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淳意

我与严宫人转身一看，却是司衣司里的正四品的孺人李慧娘，她乃是中人出身。

我屈膝行礼，“李孺人好。”

李孺人笑着摆摆手，“清漪你是太过给我面子了，咱们不差什么的。”说罢，慧娘便用目光瞥向一旁站着满面不屑的严宫人。

这乃是王朝旧事了，当日武宗生母乃是平民所出的宫女，后来一夕得到过光宗的宠幸，便有了武宗。只是歆朝的规矩，因着出身，武宗生母一产下武宗皇帝便因着“难产血崩”而去了。后来武宗登基，亦是因着规矩与两关贵族的阻止，不能追封生母为太后，只得草草追封为贵嫔了事。

说起来，平民与贱民伺候皇帝的女子也不少，只是从未有过一个人可以一直陪伴君王到最后，便是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也是可悲。

可是，武宗皇帝也确确实实是由着平民女子所出的啊！这般下来，应该也够敲打一番严宫人了罢。

果然，严宫人登时便有些慌了神，只是她极力憋着，不肯露出半分的怯色来。许久，她才支支吾吾道：“那又如何？武宗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用论出身的，况且，武宗陛下还是光宗陛下的龙种呢？王族皇帝，自然不用依从了从贱法的。”

还算是严宫人有些脑子，不至于全然被门给夹了。

我复笑笑，“姐姐说的是，那么这件事不说，咱们如今在司衣司，徐司衣大人……可也是平民出身啊！知道的，是说妹妹我惹恼了您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你不敬重徐司衣大人呢！姐姐可要知道，徐司衣大人，可是曾经得到过太皇太后娘娘的称赞呢！”

严宫人眼珠在眼眶里打转，面上亦是恼怒的颜色，她想不出什么法子，竟是又要伸出手来打我。

我不由得闭上了眼，却是未有感觉到巴掌碰触在我面上的感觉。我缓缓睁眼一看，却是慧娘将严宫人的手给接了住。

慧娘丝毫不避及严宫人的目光，端然道：“严宫人，你与清漪都是同品级的宫人，可不敢这般的，若是教徐司衣大人知道了，你怕是也不会好过了！况且这是在宫中。我劝严宫人你还是要守一守规矩的才好，不然事情闹出去，也对你们关中严家名声也不好。这衣服我看你还是自己去洗罢。”

慧娘说的义正言辞，严宫人便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得气鼓鼓地看着慧娘。

慧娘便道：“怎么？严宫人，还不去么？”

严宫人想了想，面上却是丝毫不肯露怯，“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是孺人便可以随意压过我头去，我告诉你我们两关家族的女儿，将来可以直接做从三品安人的。”

慧娘轻轻笑了笑，“将不将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你不过是个宫人，品级没有我高。”

严宫人睁大眼睛瞪着我与慧娘，气恼道：“你们给我等着。”说罢，她便走了回去。

待着严宫人走了，我便向着慧娘道了谢，却也不解，“姐姐为何要帮助我？你可是中人出身啊！”

慧娘爽朗一笑，却是有丝缕阴郁浮现，“那有什么用？反正不是公主或者两关家族的女儿，在她们眼中，不都是一样低贱的么？”

果然，我看着严宫人目中的鄙夷与不屑越发的严重了，便自含着笑微微上前了一步。

“严姐姐说的自是，只是……妹妹自然低贱，可是姐姐你莫忘了，咱们的武宗皇帝，生母可就是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啊！难不成……姐姐的意思……是说武宗陛下出身不好了？”

严宫人不满地白了一眼慧娘，不屑道：“李孺人真是记性好，可是李孺人你莫忘了，这个张清漪，可是平民出身。这般低贱，便是教她为我洗一些衣服也不是不可的。”

我站在一旁，听着严宫人说这些话语，心中自然不屑。然而同时也不由得暗自惊了一下，严宫人仗着自己是两关贵族出身，便好似是将一切都不放在眼中是的。殊不知，眼前的慧娘便是中人出身，徐司衣更是平民出身。可她们，却都是比之严宫人位份要高的。

不过我又想了想，恐怕此刻严宫人眼中也是瞧不上这仅仅比之我们位份高上那么一点点又只是中人出身的慧娘了罢。

“砰”的一声，便有一堆衣服掉落在了我面前的水池中，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将我本就湿漉漉的发丝越发打个全湿。发丝上留下的水顺着流了下来，滑落面庞，将我的衣襟打湿。

“张宫人，喏，快些，将这些衣物全然洗干净了！”

说话的是严时月，是与我一同入宫的宫人，只是我们之间不同的则是，严宫人是两关贵族之家出身的女子。我们之间的身份，便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严宫人虽是不愿向比着自己出身低的人行礼，然而品位在那里摆着，却也是无可奈何的，只得拉着脸子行了礼，“李孺人。”

慧娘微微笑着，语气中却是丝毫不退让，“怎么，严宫人身子不舒服么？竟是还要清漪来洗衣？我怎的记着，徐司衣大人是要严宫人你来浣洗这些衣物呢？”

中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

“站住！”

我有些不悦，道：“严宫人，这些，不是都是徐司衣大人教你做的么？不是说，你只要洗了这一次便好了么？”

其实严宫人本来是不用做这些的，只是因着她犯了些过错，在给衣物熏香之时弄错了香料，徐司衣才教她做这些的。

那些贱民虽是不用入宫，可那是歆朝统治者们对他们身份的鄙夷与不屑，况且，苛捐杂税，便已然可以要了他们的命了。

与之相比，平民，也算得上是幸运的了。

“啪”的一声，我的面上便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登时便是火辣辣的疼痛。

“你不过是低贱的平民出身，怎的敢与我质疑？教你做你便做便是了！你以为我们会与你们这般的贱婢一样，当个从四品的宫人到死么？这洗衣这等事情，可是你们自己的活计了！”说罢，严宫人转身便要走。

我又急又气，却是无可奈何，前些日子宫中出现了两个宫人争执的情况，是一个中人出身，另一个则是两关出身。然而其最后的结果则是，两关家族的宫人以十分明显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劳作，总是辛苦且烦闷的。何况我在做着这些活计之时，总是深深地觉着出身的无奈。为何出身低微便要做这些劳累至极的活计呢？想想同样是从四品的宫人，两关家族出身的贵女便可以在司衣司的屋子里做着许多轻松的活计，而我们，却只得做这些最为低级的活计。

只是，抱怨之后，我却好似是无可奈何，并不可能真的会有什么改变。出身下贱，便是走到这歆朝的任何土地之上，都是下贱。

不过，怎的也应该是要比那些贱民要好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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