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天阙

墨荀摸了摸头，竟笑了笑，走在陆玖前面带路。

他并不是一个不入世的愚傻少年，若是别人这般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定会嗤之以鼻，不予理睬。

但不知为何，他对陆玖，竟有些莫名的信任。说不清来由，道不出所谓。

墨荀引着陆玖走进鱼市。

两人的双脚不时踩在淤血以及内脏堆积的石板上，溅起一蓬蓬的血雾四散在鞋面。

从鱼市口，走到墨荀所住的棚户区，不过百步距离，陆玖便感觉到脚底变得粘稠。

不用想，便知道脚底已经沾满了鱼鳞与鱼内脏沫的混合物。

“二楼。”墨荀头也不回的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到一个，看上去像是破木片垒成的阁楼前上了楼梯，往二楼走去。

陆玖摇了摇头，便跟上了墨荀的步子。

棚户区人很多。

这便意味着混乱。

各种生活垃圾随意的各处堆积，连上下楼的木质梯子上，都有黑乎乎的污水在横流。

而墨荀与陆玖踩过楼梯后，又在梯子上留下了血水。

那浓郁的血腥味与空气中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更难闻的诡异气味。

“在这种环境里，想不患病都难。”

陆玖脸色难看了起来，心里对墨荀的说辞，此刻已经相信了大半。

上了二楼，墨荀下意识的揉了揉脸，企图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些。而后便深呼了口气，敲了敲了位于二楼楼梯口的屋门。

“来了！”

一个脆生生的女音响起，已经略显破败的灰暗屋门被拉开，一个身穿麻布衣衫的少女俏立于房间内。

少女瞥见墨荀，又望见陆玖，眨了眨水润的大眼，好奇道:“哥，这位是？”

“我叫陆玖，墨荀朋友。”

不等墨荀回答，陆玖抢了一句，而后对着墨觅笑道:“久闻墨荀有个漂亮妹妹，果然是。”

“公子说笑了。”少女的矜持让墨觅害羞了一下，而后便侧身道:“进来吧。家里有些杂乱，不要见怪。”

“等下。”陆玖拉住欲要进屋的墨荀，说道:“把鞋子脱了再进，不要弄脏家里。”

鞋底满是污秽，若是进屋，肯定会弄脏屋子，少女若患有肺痨，这便是大害。

“好。”

墨荀很聪慧，所以呼吸只是一个停顿，便明白了陆玖的意思。

二人脱下鞋子，墨荀直接露出了自己的脚丫子，陆玖脸色闻之一变。

“我去打些水来洗洗脚。”墨荀似乎也嗅到了自己脚掌散发的古怪味道，赶忙又蹬上了靴子，下楼打水去了。

陆玖笑了笑，褪下了自己的靴子。

黑色的靴子褪下，露出了系在脚上的白色足袋。

陆玖望着脚上绣着弯月标识的足袋，沉默了几息，眼中开始流露出复杂意味，然后笑着问道:“足袋尚还干净，不用脱了吧？”

“不用。”墨觅摆了摆手，连忙道:“请进。”

话罢，心里有些思量。

这陆公子，恐怕也曾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穿靴子时还垫着足袋。

这年月，只有富家子弟，才会这般奢侈。

不过，这陆公子系着这么一条黑巾，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脸，这倒是有些让人想不透。

……

进了屋，四下打量了一下，陆玖眸子里便露出些许惊讶。

小屋并不脏乱，虽然不大，但异常整洁。

入目便是一张榆木做的桌子，桌面干净没有脏污，但因为常年累月使用的缘故，桌角边已经磨出了浆子，看上去有些油腻的光滑。

屋子最里侧放着一张极大的木床，床尾处还整整齐齐的叠有几件已经看上去有些老旧的衣物。

少女立在桌子旁俯身倒茶，脸颊微微泛红。

寻常人可能会以为少女是因为羞涩，但陆玖明白，这是因为少女所患的肺痨所致。

“墨姑娘，你这病，多久了？”陆玖端起少女递过来的茶水，稍缀了一口，慢慢问道。

“已经有快两个月了。”墨觅歪了歪脑袋，思量了一小会儿，便是弱弱的回道。

陆玖的眉头紧紧蹩在了一起。

自己虽然对病理不甚了解，但也明了肺痨这种绝症寻常人是熬不过三个月的。

眸子望向长相虽不漂亮但还算清秀的墨觅，陆玖心头便有些略微的沉重，但脸上却挂出笑容，声音温和道：“看过大夫了吗？”

墨觅的眸子黯淡了些许，幅度不大的轻摇了摇头。

“走，带你去看病。”陆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心情有些难受。这一幕，又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南伊生病却瞒着他，不让他担心的情景。

他此刻透过墨觅清亮眸子的目光，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少女的一种性情。

以前以为诗书上的相思句，只不过是闲散文人的无病呻吟。

现在看来，原来是裁心镂舌的秋水伊人。

“我们这种穷人！还能住哪里？！”

墨荀闻言，眼睛变得猩红，声音里充斥着无奈和痛苦。

带着陆玖走过了已经熙熙攘攘的闹市，穿过几条莺莺燕燕的巷子。墨荀带着陆玖，于一片鱼市立定。

望着面前这片紧邻湘江，连空气中都四散着酸苦鱼腥味的鱼市，陆玖眉头紧紧蹩在了一起，缓声问道:“你和你妹妹，就住在这里？”

“你妹妹患了肺痨，还住这里，你是怕她死的不够快吗？”陆玖脸色变得冷硬，声音低沉。

“爱信不信。”少年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声音渐而平静道。

陆玖紧眯的眼睛睁开，认真的问道:“救谁的命？”

“我妹妹。”少年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了起来，声音中满是痛苦:“是肺痨。”

……

墨荀走的很快，陆玖跟的也很快。走路的同时，陆玖的眼睛也在四处的望，他在记路。自己若是未来要在这南阳生活下去，总不能老是个路痴。

“你不是另有所图吧？”墨荀严重闪过一丝警惕，认真问道。

“闭嘴，前面带路。”回答他的，却是陆玖敲在他头上的一记栗子。

陆玖脸色不变，不是他过于冷血，而是他有些不相信少年的话，所以他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墨荀。”少年犹豫了一会，回答道。

“我那不叫贼，我那叫劫富济贫！这个贪官平日里不知偷拿了多少府库里的金银细软，我从他那里拿些怎么了？！我拿的这些东西都是救命用的！”少年听到陆玖喊他是贼，脸色便涨红了起来，愤怒的辩解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陆玖眼睛眯了眯，说道。

“你妹妹？”

“墨觅。”

“走，带我去看看你妹妹。”陆玖拉起小不了他两三岁的少年，说道:“说不定还能帮一下你。”

“跑不跑了？”陆玖走到摔倒的少年身旁蹲下，认真问道。

“你娘的，我也得能跑的起来！”少年恼怒，仰起沾染了尘土的脸颊，声音之中满是愤恨。

“做贼还有理了是吧？”陆玖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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