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地图

外面荒凉至极，没有一个人，我们的船只目下正在穿越一片荒芜。原野上好像是枫树的叶子尽已凋落，在萧瑟的风下独自飘零。一些掉到河水里，一些敲打着船舷。内心冷不丁地感到一种寂寥之意。

现在的天空变成了一块硕大的油布，然而大自然用季候这支巨型画笔在天空中搅拌、调色，于是画作的颜色基调便被石灰色、粉色、赭黄色统治了。

我的心口一阵难受，说不出的压抑，正同这无边的暗鸦鸦的天色一般，看不到出路。拨不到一丝透亮的感觉。百无聊赖，我和崇刚便讲起了过去一起快乐的日子。一会我们又站起来在船屋里走动走动取取暖，镣铐哗啦哗啦地响着。一会又坐下晃荡着手链，权且当作音乐来听，以派遣此处的憋闷。

他则丝毫没有放过考察我的机会，只是小心地提似地说道：“兼……非……”。

可是我始终是不争气，在这种稠密的空气下，是怎么也不能正常思考的，记忆力似乎也衰减地极为厉害。

终于他像连珠炮似地吐出了答案：“兼爱、非攻。”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以前的记忆才渐渐浮出水面，像浮萍一样漂在上面，好像他们一直在说：“看，我们一直在这里呢！你怎么记不得我们了呢！”

他接着说：“我说的是兼爱非攻，你还记得这里的‘爱’字外面世界是如何书写的呢？”

这个我自然是清楚的，他以前给我说过。于是我便不假思索地在地上写了个大大的‘爱’字。

如果让别人看到两个男的在一起讨论“爱还是不爱”的问题，不管是谁总会觉得多少有点怪异。可是此时的我像是闷声窃喜道：“终于来了啊。”

“对，外面世界的是这样写的。还算不错！这是以前的'愛'字，有'心'谓之愛，但是现代人把字都改简单了，'愛'字无'心'奈何谓之'愛'?”

崇刚在乎的是这一个“爱”字背后的意义，不过，文字失去一笔，增加一笔，似乎对于我这个抚谷镇里的野孩子来说，并不能在心扉掀起多大的风浪。倒是那阳光，好不容易地从那沉闷的天空刺出，并穿过船舷洒到崇刚哥脸上，镌刻出令人熟悉的成熟的五官的轮廓和线条，这在当下，更能引起我的一些化学反应。它在我心中燃烧起一把火，让我感到宁静，也感到安全。总想用手碰触那看起来松软有弹性的脸颊，捧着它，近距离地端详着上面标致的五官，然后恶狠狠地亲一下嘴唇，或是干脆把它的舌头咬断永远都含在自己的嘴里，或是咬烂它的嘴唇，让它几天不能吃饭，但凡碰到有关盐类的或者糖类的食物，嘴巴被碾压似的疼痛。

“那样崇刚哥才能永远挂念着你呢！”内心的一个声音说着。

我哂笑着，“谁知道呢！”这是我自己内心的对白。

我跟着崇刚一边一笔一划写这个有“心”的“愛”字，“所以，你是非常主张墨子的学说信仰咯？”我边写边以一种散漫的口吻问道，似乎并不在意他对此的想法。

“可惜啦！”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可惜了？”

“生不逢时啊！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深处那个春秋战国时代，还坚持兼爱非攻，你是说他自己不够幸运，还是他自己太顽固，太执着了呢？”

“咳，我可不知道别的，换作正常人来说，至少不是非常明智之举。”

“没错，你说坚持点什么不好呢，那个时代，非要……”崇刚哥越说越感觉有点气愤，像是墨子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似的，“人们都在为争一个东西而大大出手，一旁有个人站在旁边说：‘请别打了，打架有害。’听着这样的口气，就像没吃饱饭一样。唤作别人也行啊，你看韩非子就好极了，冷酷的峻法让人生畏，这就是气势。告诉你，绝大多数的先哲，都是放错时代的宝贝。这样的宝贝也许在今天是流芳百世的，但是当时大多不免伤痛。所以人呐，要想过得舒坦，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时代往前走，‘跟得上’才是纯火炉青的最高境界。”他不住地叹息，想必是想起之前外面的经历，也是有感而发而已。

“彪儿，你记住了吗？‘跟得上’才是要领。”他这样说，仿佛在提醒我：“前面的世界又是另一番景观，你准备好迎接挑战了吗？”

