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天阙

“你不要去送死！”王由承受着林南伊满是怨恨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面色发苦，却依旧理智的冷硬说道。

“放下武器，不杀。”李太白在远处也叹了口气，声音开始冷硬。

但上过战场生死搏杀过的士兵怎么可能因为李太白的一句话而放下武器，纵使李太白他已经展现了远超寻常修行者的可怖实力。

房梁断裂，无数瓦片石砖呼啸着从头顶砸了下来，将许多来不及躲闪的人都直接埋了进去！

倒地吐血不止陆玖，先是被几根断梁给掩埋了起来，而后几块硕大的石砖便是直接砸在了陆玖所在的区域，将原本掩埋着陆玖的断梁又给砸断了几根！这几十斤重的石块从十米多高的头顶坠了下来，纵使是寻常的修行者，也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更何况已经濒临至死的陆玖！

“陆玖！！”林南伊本就通红的眸子中殷红更盛，咬破了原本紧咬不放的嘴唇，一缕殷红也开始自嘴唇中间扩散，而后身体开始了疯狂的挣扎，想要冲进去。

“你奶奶的疯了？！”王由感受到林南伊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而下心中也有了些许怒气，厉喝道:“来人把林小姐架出去！”

几个王家的护卫应了一声，便强行架着林南伊跃出了醉太白。

“世事难料。”回头望了一眼大火汹涌的醉太白，看见原本还在厮杀的众人狼狈不堪的四处奔逃，王由面无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的叹了口气，便转身跃下了醉太白。

……

原本就要死去的陆玖突然感觉喘不过来气。

死人还要呼吸吗？

陆玖心里疑惑，甚至还有些感慨生死之事，果然不若书上说的那般。

恍惚中，陆玖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听到了男人女人老人幼童的哭喊叫骂声。当下便有些感慨，难道是到了书上所讲的阎罗殿？那在阎罗殿里会不会见到师兄？

想到能见到师兄，陆玖原本因为死亡而带来的伤感忽然就平复了许多。

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了。陆玖沾满鲜血灰尘的脸上扯了扯嘴角，算是自嘲。

头脑开始发昏，意识开始消沉。

恍惚中，陆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人抬了起来，穿过了火热的气浪，越过了冰凉的水汽。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吗？意识消沉前，陆玖如是想到。

……

醉太白已经被烈火环绕，通红的火焰照亮了夜晚的云城，也照亮许多人忽明忽暗的脸色。

云城的城防军已经将整个醉太白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与李太白所率的一众修行者与武者对峙。场面剑拔弩张，似乎随时都会拔剑相向。

王术站在一众弯月阁子弟前，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眼眸里倒映着醉太白那汹涌燃烧的火焰，面色平静。然而衣袖下手臂上那汹涌的青筋昭示着此刻他的心境并非如表情那般平静。

“陆玖，死在里面了？”王术声音冰冷，充斥着杀意。

“二当家，被李太白废了丹田经脉，又遭逢如此祸事，理应是荣光了。”一名弯月阁子弟弯了弯腰，说道。

“已经查明了，沐家，是皇帝的人。”答话之人犹豫了一会，又有些愤怒的说道:“火药来自大风，云城，只有沐家的商行在大风有贸易。”

“我早就知道了。”王术没有丝毫意外，平静说道:“只是我没想到，沐家的手段会如此激烈。知道七弦会吗？”

似乎没有想让他回答，王术刚刚问完，便自言自语的接道:“七弦会有七位弦主。每一弦的弦主，都弹得一手好琴。徵弦弦主，最擅长的曲子，是叫做红尘曲。你说巧不巧，我前些时候打听到。沐家当代家主其实不叫沐轻歌，而叫做沐红尘。”

“好一个红尘曲，好一个沐红尘！”

王由声音冰寒，让身后的弯月阁众人都是相视一眼，打了一个激灵。

“今日之事，恐怕善了不了。诸位，恐怕是要跟我受苦受累一段时日了。”王术沉默了一会，诚恳说道。

“自当誓死追随！”弯月阁弟子都是齐声厉喝，竟将云城今晚那森冷的寒气都是逼退了许多。

醉太白那汹涌燃烧的明亮烈火，照的王术的脸色忽明忽暗。轻声叹了一口气，王术低声喃喃自语道:“早知如此，就该告诉你真相的……”

……

铿锵有力的金戈碰撞声在云城的角落里零碎但却密集的响起。无数人的滚烫的鲜血在今夜变的渐而冰冷，无数人的躯壳在今夜再无生机。

翌日，当来自皇城的钦差站立在云城最高的瞭台上宣读圣旨时，便意味着云城已经被来自皇城的禁卫军完全辖制。

直至此刻，许多人才麻木的放下了手中已经出现豁口的刀剑，颓然无力的躺了下去。有的人只是躺了一会，有的人却永远躺了过去。原来这就是战争，纵然规模不大，却依旧让云城的百姓，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

……

云城有条陋巷。

陋巷很长，很窄，很破。

陋巷没有人家，只有尽头有座破败小院。

虽然已至正午，但云城的天空依旧显得极为昏暗。这天气，倒是极为配云城人此刻的心境。

立在院子里，身穿一身破败棉袍的段黎抬头望着天空，深沉复杂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距离醉太白的大火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足以发生许多事。

