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契约

再偏头一看，哪儿还有乔笙的身影。

不会吧，这种时候丢下我，太不仗义了吧……

我僵硬地转过身，不敢抬头，拱手道，“回禀大人，小生迷途至此，不知归路，冲撞了大人，还请恕罪。”

我更弯低了腰，“是，谢大人照顾，小生这便告辞。”

他站着没动，也没应声儿。

然后我像被鬼在撵似的，慌得一溜烟跑了，事实上我确实是被鬼在撵。这一怕一急，我跑着跑着，竟然飞起来了。

这回我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飞起来的，凝神聚气，化气为力，只是这飞的速度也忒快了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要飞往哪里去，再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天啊，怎么停啊……

这也都算了，关键是飞着飞着，我发现前方有两条通体乌黑的蛇，上下蜿蜒着，巨大的蛇身无比灵巧，就在不远处等着我自投罗网，那张开的血盆大口赫然露出两颗毒牙，毒牙上还沾着涎……

不是吧，怎么有蛇会天上飞啊？这又是哪儿来的两尊神啊？

那两条蛇似乎还嫌我飞慢了，游着身子主动向我靠近……

“啊——”

我明明成鬼了，却再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可怖。

绝望之际，我刹停所有的气力，止在了原地。就像一个濒临溺亡之人，终于学会了如何在水里扑腾。

那两条蛇呼啸着向我撞来时，我整个地往空中一倒，这若是生前，后脑瓜子在地上非磕裂不可。

那蛇鳞片擦着我袍子飞过去了，近在咫尺，我甚至都不敢看那蛇纹。

然而，等我缓过神来，准备迎接那两条蛇下一次进攻时，却听到无比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哈哈哈，果然唯有逼你一把，才能有此巨大进步。”

我扭过身，看着那两条活灵活现的蛇，瞬间化作一团黑气，飞入乔笙手心里。

什么啊，这家伙是在吓唬我吗？

而这家伙一张清雅的嘴脸，此刻笑得是败絮尽现，翩翩欲仙地向我飞来，还振振有词道，“我这是帮你，不吓吓你，你总学不会怎么收气，生气了？”

“没有。”我摇头，想了想又道，“其实很多年前，我梦过这个场景。”

“哦？说来听听？”

“一日梦中，我梦见自己成了个六旬老翁，儿女绕膝，其乐融融。忽地，两条蛇蟒向我袭来，欲噬咬于我，我问，‘老朽今年已六十有余，黄土盖眉，有何斤两，劳烦两位蛇神大人亲自来吞食我’？”

“他们怎么说？”

“那两位蛇神大人幻化成人形，稚声稚气道，‘吾非吞食汝，吾乃恐吓汝’。”

“然后呢？”乔笙彻底被我带进去了。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我摸了摸他俩的头，说，‘吾儿顽皮，乃为父之过’，然后我就梦醒了。”

乔笙看着我，墨眸里尽是迷茫。

然后我就心情大好了，指着东方那抹艳红道，“看，太阳要出来了，咱们去看日出吧。”

他还愣着，我也不等他，直奔那抹艳红飞去，反正我现在会御力而飞了，感觉，很轻盈，还不错。

越过一座高山，又淌过一条河流，才听到后面追来的乔笙气急败坏道，“杜玄，我都活几千年了，你竟敢充我父亲，占我便宜……”

……

金乌初现，熙熙日光穿林而入，灿灿金黄。正夏时分，林间葱茏，响起阵阵鸟儿啼声。

此情此景，才让人有了一丝尚在人间的感觉。

昨日所见，那都不是人间，那是人间炼狱。

哎。

朗朗乾坤，天地浩荡，可这大好河山养育的人心呐，阴暗卑劣，龌蹉不堪。

乔笙站在一株高高的竹梢，折扇依旧摇得意气风发，一看便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也飞到那翠绿欲滴的竹子上，竹竿不起任何变化。

我问，“你活了几千年，怕死吗？”

“哦不对，是怕灰飞烟灭吗？”

乔笙扭过头来，眸子里是点点笑意，过了好半晌才答，“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我也不知道，毕竟没死过。”

待到太阳当头照时，他才又补充道，“大概我跟你一样，还有心愿未了，所以不想就此了结吧。”

恩，他这回答，总算有点人气了。

“看，给你伸冤的人来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名衙役，骑着赤红快马，在林间小道上狂奔，马身汗水淋漓，朝阳下熠熠生辉。

“是，谢大人提醒，小生明白。”

“乖乖跟黑白无常回去吧，今儿你既能遇上我，也算有缘，回头我跟崔通判说一声，你今生可惜，来世让你福泰安康。”

他冷哼一下，道，“你死的着实冤屈，但本座提醒你，你想复仇的那个人你碰不得，别自不量力，到时灰飞烟灭，就更冤了。”

他说的，应该是严檬吧？

碰不得，应该就像乔笙说的，他不是普通凡人吧？

还记得，儿时母亲哄我睡觉时常说，若是更夫打更时还未睡着，会有夜游神将吾儿拖走。

打从那以后，晚上我都乖乖抱着被子睡觉，生怕夜游神将我拖走。也正因如此，我从未见过这么浓的黑、这么深的夜。

那年灾荒，我娘为了让我活下去，将最后一点粮让给我，而她自己，溘然长逝。

“迷途至此？”那夜游神大人冷笑着，向我飞来，一双弯钩黑靴映入眼帘。

我稍稍抬起头，沿着那白衬黑纱暗云纹长袍向上打量，触及到那张乌黑晦暗的脸，心下一惊，又赶紧低下头。

无限悔意袭上心头。

我疯了吗，好好的，想什么夜游神啊！

而此时我也死于非命，若是为民请命、死在朝堂之上倒还死得其所，可我竟还死得这般窝囊，我真是太对不起我娘。

娘啊，您说的夜游神呢？

此时深夜，黑得连一丝光、一点风都没有。

额，也可能是有风的，只是我无法感受罢了……

……

“夜游神在此，哪儿来的孽障？还不快给本座报上名来？”

我背脊骨一僵。

乔笙陪着我，折腾了这一天一夜，从公堂折腾到青楼，从青山绿水的扬州折腾到千里之外的凉州，上天入地，装神弄鬼。

刺激，痛快！

整治完那害人的老鸨，我们从醉春楼里出来，又回到了那南通北达的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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