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契约

我这才看清，在那岩石块后，若隐若现的，是一条通体发黑的蛇灵，原本是与岩石块不清不楚地混为一体。

此刻因为乔笙藏身其中，那条蛇竟鲜活起来，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慢慢地从岩石中游了出来，顺着竹竿往上爬，藏在影影绰绰的竹叶间。

悠远而又空灵的声音入耳，是乔笙熟悉的声音，“这把扇子不离你身，你便能听到我说话，我也能知你心中所想。”

照乔笙的说法是，我在此丧命，怨气也就格外重，这样比较能吸引黑白无常找到我。

我将扇子折起，揣在怀里，林中缓慢踱步时，那恍如隔世的记忆啊，倒像是别人发生的事情一样，涌进脑海里。

那时我金榜题名后，并未在京城多做停留，日夜兼程地赶回扬州，只想早日地迎娶芝芝。

回来后，庞家夫妇也挺高兴的，热热闹闹地就开始准备我跟芝芝的婚事。婚前，新郎新娘不得见面，虽说我与芝芝仅隔一座庭院、一条游廊，但日后是天长地久，倒也不必惋惜这朝朝暮暮，我便安安心心地等着。

谁知一天傍晚，芝芝匆匆忙忙地找到我，一句话没说，只抖着手塞了张纸条给我，又提着裙子跑掉了。

我不明所以，打开纸条一看，只说让我打了包袱，子时让青芦山，不见不散。那时她神色异常，我虽心有疑惑，却又来不及问，只能照办。

夜半时分，我爬上山来，到了这片林子，没等来芝芝，却碰到了庞夫人和严檬，带着几个彪悍的家丁，早早守在了这里。

彼时她提裙跑掉的背影，竟是我生前见她的最后一面……

“臭小子，你上天入地地绕了一大圈，到底还是回来这里了。”

虽说我心里早有准备，但那阴测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时，我还是忍不住抖了两抖。

乔笙空灵的嗓音从心扉处蔓延而来，“什么都别管，先跑！”

我没回头，两腿一蹬，一飞冲天，这片黑漆漆的树林迅速远去，像一片黑色的云朵沉在脚下。眼看着就要冲上云霄时，两条锁链似两条毒蛇一样，猖獗咬来，一左一右，咬住我两条腿。

我拼命想往上冲，下面两条锁链也愈发来劲，顷刻间，两条锁链上似传来灵力，直灌入我这小魂魄里，我登时像被雷劈了一样瘫软无力。

被卸下所有气力后，万丈高空，我直直地往下跌，“啊——”

奇也怪哉，明明我都没有肉身，落地时竟震起了万千尘埃，但我也没感觉到痛。

“你刚刚跟他们交手了，这是你们灵力震起的。”乔笙道。

那白无常尖着嗓子道，“真是了不得，几天没见，居然长进这么多，你可是头一个，需要咱哥俩使这么大劲儿拘的魂。”

我手被捆着，只能蠕动着爬起来，“白，白大人，您这锁已经勒得我够紧了，可否将这锁上的雷电，给去了，好难受啊……”

那黑无常沉着嗓子道，“老实点！回头，莫说这雷电，十八层地狱的滋味儿可都等着你去挨个儿尝呢！”

闻言，我这小清魂抖了三抖，抽蓄着道，“黑大人，此话言重了吧？小生生前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何至于下十八层地狱？”

那白无常牵着锁链，慢条斯理着道，“你屡次逃脱，跟那姓乔的为非作歹，扰乱凡间秩序，拖延我们精力，贻误鬼差公务，你以为接下来还有好果子吃吗？”

我细细一想，应该是上次我冒然飞上天时，那支解救我的锁魂笔暴露了乔笙。

“臭小子，你要不在十八层地狱下受那么多苦也行。”那白无常又道，“只要你提供点儿关于那姓乔的信息，比如他老巢在哪儿？死穴是什么？怕什么？最在意什么？回头惩恶司给你判功过的时候，咱哥俩也为你美言几句。”

“呵呵呵……”

我认真想了下，虽然他带我去过两次他那儿，但我真不知道是如何去的。至于死穴，他只说过他打不过冥界的人，但这不算死穴吧。怕什么，在意什么，我更是无从得知啊，他一直都是从从容容的样子。

我对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啊。

于是，我发自内心道，“我不知道啊。”

……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片让我丧命的树林。

“偷出来之后呢？百年结一颗的辟朽珠好歹也算宝物，他们不会找上来吗？”

“找上来，那就继续藏、躲、逃呗，咱们在竹羽轩躲个一百年，期间都不知道又产生了多少辟朽珠了。”

“好吧。”

我看着他的脸，问，“你有这么弱吗？不总说修行几千年？”

“冥界随便一个掌灯的鬼差，那都是修行上万年的。”乔笙笑笑道，“再说了，我的灵力全来自于锁魂笔，收的鬼越多，鬼的怨气越重，我得的灵力才越大，偏我这几千年出手机会不多，毕竟，我若与冥界硬碰硬地抢鬼魂，他们倾巢而出，端了我的老巢，那我可得不偿失，你说呢？”

“恩。”我点点头，如此看来，若我签订了灵约，大概也是跟他一样，以万物灵魂为生计，在冥界的疏漏中讨生，在天地缝隙间苟存。

“好。”我心中想道，“可是这样，真能骗过冥界众多鬼差吗？他们修行万年，总不能是浪得虚名之辈吧？”

“他们非浪得虚名之辈，但我也非籍籍无名之徒啊。打，我肯定是打不过他们这么多鬼，但这一藏一躲一逃，他们对我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然我也不可能与他们周旋几千年啊，现在只需借你之手，将这辟朽珠偷出来就成。”

“怎说？”

乔笙并未作答，邪肆一笑，倏然间，身形俱裂，化作一股黑烟，涌进画中一点。

我又问，“那我该怎么做？赴黄泉路，至奈何桥，然后一跃而下，潜入忘川河中寻找辟朽珠？”

“恩，差不多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孤身涉险。”说着，他将他一贯摇的那把折扇递给我，道，“到时我会潜入这扇中，给你指引，你按我说的去做，定能功成身退。”

我不死心地问他，“就没别的办法吗？”

乔笙道，“我略一施法，自然也可保你尸身不腐，但这样就显得太过诡异了，扰乱凡间秩序是小，要是让冥界那帮鬼盯上我，可就没人帮你报仇了。”

我接过那扇子，这才看清那扇面全貌，墨色的竹竿，翠绿的竹叶，洋洋洒洒数笔将竹林勾画得极有意境，几点黑墨缀成的岩石画龙点睛。

我忍不住道，“好画。”

乔笙笑道，“你没看到这幅画中机关。”

“忘川河畔，有一种河蚌，百年结一蚌珠，名曰辟朽珠，放入尸首口中含住，辟朽珠不化，则尸身不腐。”

“忘川河？是奈何桥下的那条忘川河吗？”

“恩，所以你今晚得跟黑白无常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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