然而，我并不管这一切，我心中只关心，我们已经逃离了春娘的魔爪，我们可以找个没人认识我们两个过往经历的地方，没有任何外界力量干扰我们，没有任何束缚和偏见，两个人好好地相处，温暖地生活。诚然，眼前的枷锁虽然沉重，但是并不能对我未来美梦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我的未来，依然是存在脑海中一张天衣无缝的我自己编织的网。有网就有逻辑，不过只是符合我和他的逻辑。

梦中的逻辑是暖的，外面却是一片呼啸肃杀之气。

“天色有点暗了，到哪里了这是？我们出去到甲板上看看吧！”沉静许久之后，崇刚突然建议道。

我朝窗外看去，已经又走了一大段距离，远离了刚才那阴冷的湿地，现在也渐渐感觉到一丝丝暖意。不知怎的太阳又比刚才高了些，阳光也似乎强了些。也罢，我也觉得呆在一个地方有点腻了，换换空气也好，也起身跟着崇刚哥出去了。

刚一到去往船甲板的台阶时，便被两个甲士拦住“回去！这里不是你们可以随便走动的地方！”，其中一个甲士愤怒地说，眼里闪烁着凌厉的绿光。

“喂！有什么了不起！不让出去就不让出去！”我厉声回答道。

但是说实话还是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瞥了船板一眼，“咦”，我不禁吃惊地低语道。船板上空空荡荡的，刚才那批****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所有的都回到了船底层的牢房里面了，想必是训话时刻结束了。

“对，关于他你自己读书的时候，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摸着自己的下颐，漠然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这么长时间了，有些细的东西肯定是忘记了。”

“哪个？”

“知道墨子吧？”

“就是以前你说过的世界上最早发现光线的那个人？”我问道。

远离了闹市区后，我们便感觉像是驶入了空冷之境。映入眼帘的是无垠的绿意，无数座小山丘在草原上彼此此起彼伏着，各自勾画着自己的生命线，准确地说那是跳动着的生命真谛的音符。藏青色的天空飘着难以名状的云朵。风往左边吹，他们便往左边飘，风往右边吹，它们便像被爱拂过的孩子的脸，顺着风向往右调皮地滑行。一会儿风胡乱地刮，它们便忽悠忽悠地抖动，像是找不到了方向。

“好像有人呐！”我指着那个方向给崇刚哥看。

“真是些奇怪的云朵！”他入神地看着说道。

崇刚从一个角落抓了把土均匀地铺在船板上，拿着一根树枝一笔一划地教我写字。

“最不遗憾的应该是这个字。”

这会儿外面起风了，从船舷的窗口内吹进枯黄的树叶。

“真是一点都不让歇息啊，刚刚温暖的美梦被冷空气叫醒。”我内心不大情愿地责备道。

那是怎样一副情景呢？仿佛着了什么灵性，云朵是会随着人的意志而动的。只见远方的那两个男的在山丘顶站着，只消他们用手指一勾，那云便乖乖的停在他们脚下，他们便走上了那白云，闲逸地在天间飘着。

而在草间一洼一洼的湖水，在大风的丽日下，波浪仿佛是泛着金色的小鱼一样，连带随风摇曳的盛草，让人看了真是心旷神怡啊。这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踩到那云朵上俯瞰这底下的景色该是怎样一种感受啊！

他这才伸了伸懒腰，但是手上的镣铐立刻阻止他进一步伸展自己的手臂，硌痛了他的手腕，他这才如梦方醒地发觉自己的处境，不禁又长叹道：“人呐！”

“崇刚哥，你快看外面！”

最好和崇刚哥一起。

眼看着天边的那个大太阳慢慢地陷到地平线下面，我和崇刚哥彼此依靠着，我自己正像一颗糖块一样，一丝一丝地融化在太阳的余晖中，如同我正融化在崇刚的温暖中一样。

风景在变幻，随之，身体的敏感的触觉也开始发生着奇妙的体验变化。

船渐渐地离开了闹市区，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若不是外面的风声我是万万不能醒来的。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咦，竟不知从什么时候睡着的。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崇刚，他现在也是酣意正浓，由此发出的呼噜声是唯一刺破这沉闷黑暗气氛的音响。

“你醒醒，你醒醒！”我摇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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