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捡骨师

我被爷爷强行掳了回来，全村的人都来了我们家，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住。\r

爷爷尽管悲痛欲绝，但还是与各位乡邻一一致谢，只是他并没有让他们留下帮忙，只有我二大爷留了下来。\r

二大爷和我爷爷不是亲兄弟，但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所以算起来我们也是血亲。\r

我那时小，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但心里很疼很疼。\r

过了一会儿，二大爷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用稻草做成的人头，他把稻草人头递到我面前，说道：“孩子，把你的血滴一点在上面，稻草只能代替你爹的头，所以没有眼耳口鼻，他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黄泉路上的悲苦，但同样也找不到回来的路。”\r

“你把血滴上面，他就能找得到了。”\r

我听说我爸还能回来，立刻就找剪子把手指戳破，稻草人头沾了我的血，二大爷便放进了棺材中。\r

第二天我爸就被埋进了袁家祖坟，后来我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我爸不会再回来，但他回来的那一幕我永远也忘不了。\r

我问过爷爷很多次，我爸没有头到底是怎么回来的，爷爷从来不肯告诉我，到后面甚至还严厉要求我不准再提这件事。\r

而他带回来的那截骨头也被爷爷藏了起来，我到至今也没搞清那到底是谁的骨头，难道是我爸自己的？\r

村里人对一开始对我们家的事只字不提，对我们爷孙也挺好，我估计这件事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了。\r

可是后来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我爹是被我大伯剁了脑袋，不然为什么我大伯出去这么多年都没音信？肯定是畏罪潜逃了。\r

爷爷没和他们争执，只是很严厉的告诉我，大伯绝不可能这么做。\r

这种没有证据的事，只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渐渐习惯了，可是那一天一个外地人来到了太平村，所有事便又被翻了出来。\r

这个人就是我大伯，袁四斤。\r

我爷爷很少提及我大伯，这个名字的来历也是二大爷告诉我的，说我大伯出生时只有四斤重。\r

大伯回来了，村子一下就炸开了锅，甚至连警察都找上门来，只是后来确实没证据事情便不了了之。\r

爷爷不让大伯回家，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听得出，还是因为我爸的事，大伯没多说什么，自己去镇上租了两间屋子，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r

今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晚上八点多，我和爷爷做了好几个菜，非常丰盛。爷爷很高兴，拿出一坛陈年老酒，还给我倒了一杯。\r

我推辞说不喝，爷爷却非要我喝，笑呵呵的说：“归一啊，你现在长大成人了，喝一杯酒算啥子。”\r

我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又辣又苦，说什么也不肯再喝。\r

“爷爷，你吃这个猪蹄。”我替爷爷夹了一块腊猪脚，爷爷还没来得及动筷，院子里就传来一阵脚步声。\r

越来越近，我说我去看看，兴许是别人有事。\r

我走了出去，却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长的很粗犷，鹰目高鼻，虎背熊腰，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想了很久，我蓦然想起这个人我见过！\r

这是我大伯，他回村的时候我去村口见过。\r

“大…大伯。”我低声嚅嗫了一句，爷爷见我半天没进去，便也走了出来：“归一，门外是哪个？”\r

一看见是大伯，爷爷顿时就沉下脸去，冷冷开口：“你又来做啥子，我不是说过袁家已经没你这个人了吗？”\r

“爹你先别生气，今天是归一的生日，我送他一件礼物。”\r

听说有礼物，我顿时高兴惨了，抓着大伯的手说：“大伯，你要送我啥礼物？”\r

爷爷马着一张脸，虽然没说什么，但貌似还是不高兴。\r

大伯伸出左手，递给我一个长方形盒子。\r

“打开看看。”\r

我满怀好奇的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双手便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盒子也掉到了地上，脸上变得煞白，盒子里竟然是一截骨头。\r

