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墙壁里的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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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李士蓉进来的干警冲那些在叫嚣的男号怒吼了声:“都他妈闭嘴!谁再敢大声喧哗,午饭取消,面壁一下午!”干警的警告使那些讥讽声变成了低低的窃笑声。

对这些人的冷言讥讽,李士蓉显然并非第一次经历了。

她目光瞬间变得如冰一般幽寒,冷冷地扫视了眼刚才嘲讽她的人,然后像躲避噩梦般迈着虚浮的脚步,快步向监室走廊走去。

“唉,人家有背景,我在看守所里快两年了,还是头一次见有像她这样,小病大养,无病呻吟,直接在医院里养老的犯人。”刀疤脸劳动号有些感慨地说。

我自然知道李士蓉有背景,可她那些“背景”能帮得了她一时,还能管得了她一世?所谓鸟尽弓藏,在位时,互相利用,离开了,便也就失去了可利用价值,不离不弃的,终究只有家人。

另一个劳动号用胳膊肘拐了下刀疤脸,扭头四下扫视了眼后,小声说:“你知道啥?我听那偷儿说,李士蓉不在看守所里,是因为她见着脏东西了……”

“净瞎说!”刀疤脸用脚踹了下那个劳动号,同时偷瞄了我一眼,像是讨好般低声斥责那人,“大美妞的监室里就她一个人,你还让人睡踏实觉不?”

我晏晏一笑,看了眼偏西的太阳,融融阳光虽感觉不到温暖,但却能驱逐人们心底的阴霾。

想起在蓁荣市看守所里所见过和经历过的那些怪异事物,我不认为还有什么能吓得到我。

可我却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毕竟现在是白天,在阳光的照耀下。

一直到晚上就寝,也没听见李士蓉回来,想来是真的又回医院里住着了。

夜里,外面起风了,风越刮越紧,挟着砂砾尘土击打着南窗,寒风穿过窗棂渗漏入室,使空荡的监室愈发冷意逼人。

风声席卷了我的睡意,我裹着被子怔怔地盯着放风笼外,在高墙探照灯照射下狰狞晃动的树木出神。

听力被风声干扰,我分辨不出哪些是飒飒响的风声,哪些是隔壁监室传来的鼾声,哪些是巡逻干警的脚步声,哪些是隐隐绰绰的人声。

人声?夜半时分,谁在说话?

想到白天在放风笼劳动号对我说的话,我背脊一阵阵发麻,感觉身后像有一双尖利的眼睛在盯着我,但我后背是立着枕头的墙壁。

我猛然绷直身体,双掌撑在身侧迅速退离墙壁,向身后看去。随着我的动作,被我倚靠在身后的枕头向一旁跌落。

枕头后的墙面,一双空落落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如果不是因为这眼睛太过立体,而且眼中情绪清晰,我会误以为是之前住在这监室里的人用碳素笔恶意画在墙壁上的。

定睛细看,当我确定那双黑白分明的诡异眼睛不是人为画在墙上时,眼睛居然眨了下,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幽暗的眼睛里满盈着狠戾与怨毒。

“谁?”有过蓁荣市的经历,我既想放声大喊招来值班干警吓走这眼睛,又不敢大喊,怕被人误认为我精神受刺激出现了幻觉,只得压低声音,凌厉地喝问。

“很好!”一道阴佞的声音仿若地狱传来的魍魉之音,“李士蓉能感觉到,但却看不到我,没想到她的手下居然既能看到又能跟我交流。天意!哈哈……”

话落,一道赤白相间的影子自墙体内滑出,带出一股子腐败恶臭之气。

下午放风时,之前那俩发烟的劳动号又来了,我小声问他们:“李士蓉上午出去提审回来了吗?”

“刚才给她那监室里的偷儿发烟的时候,没见她在放风笼或者监室里啊,她不会又去医院了吧?”劳动号是自东向西发烟,如果李士蓉在监室里,他不会看不到。

无名无姓,这倒挺不一样,我走到窗前拨动窗户,从玻璃反光发现从尽东头一间监室里走出来的人是李士蓉。

我下意识地收回手,不想让她发现我在偷看她,心里却在思忖着会是谁来提审。我跟她是同一个案子,如果是法院的人来提审,估计一会儿她回来,我也该出去提审了。

可一直等到午饭时间,也没听见李士蓉回来,难道是她的辩护律师来会见她?至于这么长时间?

我的律师梦破灭了,她又何尝不是?

历经两世,我不再为得与失所累,但她显然还没有从这种失去中走出,不知道她这十个半月都经历了什么,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像透明一般白得毫无血色。

或许就像那两个劳动号对我说的,李士蓉是在装病!换做是我,我也宁肯被囚禁在医院里,也好过在这个无时无刻都在消磨人意志力的地方待着。

一个小时的放风很快就结束了,收笼回监室后不久,我听到距离我很远的一个监室门口传来干警的招呼声,“提审了。”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笼里也陆续传来挖苦声,“隆哥,算了吧,你就别为难人家李大律师了,她恐怕连她自己能判多少年都不知道呢!”

“就是就是!让李大律师给咱们做个普法教育还差不多,免得咱们将来出去后,拿了国家的钱,还以为是应得的。”

停下脚步,她愣了须臾,然后冲我凄然一笑,嘴唇蠕动了下,似乎要说什么,奈何距离太远,周边放风笼里羁押人的聊天声又太吵,我仅从她的口型勉强分辨出,她说的是“小宁”——业内所有比我年长的人对我的称呼。

一个曾是在煜安市叱咤风云,但却被戴上手铐的律师事务所主任;另一个曾是大伙眼中前程似锦,但此刻却站在铁笼子里被缚住自由,等待法律裁决的年轻下属。

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女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

看着她迈动缓慢的步伐,像一只被斩断双翼的天鹅,自高空坠落,翱翔天际将成为她此生难以企及的梦想。

想来这个画面不仅是我,连她都深感无力和凄惶。

我跟她就这样隔空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对方,直到东面监室里的一个羁押人喊了声,“李律师,出院了?我们那几个人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了,大律师给预估下我们的刑期呗!”

这明显带有嘲讽的言辞激起了我的愤怒,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个在调侃李士蓉的人,应该就是我们所案发前接受辩护委托的轮奸案嫌犯之一。

眼前这个人的形象与我记忆中的李士蓉几乎无法重叠。

以前的李士蓉很注重保养,这跟她学过医有关,不管是美容养颜还是食疗,甚至就连个人卫生她都非常注意。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们所里无论男女,全都养成了勤洗手的习惯。

平素她给人的感觉总是朝气蓬勃、精明强干,脆弱、疾病与衰老似乎并不属于她。没人能辨别出她四十二岁的年龄,白皙红润的肤色及一头乌黑英气的短发,总在误导人们的判断,以为她恰及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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