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不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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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问渠一阵眩晕:“你说什么?赵轻履死了?”

“是的,他中了二师兄的暗算。大师兄,你是怎么了?现在门里遭逢变故,大家都期望着你主持大局呢。”楚雪融看到方问渠冷汗直下,不免担忧道。

方问渠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心道:难道之前在中州楼、东海所见所遇种种皆是一场病中幻梦?自己根本就连房门都没踏出过?

麟剑第一百一十四任掌门——董复,亦是董仲舒第二十九世孙,久已不问门中事务,今番召集,却亲来主会,可见必有大事发生。

董复道:“庙堂有贵客至,师礼从简。”

方问渠道:“毕。”

众门人起身。

方问渠又道:“分。”

大厅中的人群从中间分开到两侧及至大门,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门口一人带着两个随从,稳步行来,方问渠看到这人险些失态,因这为首身着官袍者不是别人,正是——徐清如。但他很快收敛心神道:“礼。”

众人虽为徐清如的绝世之容所惊,但毕竟对方乃是朝廷中人,自有一番威仪,故尽皆恭敬行礼。

徐清如步至殿前,并未多看方问渠一眼,对董复行礼后,转身对众人道:“本官乃四使府总领——徐清如。郎中令、廷尉已全权委托我将‘囚牛阵越狱案’,‘《天元遗录》失窃案’,‘赵轻履身死案’三案并查。即日起,从麟剑门出入需朝廷签发手令,凤凰山周围五里全部戒严,门中弟子需配合调查,现朝廷已对重犯吴镜台发出通缉,凡知情不报者皆以同罪论处。”

天子书院、帝王教典、铸造圣堂、剑道大宗——麟剑门,随着朝廷的一纸律令俨然成为了法外之地,这都是拜吴镜台所赐。

董复久经风浪,脸上毫无波澜,似乎这千年巨派的名誉毁于一旦,与他这个掌门毫无关系,只是缓缓道:“方问渠,徐大人在门里调查期间,你全力配合。”

方问渠手指微颤:“是。”虽然他还在疑惑之前“病中幻梦”的种种,但此刻门里形势危急,稍微行差踏错将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秣阳城里的第一个家逝去之后,麟剑门便是他第二个家,在这里,他习得了高超的剑术,更学会了辨善恶,明事理。家的荣辱,作为“家中长兄”的他,责无旁贷。

方问渠走向前,对施礼徐清如道:“徐大人,不知您打算从哪里开始查起?”

徐清如皱了皱眉头,似乎若有所思,随即道:“先让大家散了吧。”

方问渠心道:若是自己压根没有出过房门,那徐清如自然不可能认得自己。他令众弟子解散,听了掌门正确但没什么用处的几句交待,便带着徐清如查看了原本存放《天元遗录》的守墨轩和吴镜台的房间,却并未发现什么值得深究的线索。

徐清如忽然指向一间房屋,道:“方先生,这是何处?”

“禀徐大人,这间屋子乃是本门已故铸剑长老——顾清风的旧居。因顾长老生前德高望重,是以这间屋子至今仍未做新用。”方问渠道。

“已故?”

方问渠瞥了瞥一旁的侍官。

徐清如道:“无妨。”

“就是两年前飞狐径的那件事……”

徐清如点了点头,随即道:“进去看看。”

方问渠显出为难的样子:“这……不大好吧,毕竟死者已矣……”

徐清如转过头来:“董门主的原话应该是‘全力配合’吧。”

“是。”方问渠暗道:这徐清如官威可真不小,之前种种毕竟是梦幻泡影,身为御前四使,断不可能那般平易近人。

他命值守弟子打开房门,一众人进入屋内翻翻找找,方问渠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一名副官问道:“这里常有人打扫?”

“是,隔日正午一次。”

几人又搜寻一番,一无所获,徐清如道:“我听说,吴镜台似乎常来这里。”

“顾长老生前是二师弟,不,吴镜台的师父,睹物思人,缅怀恩师乃人之常情。”方问渠答道,心里却想,这徐清如才到门里这么短的时间,从哪里听说的消息?

徐清如“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便带人又去别处查看了。

是夜,方问渠始终难以入眠,他有些不敢相信之前种种全是梦境,更不愿相信在这残酷的现实中仗义豁达的赵轻履竟已身故,而麟剑门的事态也已危如累卵。正自彷徨,忽听得有人扣门,启门一观,却见冷夜寒风中佳人俏立。徐清如去了官袍换了便装,不理会楞在一旁的方问渠,自顾进了屋子。

“徐大人夤夜来访,在下不胜惶恐,还望开示来意。”方问渠拱手道。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来找方先生聊聊。”说着,她竟坐在了床上,好似这里并不是一个男人的房间,而是她自己的闺房。如果在大半夜,一个像徐清如这样的女人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甚至还主动坐到了自己的床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免不了胡思乱想。

“咳……咳,徐……徐大人想聊些什么?门中掌故、经史子集还是冶金铸剑?”