这和十五年前父亲带回来的那截骨头一样，都是脊椎骨，难道说大伯真的杀了我爹？\r

还真是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r

盒子被我打翻在地，爷爷当然也看见了地上的白骨，浑浊的眼里又有了泪珠，浑身颤抖，指着骨头说：“这是谁的龙骨？”\r

“您不用管，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大伯捡起白骨，依然很平静。\r

爷爷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杵着拐杖回屋去了，桌上的菜一口也没吃。\r

“拿上盒子里的东西跟我走。”大伯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心里乱成一团，爷爷刚才的表现显然是默许了大伯接下来要做的事。\r

“大伯我们去哪里？”我坐上大伯的摩托车，忐忑不安，但我相信大伯不会害我，否则爷爷绝不会坐视不管。\r

“带你弄清真相！”\r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我心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我爸的死困扰了我这么多年，我一定要弄清他到底是怎么死的。\r

“去了就知道了。”大伯骑着摩托把我往倒山带，倒山是我们这边最高的山峰，据说因为这座山是倒过来的，所以就叫倒山。\r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伯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在一片丛林跟前停下，大伯说下车。\r

我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还没开口问大伯就感觉眼前一黑，心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完了。\r

我问爷爷我爸的头不会回来了吗？\r

“回来个球，小比崽子你爹都是为了你！”爷爷恶狠狠的骂道，抽烟的频率越来越快，眼角的泪珠也滴的越来越快。\r

“这一切都是天意啊！北川的脑壳找得到不？”二大爷摸着我的脑袋说，很温柔。\r

“找得到个屁，老子就知道他是往那里去的，肯定丢在里面了。”\r

“如果是那里，确实挺麻烦，这样吧，我给他做一个脑壳，也免得他黄泉受苦。”二大爷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我们家。\r

我还以为是我爸称的排骨，那年代一年也吃不了几顿肉，所以才会那么想，我正想抬头看看是不是我爸，却瞬间感觉一双大手蒙住了我的眼睛。\r

手上有很浓重的烟叶子味道，我知道这是爷爷。\r

“莫睁眼睛！”爷爷喝道，语气还有些微微颤抖。\r

爷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坐在我爸的棺材跟前吧嗒吧嗒抽着烟，二大爷沉沉叹道：“老三，北川的事我也没想到。”\r

“要不是你个老狗日的对他提起捡骨师！北川至于走这一步迈？”我看得出爷爷很气愤，浑身一直在抖。\r

本来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也跑了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传遍整个太平村，我妈红着眼，瘫坐在地上，像发疯了一样又哭又笑：“疯子，袁家的人都是疯子，袁北川你活该！”\r

当晚，我母亲便离开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没有一点犹豫，即便我跟着跑了十几里路，但她仍然没有回头。\r

但爷爷的手并没有捂严实，我透过指缝看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那是一具没有脑袋的身体，手上的血液不断滴到地上。\r

脖子上的血浸湿了整件衣服。\r

因为他解放鞋的鞋嘴裂开了，所以很容易听出来。\r

我抬头看去，因为孩子个子小嘛，所以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血淋淋的手，手上还拿着一截白色的骨头，只不过也完全被血染红了。\r

尽管那件灰色中山装已经被血染红了，但我认得那是我爸早上出门时穿的。\r

爷爷一只手蒙着我的眼，几乎是用拽的把我往前拖，另一只手则接过我爸手里的骨头，刚一接过我就听见嘭的一声，我爸的尸体仰天倒下。\r

我爷爷再也憋不住，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北川你这做啥子嘛！袁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大哥已经做了这个行当，你为啥子要去坏了规矩？把自己搞成这样。”\r

我爸在我五岁生日的那天死了，死状很惨，也很奇怪。\r

记得那时候我们家还是土墙屋，农历七月十九，因为我是这一天的生日，所以记得很清楚。\r

傍晚六点多，我照常在院子里看蚂蚁抬蚊子的尸体，一阵很有规律的脚步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那脚步声我很熟悉，是我爸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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