比如云城五品守备乌守山昨日已被闹市问斩，坠星王氏在云城的势力被连根拔除，弯月阁的王术带着弯月阁余孽逃窜至叛军已经占领的延瑁陵一带。而原本在云城不起眼的一个小帮会青石会，竟然一晃成为了云城的一个庞然大物。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不已。

帝国自成立以来的最大混乱，已然渐而开始拉开了序幕。

“乱世将启，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还不醒？”段黎回眸望了一眼正房，有些气急败坏。

“五天了！是头猪也该睡醒了吧？”段黎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转身回了正房，想要再看看这个为了别人可以搏命的傻徒弟。

一张破烂的木床上铺着一张露着几个窟窿眼的竹席，一个全身包裹着白纱的人此刻正披着一单棉被躺在上面。

望见自己徒弟的这幅凄惨模样，段黎眼中掠过心疼，毕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兔崽子，怎么可能冷血到看见这般模样都不痛心？

“李太白？”段黎眸子中泛起些许烦躁，有些生气的想着，“总有一天要打的你祖宗都不认得你。话说，你祖宗本来就不认识你吧……”

就在段黎自言自语的时候，床铺上被白纱裹着只露出一张嘴的陆玖扭动了两下，然后发出了一句呻吟。

“我，还活着吗？”嘶哑至极，宛若年过七旬老人般的嗓音随着白纱的起伏响了起来。

“废话。”段黎瞥了瞥嘴，心间有些恼怒的冷哼了一句。

“你先别说话。你的嗓子已经被浓烟给熏坏了，再说下去恐怕就彻底哑了。我去给你熬药。”段黎说罢，转身离开了正房，眼角有些晶莹，心里却开始渐渐欢喜。

陆玖沉默的躺在床榻，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旧睁不开，仿若眼皮之上压有千斤重担。感受着眼皮上传来沉重，陆玖心情也渐渐跟着沉重了起来。

睁不开眼，不是因为没有气力，而是因为眼皮因为烫伤的缘故，已经紧紧与脸皮黏在了一起。

“原来，我成了一个瞎子。”

陆玖心里有些苦涩，有些难过，所以他有些悲伤了起来。

……

粗大的房梁上，黑色的火焰随着火药的爆炸四散在房梁上，竟将这根支撑起整个屋脊的房梁炸碎成了数截！

一瞬间，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与刀剑入肉的噗嗤声不绝于耳。然而，鲜血交织的血腥场景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支撑着醉太白的屋脊的房梁之上，竟有火光开始隐现。

火光越来越大，一股难闻的火药气味开始弥漫。

嗅到了火药味的一个士兵眼中满是困惑。嗅了嗅鼻子，士兵疑惑的仰起了头。而后那满是困惑的眼睛里，疑惑开始迅速褪去，一股害怕畏惧瞬间充斥了充血涨大的眸子，口中也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快逃！！”

“嗯，一辈子都不滚蛋。”男孩陆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但不过片刻，男孩那细细的眉毛便皱了起来，稚嫩语气里满是认真的说道:“林南伊，我可是你的师兄。你不能老叫我名字，这样会让我在大师兄面前很没面子的。”

……

“陆玖，告诉我面子是什么？”一个微胖的青年蹲在地上，给模样清秀却浑身都是尘土的少年包扎着还在淌血的手臂，声音里满是严厉。

“杀！”所有的士兵眼中都是咆哮过杀意，挥舞着刀剑便冲了上来。

而眼神中满是冰冷，属于醉太白一方的修行者与武者们，也同样充斥着杀意迎了上来。

“师傅，师兄，南伊……”被剧痛已经摧残至麻木的陆玖突然开始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在此刻无比安静的醉太白，却是异常清晰的传入了周围众人的耳廓。

“师兄！”林南伊眼眶通红想要扑过来，却被王由紧紧按牢了臂膀，动弹不得。

“这次不是面子的事情。”陆玖感觉到了委屈，所以此刻有些难过的解释:“是尊严。他们骂南伊是没有娘亲的的野种，所以我拼了命也得教训他们一顿。要知道，南伊因为这句话，哭了好久了。我是师兄，理应得照顾师妹。”

“打架还有理了。”青年沉默了一下，随后那异常宽厚的大手狠狠的揉乱了少年软顺的发丝，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一字一句的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记得告诉我。我可是你们两个的师兄。”

“我不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滚蛋。说这话的人真是有些过分。”男孩皱了皱鼻子，认真想了一会，说道。

“我也不要滚蛋。”女孩吐了吐舌头，对着男孩犹豫道:“陆玖，那我们就都不要滚蛋好不好。”

“嗯。”

……

泪水瞬间喷涌出眼眶，没有理由的开始肆意流淌，模糊了陆玖本来就已经开始昏花的双眼。

有人说，你若爱，便去深爱。你若不爱，便尽早滚蛋。

一个盛夏的晌午，一个白净的男孩，拉着一个漂亮的宛若陶瓷娃娃般的女孩，满头大汗的蹲在街角一个算命老头那里，第一次听到了这句话。

“你要不要滚蛋？”女孩听了，掰着细嫩的手指，奶声奶气的问着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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