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泡沫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她总是很早起床,自己做早饭,厨房就搭在院子里,院子的围墙上爬满了青苔。

有时油会溅到她的裙子上,她就会微微皱眉,那个样子在他眼里,可爱极了。

不多时,两个荷包蛋就放在石桌子上,两杯牛奶和两片面包也摆放好。然后不说话,拿起自己的那一份慢慢地吃起来。

回家的时候,他跟着她,希望一路护送她回家。就这样,每天他都会送她回家。但她不知道。

他想,她不需要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想,如果时间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或许她的宿命可以改变,或许他们可以相伴到老。

但这个世界的命运早就是安排好了的,不可改变。或许他只能在记忆中思念她,她的过去。

她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想起我们的过去?有人说,人之将死,心里所想的往往都是最重要的人。

不知道她有没有呼喊我的名字?

他们第一次正式彼此认识的时候,是在一个夕阳静好的下午。

白非夜最喜欢在放学后去一所小楼,那是一座古老的阁楼,上面爬满了青藤和青色叶子。微风摇曳时,树叶微动,将夕阳的色彩散成一片,透进缝隙里,好像是一个金色的王国。熠熠生辉。

那时候有一只流浪猫经常来这座小楼,白非夜常拿出自己的饼干喂它,后来这只猫和她很亲近,每次要让她抱在怀里一会才慢慢离去。

她总是坐在楼的二层,靠窗的地方,然后开始写作业。

这时候他就静静地看她。她的头发隐藏在夕阳的余晖里,像是一道金色的瀑布。

他想,这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也很喜欢这座楼。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王国。王国不大,人与故事很长。

后来他发现有段时间再也看不见她了,因为白宛耳他们一家要出去旅行。

他就每天放学以后,到那座楼上,看着旁边的梧桐树,有时候小雨淅沥,打在梧桐叶上,滴滴答答,像是时间的钟。

他就慢慢算着她回来的时间。

等到那只流浪猫来的时候,他取出饼干,抛给它。起初它只是闻闻,并不吃,但是后来它就开始和他打闹了。

他抱着那只猫,把脸贴进去,想闻闻它的味道。那是一种干净的樱花香,但是淡淡的。

后来白非夜回来了。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座小楼,因为她很担心那只猫。

它可能已经死了。

可是当她急忙走到那座楼上时,她看见一个人和一只小猫躺在二楼的破烂小床上。

她有些诧异,有些欣喜。

她并没有打扰他们,只是把书包放下,然后坐在窗前,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看。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醒。其实到最后,他已经能看见她了,只是他不愿意醒,他想再多看看她。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

她转过身来,看见他在向她笑着。

“你好,我叫林沫生。”那个男孩摸着后脑勺,有些害羞。

那个女孩,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他们开始熟悉。尽管他们认识了很久。

他们很心有灵犀,彼此的心意全都知晓。

他们常常去那座楼上,坐在一起写作业,用听收音机来消磨时间。

那只小猫,就坐在他们身边。

冬天的时候,天气很冷,但是这座楼里却很温暖。因为他们生了火炉,还把这里重新装饰了一番。

过年的时候,他们在家吃了年夜饭,但是吃得很少。

等到父母都出去拜亲访友的时候,他们就在相约的地方见面。

他把她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冰冻三尺,呵气成霜。

她的脸微微有些红晕,在雪白的脸上更为明显。

她说,沫生,我们去海边好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后来他们一起走到了那片海。

海上的海鸥无尽地飞着,高高地盘旋着。礁石与海相互碰撞,激起剧烈的浪花。

无论多少年,这片海依然如此。

他们静静地坐下来,看着眼前的这片海。

他问,“非夜,你喜欢海吗?”