徐清如抿嘴一笑,把万种风情散发了一多半:“我本以为你们麟剑门都是些假道学,还没曾想会有先生这样的真呆子。”

听了这话,方问渠反倒收敛了心神:“大人不必出言相试,天理煌煌,如日昭昭,纵是夜深人静,方某也绝不会妄生邪思。您有话不妨直说,方某一定知无不言,切莫效吴越故事,自低身份。”

徐清如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比自己想得还要难对付些,与其继续玩弄心计,倒不如像他说的开门见山来得好:“我今次和方先生是第一次见罢。”

“大概是。”

“大概?”

“那就‘是’吧。”

“既如此,你应该无从知道徐如林是我这样一个人。”徐清如如是说道。

方问渠自然懂得她是什么意思,谁又能想到御前四使之首会是个年轻的姑娘?

她继续道:“今早我仔细看了门中所有人的反应,包括董掌门在内,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会露出些许讶异,只有你,你似乎并不意外。”

方问渠不说话,这话他没法回答。

徐清如站起身来,随意踱着步子;“麟剑门中知道我身份的应该只有和我交过手的叛徒吴镜台才对,那本官是不是有理由猜测方先生会否和这叛徒有什么消息往来?抑或是,一丘之貉?”她看似无意地停在一个地方,恰好拦在方问渠和一张桌子中间,那桌上有一副剑架,逝夜正静静地待在上面。

方问渠无奈一笑:“我若实话实说,恐怕大人更加不会相信。”

“先说来听听。”

方问渠当下把之前种种尽数说来,事情虽繁复诡诈,但在方问渠的叙述下倒也条理分明,详略得当。

徐清如沉吟片刻,最让她震惊的是在他的描述中,自己临危之际居然将床下暗格托付,这暗格的秘密世上除了自己当是无人知晓。聪明如她自然不会相信“病中幻梦”这种解释,但眼前这男子若真是贼寇一伙,事情免不得过于可怕了。

无论如何,她知道,对自己过于了解的人始终是极大的威胁,况且这人实在可疑,若是先罗织个罪名关押起来让他失了清白会逼得狗急跳墙不说,也违背自己的信念,若是先以调查之名例行审问,则会闹得这麟剑门中人心惶惶:“二师兄不是好人,大师兄居然也被带走调查了!”整个麟剑门将滋生对朝廷的敌意,自己的后续调查会步履维艰,而且这样做将原本良善之人逼上庐山也并非不可能。但若是放任不管则未免养痈遗患。

这实在是徐清如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一件事,不过她到底并非常人,很快做出选择:“先生,我愿意相信你说的,全部都信。而且若是冥冥之中,你这场‘病中幻梦’确能洞悉先机,那于我而言也是幸事。过几天,若是在麟剑门内依然查无所获,我希望先生能够出山鼎力相助。”

没有比徐清如能够相信自己更令方问渠高兴的事了,自早上醒了开始,他就对之前种种有极强的倾诉欲,毕竟这么诡异的“预知”并不多见。不过他也并非愚者,很快明白了徐清如这样做并不是完全相信那番话,而是可以在不便公开调查的情况下巧立名目随时看着自己,让自己无法脱出她的掌控。

看出方问渠有所犹疑,徐清如道:“此事攸关庙堂安危,麟剑门向以江山社稷为重,先生心怀天下,剑术高超,兼又有此异能。总不至宁愿明哲保身而不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吧。”

这番话直说得方问渠无从拒绝,他转而道:“我这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若说未卜先知,朝廷有玄奇先生坐镇,哪里轮得到我指手画脚?”

却见徐清如眉头深锁,脸上写满了不解:“玄奇先生是谁?”

……

船仓顶上的油灯规律地摇晃着,他站起身来,掀开船帘——江上起雾了。

……

方问渠从梦中惊醒,冷汗却不住流下。窗外初见曙光,一声寒鸦惊起了他却惊不起这个并未醒来的世界。他逐渐恢复思绪,摸了摸身上的伤口:是了,刚才种种才是梦,自己确实还在东海的小镇上。赵轻履并未死,《天元遗录》还在身边,要彻查麟剑的“徐大人”应该就在隔壁。一场噩梦却让他后怕起来:这世上之事,变化万方,一步错往往步步错,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吴镜台已被拿下押走,等待审判,忧道亦被作为证物带走。玄奇先生还留下话来,说皇上那里不需要二人操心,自己立即便赶回去。

