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十三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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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刚才那两个人,是他们吗?”这秦元虽说是青年,面貌却显老成,稀疏的头发间依稀能看到褐色的皮肤,声音厚重。

顾清风并不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声音却幽幽飘来:“世上之事,小能成大,大亦能成小,一次奔涌的激流也可能是一次极微小的扰动造成。她的术算天下间无人能比,而他的剑就是水。不是他俩还会是谁?他们没有正面兵刃相见,而选择带着朝廷追杀的指令装一回糊涂,也算是顾及昔日情分了。”

秦元道:“老师,您不会就这样放弃的吧。”

秦元问道:“您去哪里?”

“去最后一个地方。”

顾清风一个人上路了,涂山乃是禹帝治水之处,是华夏起源的重要地点。所以,与他自己说的不太一样,这段路也许通向的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

这日,方问渠和徐清如二人由东海镇出发,一路翻山越岭又兼海边激战方问渠的书生装自是早已残破不堪。而今在镇子上新购置一件粗布棉衣方才上路,但海边小镇,制衣染料皆显粗陋,方问渠虽觉得穿在身上有些别扭,但一想到先圣“不改其乐”的教诲,自然更无他言。但徐清如却道:“先生,您这是第二次出远门吧。”

方问渠奇道:“大人怎么知道?”

徐清如道:“第一次是游览颍川顺便去了趟京城太学院,这次才算第二次,而且第一次是游历,这次却是千里追凶,我出门那日就说过,你那样穿不合适。”

方问渠吃了亏,诚心请教道:“那大人有何高见。”

徐清如道:“我建议你这次回秣阳城,先在皮市街做一双鞋子,再做一对护肘。然后呢,去郭记裁缝铺订几件成衣,那里的裁缝聪明的很,你只需和他们说是出远门用的,保管做的既美观又耐用。”任何时代的任何女人,聊到穿着,永远能够滔滔不绝起来,徐清如也不例外。

方问渠却面露担忧道:“这……我平日里的衣物,除了儿时父亲给订的那件黑色的,全是在估衣廊购置。我听说郭记的料子都是从织造府出来的,恐怕……”

徐清如却大方地递过一个木制的手牌道:“那有什么关系?我上回在郭记多留了些银子,掌柜的说以后有需要直接带着这个手牌来拿,你拿去,只需报我的名字,想来剩下的钱买几件衣服总是够的。”

方问渠连忙推却;“这怎么合适?如何能让大人为在下破费?”

徐清如假嗔道:“方问渠!亏你还知道我是‘大人’,你这趟出来,怎么说也是为朝廷办事,我代表朝廷,赐你几件衣服,你还有道理与我计较不成?”

“这……”方问渠一向不太喜欢不讲道理的人,像徐清如这样既讲道理把他说服,又让他自己从中得了便宜的人倒是不多见。然而他激动之下,迂劲也上来了,竟对徐清如作礼道:“草民谢朝廷厚赐。”弄得后者哭笑不得。

行不多日,二人对于复弦奏已是掌握精熟,兼又来到大河附近,是以各收心思,往治水遗迹一探。忽见岸边一高山似被天雷劈作两半,滚滚黄河由之穿过。若非亲眼所见,断不会有人相信天下还有这般奇景,更不会有人想到,此般造化天工竟是人力所为。而这高山,自是被禹帝劈开引导黄河之水的涂山了。

眼看顺利到达目的地,徐清如却忽然抿嘴一笑,方问渠则不解地看着她。

“小女子以前读史就曾有个疑问,方先生博古通今,想必能够解惑。”

“徐大人请讲。”

“世传禹帝治水一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

“不错。”

“而当他大功告成,回到家中,子启却已经出生。这中间的玄妙,小女子却始终想之不透。”徐清如笑道,仿佛在讲着家长里短的八卦。

而方问渠乍听此言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他读书读到此处时,自是被禹帝公而忘私,“抛弃妻子”的行为感动得泪流满面。却也从不曾想过这“子”的来历颇有些与常理相悖。

方问渠寻思片刻答道:“徐大人,此处我确未仔细思量,不过想来,阴阳和谐本为自然之理,圣人处事,法天地之道而无愧于宗庙,这入不入门却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下徐清如笑得更欢快了,她没曾想“野外合作”这种事情竟也能被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方问渠却一脸迷茫,不知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什么滑稽之处。

二人一路打着哑谜,却也没有忘记正意。徐清如通晓水利,稍作观察便道:“此处山高水急,地势险要,若要开山通河,数以万计的工人却如何安置?”

“三千载过去,沧海桑田,当年遗迹十不存一,我们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二人登至半山腰,徐清如道:“开山之法我略有所闻,常使民夫自山脚掘土,每遇巨石则火烧水激使之碎裂。但若以此法劈开涂山,莫说禹帝寿数寻常,便是他活至今日也未必能够。”

“那就是有我们想不到的妙法了吧,在无情的天地面前,禹帝之智当真非同寻常……”

两人盘桓许久,这造化神功一般的劈山之法自然无法作为治水的借鉴,而尧舜禅位之事也一无所获,遂向山下行去,忽见黄河沿岸有数名青年或开山凿石,或挑担运土。二人十分好奇,上前询道:“我二人是过路的旅人,敢问,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名肤色黝黑的青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族里传下来的规矩,老人们都说每年开凿涂山,来年地里便会有好的收成。”