她说,喜欢。因为她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这应该是她幸运的地方。

“你应该生活地很好。”

“是啊,姐姐父母对我都很好。”

“那我呢?”男孩有些脸红。

她笑了,只是说了一句“你是我命里的人。”

男孩微微侧过脸去,豆浆的热气喷在他脸上。他心里仿佛暖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地发现,自己已经爱入彻骨,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只知道他们的爱情就是一见钟情,就是从他在楼上看见她那时开始,她安静如水的样子,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幸福。

可是时间的哀默在于两个相爱的人,不能给予彼此相同的时光,一起出生,一起变老,一起死去。这世间最大的幸福在于可以相守,就像是一片叶子和老树的相依,叶子终年不落,即使会有离别,却总会新生,这样叶子一直伴着树,树也会用尽力气给叶子提供养分,让叶子可以四季常青,新鲜如初。他也是如此,慢慢的,慢慢的守在他们的小楼上,呼吸着她的熟悉的空气,回忆着他们曾经的美好,努力保留着他们的曾经。可是曾经已经回不过去了,对于他来说,她就是他的曾经,也是未来。

曾经,他会好好保留;未来,他只为她而活。

他是谁,他是林沫生,就是莫再生,只能死,而且要轰轰烈烈地死。他知道,自己的宿命终究是如此的。

她是谁,她是白非夜,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一半光明,一半阴暗,只有他,能够明白她的明媚与忧伤。

所以他明白,当自己满身是血地躺在那里,看见自己最爱的人倒在散开的血晕里,像一朵白色的花,枯萎在血色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什么东西,但他始终想不起来,仿佛没有了什么在意的东西。

他静静看着晚夜的天,天上黑夜繁星密布,丝丝的亮光透过来,照在他们身上,光亮里散动的尘埃,慢慢地开始变换,一切都如梦似现。他不敢去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孤寂,清冷,更多的是恐惧,那种密密麻麻的感觉慢慢在身体里散开,起先只是身体微微地蠕动,后来就是一种酥麻而又寒冷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蜷缩着身子,这样可以让身体的热量聚集在一起,来抵御这寒冷入骨的疼痛。最后他就再也不动了,任这种感觉席卷全身,这样的疼可以让他暂时忘记失去挚爱的痛。为了她,他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哪怕只是做她身边的一朵残花,一棵枯树,一只烂鞋,一个花瓶,一根丝线,一阵微风,一滴雨露,一点星光,一粒尘埃,只要能够看到她好好的,他就是幸福的,不管她是否在意他。

可是他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白光的灼热和黑夜的寒冷。他觉得上天就是要惩罚他,所以要把他一招致死,连一点希望和一点念想也不会留。他细细想来,原本自己就不该爱她,爱她的话,就要让她在时光里静好如初,让他在时光里苟且偷生。

他慢慢地闭上眼,享受死亡和失去。

最后他伸出手,触到了她柔软的头发。玻璃渣子碎了一地,他捡起来,握在手里,慢慢的让脉搏流出血来。

很多年前,林沫生一家搬到这个小镇上,和余声家住在一起,和白宛耳也是。所以算起来,他们也是邻居。

但是林沫生不常出门,他最喜欢在家里摆弄那些汽车飞机模型,医生说,他有轻微自闭症。

直到后来遇到了她,他就开始慢慢的改变,和父母的关系也好了很多。他黑暗的心开始改变,开始有了亮光。

以前没有搬到这个镇上时,他的爸爸常常夜不归宿,在外面喝酒应酬,喝多了的时候就醉醺醺地回家,那种刺鼻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久久不会散去,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着自己的东西,不曾跟他说一句话。

有时候他就睡在外面。母亲就坐在沙发上一直等,一直等,守着墙上的钟,或者开着电视,来打发等的时间。只是有一次母亲有些暴躁,把做的菜全部砸了,冲到房间里,把睡眼朦胧的林沫生扯起来,狠狠地打他。他就像一只小虫子,躲在阴暗的墙角里,一直哭,一直哭,后来他就不哭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灯,一闪一灭,昏昏沉沉。