想起昨日和徐清如商议已定:今日便启程往涂山一探,寻治水之法。然而他们都没提起,却彼此心知肚明的一点便是涂山可能有尧禅舜一事的线索,若能与《天元遗录》相互参照,必能查知部分真相。

还有一事令方问渠十分在意,前几日,他和徐清如终于见识到这子午扇的精妙之处,按说一把扇子,绝不可能记载如此多的绝学,但子午扇上面的文字却是以极细的针线绣成,阴阳两面的字却不相同,原来这扇子是由两层纸面构成,绣完之后再贴合在一起。如此鬼斧神工的技艺虽能让扇面上绣满文字,但这些字凭肉眼却绝无法看清。不过这些当然难不倒徐清如,她将一根铁丝前端绕成小圈,再将铁丝置于水中再捞起,前端的小圈自然被小水珠填满,再透过水珠去看扇面,原本极小的字陡然放大了数倍,这不禁让看到整个过程的方问渠啧啧称奇。徐清如提到,有一门叫复弦奏的武功极为重要,可以让内息在不同人的体内流通,所以需要另一人的配合方能修炼。

眼下的境况,这“另一个人”自然是指方问渠了,这未免让后者受宠若惊,要知鹤归老人的绝学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之一,如今天上掉下偌大的馅饼,也伴随着急人之难的高帽,却也容不得他方先生不接。

于是,二人约定一同前往涂山,沿路修习复弦奏。

众人虽是对突然召集感到好奇,但并无人议论,大厅之中针落可闻。忽见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从偏厅大步行入,在殿正中的太师椅上坐定。

方问渠率先下拜道:“弟子恭迎掌门。”余下弟子,依样照做。

“当——当——”

浑厚的钟声响起,这是召集所有麟剑弟子的讯号。

二人闻讯连忙赶去大厅集合,不多时,麟剑三千弟子俱已汇集,方楚二人立于众弟子之首,与他们并排站立的还有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周极。

“无妨,师妹有话请讲。”

楚雪融沉吟半响,最后似是鼓足天大勇气开口道:“有消息来报,去查《天元遗录》下落的二师兄与逃出囚牛阵的凶徒勾结叛出师门,《天元遗录》是其监守自盗,另外,他还袭击朝廷命官,御前四使徐如林,虽然被后者识破但朝廷要是追究起来恐怕难以善了。大师兄……当时,师父派你去就好了。”

方问渠听了这席话,只觉五雷轰顶,喃喃道:“师父难道不正是派我去寻回《天元遗录》的吗?”

“那……二师弟人呢?”方问渠想到他本该被自己砍下一只手,这是他相当确定的事情,但如今却有些吃不准了。

“下落不明。”

“谁?”

“被称作六合百年奇才的——易正。”

“师兄,昏迷了这些天难道你真的忘了?”

“怎么?等等……我……昏迷?”

楚雪融轻扣房门三下,便听得屋里的方问渠唤道:“是师妹么?请稍待。”她拱手站在门外,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只见房门打开,方问渠衣冠齐整地站在门里。楚雪融对着方问渠下拜三次,行长兄之礼,后者垂手受礼,神态端凝。

礼毕,楚雪融道:“事急从权,未经通禀,还请恕小妹僭礼之罪。”

虽然这个大师兄说的话在楚雪蓉看起来颠三倒四,但这并不妨碍她耐心解释道:“半月前,师父本是派你去寻回《天元遗录》的,但你却在出发前忽然得了寒症,高烧不退,直至前日方有好转,所以当时师父只好转而委托二师兄办理此事。现今想来,怕是二师兄他们早有预谋,在饮食里做了手脚,方才害得你如此……”

方问渠想敲敲脑袋,但随即觉得不妥,又缩回手去。

看师兄一脸茫然,楚雪蓉又道:“还有,二师兄还杀了个人,这个人也相当有名。”

一阵欲裂的头痛后,方问渠从恍惚中醒来。房里一尘不染,书柜、剑架、衣橱、方桌甚至棉被上的刺绣图案无不熟悉——这是麟剑门内他自己的房间。

他用手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寻思道:不是应该在东海之滨的小镇上么?怎么会突然之间回到门里?不过话说回来,这头痛来得也离奇,回想那时的海滨激战,虽然内力消耗较多,也受了些皮外伤,但和头疼应该没有关系才对。想到这里,他决定检查之前的伤口,看看是否因为恶化感染引起了头疼。

奇的是当他揭开内衣,却看到本来应该有伤疤的地方完好如初,皮肤上一点痕迹也没有。方问渠套上布鞋,披上外衣,坐在方桌前对着看了十二年的窗外发怔。晨钟刚过,山里便又起了薄雾,使得本来清晰可见的山门巨剑变得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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