活的全部意义仅仅在于铸出一把好剑,后来他离家出走,四处游历直到遇到了孔子。

众所周知,孔子善于因材施教,不同的弟子请教同一个问题,他往往会根据实际情况给出不同的回答。颜回请教什么是“仁”,他说“克己复礼。”子路请教什么是“仁”,他则说“刚毅木讷近仁。”而公孙贤问他同一个问题,他的答案却是“事人为仁。”也就是说,仁的要义在于事事都围绕着人来做。

这句话让身体和心灵都流浪许久的公孙贤找到归宿,从此以后他就一直跟随孔子游学,在一行人四处流浪的时候帮助同门铸剑防身。

后来孔子病故,公孙贤回到家中,父亲和其他亲人早已不在,徒然留下他们铸造的剑,但这些剑也因无人打磨而锈迹斑斑。公孙贤此刻方才明白,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是铸剑的技术还是孔子的学说,想要流传下去必须以人作为载体。

再后来,他娶妻生子,便将铸剑之术、夫子之道以及周游列国期间他自己和诸位师兄弟的剑术心得在家族内部传授下来。及至前朝,他的十二世孙念及有教无类的训诫,便在凤凰山开派收徒,以致千年之后蔚为大观,成为今天的麟剑门。

徐清如问道:“方先生,干将莫邪这两柄神剑应该就藏在贵派吧。”

“不怕大人见笑,一直以来是有这样的传闻,这两柄剑虽说是与敝派渊源颇深,但敝派祖师认为此剑不祥,故而刻意封存。至于千年之后的今天在于何处,怕是无人得知了。”

徐清如道:“也对,毕竟你们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她将目光瞥向方问渠身后——逝夜正安静地待在剑鞘中窥伺着一切。“能和我说说这六把剑么?”

方问渠道:“千年过去,留下来的文献多是只言片语,有些不连贯的部分可能只是我的推测,徐大人若不嫌弃在下一孔之见,自当知无不言”

传说当公孙贤回到吴地时,周游列国时的历练加上祖传绝学已经使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铸剑师。却始终无法铸造真正的宝剑,原因无非是没有寻到能够匹配他高超技艺的材料。

许是上天眷顾,在公孙贤年近六十之时,身处吴地的他随着吴国的扩张终于听到一个传闻:楚国有个叫卞和的奇人得到一块石头,说是中间有块美玉,楚国的厉王和武王命宫廷玉匠鉴别,但这石头的质地十分奇特,材质又异常坚硬,两代玉匠无一人能将此石剖开,亦无人能够说得清此物究竟是玉还是石。若说是“玉”,此石坚硬非常,万一若是花了大力气剖开之后发现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则免不了受到牵连,同时为了不给大王留下“无能”的印象,玉匠们众口铄金,一齐确认是石头。

两位楚王自是深信不疑,因这世上无人能剖开这块坚硬的石头,可怜真正擅长相玉的卞和有口难辨,因而失去了两条腿。美玉得不到赏识,卞和泣泪成血,谁料偶然间天雷一击,竟将此顽石恰好劈开,石分两半,而玉毫发无伤,卞和因而终将此物献予文王。

铸剑师的敏感让公孙贤发现,这些楚人极可能又犯了买椟还珠的老毛病,拿了自以为是宝的玉石,而那包裹在和氏璧外侧,任谁也劈不开的石头恐怕才是真正的宝物。历经波折,他终于在本国的战利品中寻得此物,与他设想的一样,包裹着和氏璧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矿石,颜色斑斓,纹理奇特,可见其成分之复杂。但仅凭一眼,公孙贤就认定,这块石头绝对是铸剑上佳的材料。

公孙贤将矿石带回后,果如传闻中所说,无论如何打磨,甚至用家中所藏神兵利刃劈之,这石头亦丝毫不损,将之直接放置剑炉内,亦无法熔铸。这些无用功并没有教公孙贤学会放弃,只因但凡孔门中人,身上都有股见了黄河也不死心的固执,想起多年前说自己已知天命,但依旧在尽人事的老师,他闭门冥想三日三夜,终究顿悟,此石乃天地至宝,只有天雷能将其劈开,若以寻常剑炉铸锤加工,未免小了格局。若以天地为剑炉,天雷为铸锤,或有一线生机。

公孙贤寻找雷雨之夜,在龙渊旁筑棚遮雨,将这块矿石用铁线玄于火堆之上。接连数次,均是雷电交加,但却没有劈中这块石头。周遭众人皆以为公孙贤走火入魔,久后,连亲朋好友都也由得他去了。

这日,公孙贤一反常态,竟在晴朗的夜晚同样施为。是夜,满月朗照,龙渊如镜,晴空忽现霹雳,不偏不倚,正中这块奇石。说也奇怪,这石头在瞬间竟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