母亲也守在旁边,边骂边哭,又狠狠地打自己。

有些回忆里的痛,就像长在心口上的伤疤,一但触碰,就有无数撕裂的口子张牙舞爪,不流血,只是痛,蔓延到心上,直到痛彻心扉。

他忘不了,房间里蕴散的酒精的味道;他忘不了,母亲歇斯底里打他的样子;他更忘不了,父亲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更母亲吵架,直到把做噩梦的他,忽然地惊醒。

所以他期望着他们离婚,自己不属于任何一方,只要可以逃离那个家。

后来父亲突然收拾东西,和母亲,还有林沫生,逃到了这个小镇上。

林沫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有一次躲在房间里,隐隐约约地听见。

父亲做生意欠了钱,为了躲讨债的人,他们才逃到这里。

后来他遇见了她,也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微光。

六岁那年,父亲在外面运货时,经过那个窄窄的路口时,开车冲入了海里。警察说,他是自杀。

后来从海里打捞尸体上来,用白布盖着。母亲在旁边哭着,沫生却没有哭,像是哀默。

他神色平静地掀开白布,他看见父亲没有了一只手。警察说,他在城里遇见了自己的债主,被砍了一只手。

那只手伤口的血管还可以看得很清楚,一根一根,血肉分明。

他轻轻地问,那些坏人抓到了没有。警察说,抱歉,还没有,不过会尽快的。

他开始咆哮,像发了疯一样,开始摇晃那些警察,还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他们。他始终没有哭,像一个盖世英雄,因为父亲常在喝醉酒后对他说,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不能哭,流血也不能,即使我死了也不能。

他记住了他的话,并且做到了。

他消失了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白非夜知道。他每天就躲在他和白非夜的小楼上,她每天都要去给他送饭,有时候不能去了,那只小猫就会代替她去。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白非夜坐在那里写作业,而他就坐在床上逗那只小猫。

他的眸子里充满哀伤,像是透明的水晶沾上冰冷的露珠,慢慢地流泻下来,落在夕阳里的金光里。我的耳朵里可以听不见风,但不能没有风,因为我需要风来吹拂我的心,我知道,她就是我的风。

可是到后来,她也不是了,风渐渐地变成了泡沫。

在温暖而又阳光充足的午后,五颜六色的泡沫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他不想把她弄丢了。他只要这样的跟着她,看见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会某一天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非夜从来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或许她知道,或许她不知道。

她从不喊白宛耳的名字。只是默默做好早餐等她起床,有时她起来迟了,她就会再去热热。

她走路上学,但喜欢一个人。白宛耳和她走路的时候,她也不说一句话。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去学校的。

他就跟在她身后,走着她走过的路。阳光好的时候,他喜欢踩着她的影子,因为有人说,只要踩着一个人的影子,那么这个人永远都不会丢。

让一切都幻化成泡沫,变成遥远而陌生的未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樱花树下的她。

她穿着白色的樱花褶裙,樱花落在她的肩膀上,化成一股久违的芬芳。

她吃得很认真,一口一口,没有一点食物渣子沾到衣服上。

清晨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樱花也随之飘落,落在她的头发上,她也不去扫,只是安静地吃着饭。

一边仿佛永远在眼前,一边仿佛永远相思。

他开始慢慢回想起她。

她安静如水。只是坐在那里,拿着用洗衣粉勾兑的泡泡水吹泡泡。

很久很久才会吹一次,但一次有很多泡泡。

往事,人与昨日,都逐渐幻灭。

没有什么能够记得,没有什么可以留下。

她就看着那些泡沫消失在阳光下。然后她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把地上的花瓣捡在里面,每一片花瓣都要细心捋顺,才会放进去。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樱花。但是他想,这或许和前生有关。

后来的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很多的樱花。也种了很多很多的红豆树。

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

虽然一戳就破,但是如花火。

黑暗里浮动的,只是悸动的不安。

阅读后来的王国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