闻听此言,徐清如撇了撇嘴,世上但凡求神拜仙的多是一味上供,而凿山这种愚昧的迷信她倒是第一回见到“倒是有趣,请问这拜得是哪路神仙?即是涂山左近,想必拜得乃是禹帝吧。”言语间多少有些不屑。

那人摇了摇头:“村里千年以来祭拜的并非禹帝,而是皋陶。”

徐清如:“……”

此番大水冲了龙王庙,方问渠自是不便言语,至于为何上古的司法正神会出现在涂山以及“教导”这些村民挖山凿地便不得而知了。

“劳驾,请问贵村在何处?”徐清如是打定主意要知道皋陶和这奇怪的习俗究竟有什么关联。

“沿山路走两里便是。”

“多谢。”

二人转身上路,盘算着涂山人迹罕至,作为治水遗迹附近竟有村落崇拜皋陶,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方问渠分析道:“皋陶贵为上古四圣,司法创始人,名声响亮,自是免不得受人编排。”

“这……”

“呵呵……哈哈哈哈”顾清风突然狂笑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顾清风道:“我发现,皇上真的很信任玄奇先生。”

秦元不解道:“从这次的事情,确实能得出这个结论,不过这有什么用呢?”

顾清风摸了摸胡子,脸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你觉得,皇上为什么这么信任他呢?”

江面上忽而传来若隐若现的琴声,远处影影绰绰看见一支竹筏,琴声正是从此处传来。江水浩荡,来人竟能以竹筏行于江面当非常人。顾清风精通音律,知此曲为《广陵散》乃是表现聂政刺韩傀的情形,端的是荡气回肠。此刻江中出现竹筏,弹得又是刺客故事,自然来者不善。顾清风一行不乏见识广博之辈,纷纷猜测弹琴者的身份,同时做好临敌准备。

竹筏越行越近,隐隐能看见船上有两个人,一人端坐弹琴,另一人玉立船头,看身形竟是一名女子,风姿绰约。二人皆峨冠长衫,但雾霭之中全然看不清面目。高手临敌,十尺之内必现杀气,这二人必是高手无疑,顾清风更是感觉到小小的竹筏上剑意磅礴,随时都会亮出锋芒,若是在岸上,能令这一船高手惊惧的人到底不多,但这水势无常,人多未必是优势。

一船一筏相距五丈擦身而过,竹筏上的琴声始终未断,二人也终究没有出手,相遇之后,相背远去,整个过程一船刺客始终未敢放松警惕。忽的众人感觉到船头如触礁石,船身侧歪旋转起来,掌船的刺客亦是高手,膂力非小,却兀自掌控不住。

“六剑之试失败后,你放弃了吗?昔年我的祖上随徐福入东海寻长生不老药历尽艰辛,延绵数代,终于又回到中土。但若没有那一船人,谁还能知道沿着大海一直向前走竟然又能从西域回到神州浩土?但即使到了现在又有几个人相信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竟是圆的?这世界大多数人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想,也不愿了解真相。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这个意思。况且……”顾清风压低了声音“这次其实不能算完全失败,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秦元不解道:“是什么?”

辞别众人,顾清风本欲独自上路,却有一短发青年始终不愿离去。

“秦元,还有事?”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船只所遇并非礁石,而是急流旋涡,情况危急。按说江面平静,无风无浪本不该有此激流,但现下无暇顾及其他,众人或使掌力,或使兵刃想要让船稳定下来,谁知适得其反,船体摇晃得更加厉害,眼看便要沉没。

顾清风似已看出端倪,摇了摇头道:“弃船吧。”众人无法,只得各自跳水,自求多福,待到得岸上盘点人数已是折了几个水性不佳的同行。

一行刺客寻至江边,却见对岸浦洲渡火光冲天,南岸船夫惊惧不已,而顾清风一行明了起火因果,自是毫不在意,在回銮渡买下一支小船,逆流北上至庐州地面。

翌日清晨,江中薄雾,顾清风自作下一步打算,料想若是玄奇无意赶尽杀绝,逃得性命并非难事。但恢复禅让制一事可谓一败涂地,眼见一船人面露忧虑,毕竟败于何人之手都尚未可知,况论东山再起?

有人向顾清风问道:“刚才的激流莫不是坐在竹筏上那两个人捣的鬼?”

顾清风不答只道:“天命不在我,而今大事虽功败垂成,各位身份却未暴露,集中起来过于扎眼,不便躲避朝廷追缉,我等当各自散去,以图再起。”

任谁都知道“以图再起”只是句场面话,如今败得这么彻底,一干人等穷途末路,顾清风这般说只是为了不让“散伙”显得尴尬而已。不过“不便躲避朝廷追缉”却也是大实话。一起造反的诸人也算的是过命的交情,当下互道珍重,使得此番场面不显得过于尴尬。

一行刺客虽败不溃,仍按后备计划一路北逃,顾清风料知扬州卫大军此刻必定东迁瓜州渡,急求护驾。因而回銮渡附近反是空虚,他们人数不多,寻舟北渡应非难事,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

“首领,那毕竟是个传说,世上绝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顾清风说出自己的推测后,一人安慰道。

顾清风道:“我如何不知是传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今天的事情大家亲眼所见,总得有个解释才是。”此时船上刺客多来自五湖四海,人多口杂,顾清风虽心里有数,但不便透露太行山魔剑这样更离奇的事情,因而传说不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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