矿石周围的月光幻化出一把剑——后名之“月离”,月离者,阴晴圆缺。

棚梁上的木材幻化出一把剑——后名之“木铎”,木铎者,宣化警众。

燃烧的火焰幻化出一把剑——后名之“同人”,同人者,天火之卦。

附近的龙渊之水幻化出一把剑——后名之“水潦”,水潦者,漂损民饥。

原本悬挂矿石的铁丝幻化出一柄剑——后名之“忧道”,忧道者,君子之思。

而矿石所在之处投下的影子也幻化出一柄剑——后名之“逝夜”,逝夜者,世事轮回。

此即后世所传千载之“麟剑六剑”。

徐清如本想说这个故事未免也太玄了,但见到逝夜纯粹到极致的光泽还是生生憋了回去。二人穿过“十一贤”阁,来到凤凰山顶,这山顶却是一方平坦所在,多有建筑矗立其上。

“我曾在地方志上看过,这凤凰山虽不算高,但却是座火山,喷发后形成了如今的形貌。”徐清如道“但不曾想,山顶居然开阔至此。”

方问渠心里奇道:怎地徐大人对地方志如此精熟,却还将“麟剑”误作“灵剑”?但他并未发问而是道:“山中清苦,敝派除却读书练剑外,多以铸剑贩卖维持开销,这些年多亏朝廷开拨的财物方能有如今的规模。”

徐清如笑笑:“除了朝廷,谁又用的了大批量的武具?除了麟剑门谁又能有如此登峰造极的铸造技巧?说穿了亦不过是一桩双赢的买卖而已。”

剑坪是麟剑弟子习练剑法之处,要知道并非谁都像徐清如这般天资卓绝,于武学一道闻一知十。也不是谁都能如她一般的“好运气”,白得数甲子的功力。因而普通人想要变强,就只有勤学苦练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光练熟套路是没用的,临敌时的应对才是重中之重,因而若是身上不多几道伤疤,剑术是终究难有所成的。此刻正值黄昏,剑坪之上张袂成帷,众弟子或端架静立,或成对切磋,或习演套路,端的是热闹非常。偶有一二弟子被徐清如的美貌吸引,投来目光,但亦很快收敛心神,专注习剑,此间学风可见一斑。

两人都是武学高手,自然知道个中残酷,若是有三人天资相当,其中一人要想敌过另外两人联手,必须花费比二人加起来更多的时间习练武学方能有机会获胜。徐清如的军中好友更是曾告诉她有的士兵平时训练十分刻苦,好不容易待得上战场建功立业,枪杆子没焐热呢就给人捅了个对穿。

二人目光被剑坪吸引,冷不防一个弟子抱着一大摞纸张匆匆迎面跑来,险些撞二人一个满怀。还是方问渠眼疾手快,一手扶住来人手中书画,一手在徐清如眼前轻挥提醒她注意。

来人见到是大师兄和一个美丽女子,连忙为自己的莽撞连连道歉。徐清如见来人手中抱着的纸张多是书画,看来也是个书呆,示意无妨之后,那人又匆匆离去。

“适才那人是我的师弟,名唤冯子河,素喜水墨,料他方才乃是无心之失,惊扰大人之处,还乞见谅。”

徐清如沉吟片刻,自觉似曾见过此人。她很快回想起,原来这人常在花雨阁门口贩卖自己创作的书画,逢人便迎上前推销一番。曾有常来往的公子哥与“瑟逸”无意间谈起此人,说是出入花雨阁的虽多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但相中他画作的人却寥寥无几,然而他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自画自售,纵是无人问津,也绝不轻贱价格。这公子见他执着,料是对此道爱的深切,便购了一副画并与之攀谈起来。

这冯子河自承从小便在传说中的大师顾道本创立的天白书院研习书画,颇得顾氏遗风。但如今画坛庸俗奢靡之风大行其道,画匠书生多行此道已图彰显声名,真正需要细细品评的作品反倒成为末流,言毕嗟叹再三,颇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感。

徐清如倒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是麟剑弟子,她瞥了瞥身边的方问渠,心道:虽说同为痴人,但若让这位方先生,拉下颜面,低声下气地去花雨阁门口卖画可说是千难万难。可见撕下麟剑弟子的脸谱,这些也都是各不相同的人。

二人又来到守墨轩附近的经阁,这里自是另一番景象:书生们摇头晃脑地诵读经典,这情形在徐清如这个外人看来着实有些可笑。经阁后方是一条甬道,主客的房间分居两侧,方问渠要去拜见师父,徐清如要去拜见皇上,一个多月的相处,这甬道的尽头,二人便要分手。

虽未见着铸剑所在,但见了剑坪和经阁,还有“不务正业”钻研书画的弟子,徐清如开口道:“有道是人各有志,先生身负大才,剑法卓绝,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方问渠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出入庙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便是方某之幸。”

他说的不无道理,所谓学而优则仕,麟剑弟子读书做官在本朝也极为常见。二人此刻已行至路口,夜色渐浓,路边灯火皆已点上,方问渠作势相送,徐清如却快走几步行至灯火之下。她离灯火越近,影子却越短,初时还能看出人形轮廓,最后却被完全踩在脚底,方问渠仍留在黑暗之中,恰在此刻,严冬之中不知从何处来的飞虫飞向徐清如头上的灯火,霎时间化作火星,飘落在二人眼前。

“先生,请留步。”徐清如道。

说来真是奇妙,这些人已死去千年,他们的言行却始终活着。这些人当年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如今在这画中却一个个峨冠博带,受万人敬仰。只是不知奇妙的究竟是这些人,还是时间?

徐清如本对这些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硕大的一间殿房,只挂十副画像,庄严的气氛下,其震撼力可想而知,不由得让她肃然起敬。但这里既然“十一贤阁”,那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二人继续上山,石径回环,竟陡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建筑,上书“十一贤阁”。顾名思义,这肯定是纪念十一位贤人的地方。拾级而上,跨过门槛入得阁内,便看见十副巨大的画像,每副画像前都矗立着一支雕刻精美的灯台,其上的长明灯将画像照的栩栩如生。这些画像上的人物多半长袍宽袖或慈眉善目或温文尔雅或长冉俊逸,其中有几个人亦配武剑、目光虽不逼人但却凌厉,一望可知是使剑高手。

徐清如虽不全部认得这些人,但凭她的智慧结合图画里的形象,一猜即知从左至右依次是子渊、子骞、伯牛、仲弓、子有、子贡、子路、子我、子游、子夏,正是孔子最得意的十位弟子,亦称孔门十圣。

方问渠说道:“昔年夫子困厄于陈蔡,这十人不离不弃与夫子共渡难关,使道义不灭,方有今日之世。”说着,他的思绪似乎飞到了一千多年前,飞到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徐清如闻听这个解释,却只无奈叹息,不知是在慨叹自己身为御前四使竟不知麟剑门的写法,抑或是在慨叹别的什么。

二人穿过山门牌坊,行不百步便来到一柄高愈十丈的黑色巨剑下方。徐清如抚摸剑身,不免啧啧称奇,没想到如此巨大的剑竟是一体铸成,这麟剑门的铸造功夫可见一斑。

“这剑是后来所铸?”徐清如问道。

徐清如饶有兴致地看了几遍,心道:这亭子地处半山腰,正是上接“帝王将相”下接“士农工商”。表面上似乎在讲大道理,但同时告诉“下人”要锐意进取,却也告诫“上人”不可恣意妄为。在他们儒生看来社稷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稳定,这楹联藏智不藏识,看破不说破,倒也有趣。

方问渠自是对这幅楹联耳熟能详,本来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践踏别人可以成为自己的“文章功绩”,但此番下山的经历,尤其是在涂山亲眼见到禹帝诓骗涂山先民数千年做无用之功,方知“无藉生民作文章”并非空话。

二人绕过巨剑,沿着山路继续前行,间或有一二门中弟子,看到方问渠时,莫不抖袍振袖,恭敬作揖,方问渠也同样回礼。徐清如亦只得在一旁尴尬地微笑,看着他们拜来拜去,她暗道,这般下去,这山路怕是得走一个时辰。

二人行至山路拐角处,见一凉亭,雕梁画栋,檐似飞鸟,十分精美。此时山中积雪尚未完全化净,雪水沿着檐角流下,透过亭子依稀可见秣阳城郭。

“不错。”

“为了纪念那件事情?”

徐清如摇头苦笑:“我一直道是‘灵剑门’,这个‘灵’”她边说边比划。

“大人有所不知,这秣阳城地属淮左,此中庶人前后音不分,故而有此讹传。”

“正是。”

“那件事情”幼时的徐清如便听师父讲过,而天下间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朝太祖皇帝被对头逼入绝境之时,正是凤凰山麟剑门里的“剑仙”们出手相助,不仅击退强敌,还帮助太祖一举打赢“回銮之战”。因而麟剑门名义上虽是书院和一般的江湖门派,但因靖难有功,在朝廷之中却早已奠定了不一般的地位。且不说朝中大员有近一成都出自麟剑门,亦不必说麟剑门里的大儒们对朝廷礼法的制定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说数百年来,本朝太子均需在麟剑门求学方能继任大统,便可知这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学”。而京里那个“太学”不过是麟剑门在京城驻点而已。

然而现如今,随着秣阳逼宫案的曝露,帝师成了反贼,太学几乎成了贼窟。回到这里的方问渠和来到这里的徐清如就都不免有些尴尬了。

眼看到了山门,徐清如却忽然停住脚步,显得十分惊讶。

“这里原来是叫‘麟剑门’么?”她看到白玉雕成的山门牌坊中央写着这三个笔走龙蛇的字。

方问渠讶道:“夫子作《春秋》而绝笔于获麟,麟者,王道也,执剑以卫王道,故曰‘麟剑’。徐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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