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阴人

我爹和崔老太太很是费了一番口舌，好在结果不错，骨灰还是成功请回来了，不光我爷爷的，还有那姑娘的。

我爹回来一说我才知道，姑娘今年二十，是县城里的一个实习老师，为了救学生，让车给压死的。

回想起那天晚上轿子里漏出的那张漂亮脸蛋，我不由得暗暗惋惜，多好看的一个人啊，少年夭折，也太可惜了。

“崔奶奶，那到底该咋整呢？”我这时插嘴道。

“我是这么想的啊。”老太太扁嘴，“一切按照结阴婚的套路来，等拜堂的时候，我不说成亲的那套词儿，改说离了，天地作证，各回各坟，露水姻缘云开雾散，你们看看行不行？”

我爹叹气，说：“唉，那也只能这样了。”

这事，和活人不一样，通常都是选在晚上，当天晚上天色擦黑，我家里就摆上了喜厅，红绸子红布红灯笼，两口大红棺材摆在院子里，棺材上摆着我爷爷和那姑娘的骨灰坛子，香案上供了三牲，高台上摆好香炉和两人的照片——我爷爷是一张二十多岁时的黑白照，人家姑娘是彩照。

都说我长得不像我爹像我爷爷，这一看照片，说的还真对，除了模样看起来比我成熟一些，那脸型，那五官，活脱脱和我一模一样，瞅着别提多别扭了。

这不是啥光彩的事，我爹没敢喊外人，家里跟着忙活的，就是我、我娘、崔老太太和我表叔一家子。

我七表姑奶死我和我爹可没少出力，还差点把命搭进去，喊他他也不好意思不来，这回来的，除了他媳妇，还有他刚六岁的儿子，小孩不知道怕，还满院子乱跑呢，那叫一个高兴，一会儿动动这，一会儿动动那，纸人纸马纸钱都玩遍了，他爹娘也不说他，我们也不好意思说，只好任由他自己玩。

黄土画圈，净水泼地，把待点的鞭炮挂好，准备烧大纸的纸人纸马也都备齐了，老太太一嗓子“吉时到”我们赶紧站好，仪式可就算正式开始了。

也不知道离阴婚选的哪门子吉时，总之，这流程套路是拿结阴婚改的，不能要求太多，就任由着老太太满嘴跑火车吧。

夸完了时辰，夸天地祖宗，夸完了又夸双方家族，都是套话，别看老太太八十了，这活记的是真瓷实，那嘴就跟蹦豆子似的，叽里呱啦一套一套的，说的比活人结婚还热闹。

想想也是，活人结婚，说到底核心是双方的人，死人结婚，啥也看不见摸不着，不说精彩点，咋挣人家钱啊。

“咋还没完没了啦？”我娘站在我旁边，见老太太滔滔不绝，不由得皱眉。

“唉，别说话，就快完了，这都是套话，必须说的。”我爹捏了捏我娘的手低声道。

我娘：“咱是离婚，又不是结婚，省去这些套话不行吗？”

我爹苦笑着耸耸肩，“崔婶子八十多岁的人了，能记得套话就不错，说了，顺着说能说下去，略过去的话，忘词儿！”

“这倒霉催的。”我娘不老痛快的撇撇嘴，不说话了。

又过了足有七八分钟，老太太这套词才告于段落，抬眼看向我和我爹，“孝子贤孙何在！”

这个流程，无儿无女是不用说的，可我爷爷有我爹，必须得说。

“孝子贤孙在此！”我和我爹早对好词儿了，赶紧上前一步，齐声道。

“则此良辰吉日太平时，尔等速速鸣炮！”

“得令！”我和我爹傻呵呵的一拱手，转身跑去大门两边点鞭炮。

我擦着火柴，把火苗子往鞭炮引信上一放，忽然，没来由的来了阵风，给吹灭了。

我没多想，又擦着第二根，谁知还是一样，没等点，就被吹灭了。

第三根、第四根……我一连擦了五根，都是一样，就好像有东西在旁边吹一样。

我下意识看了眼脖子上的铃铛，反光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明明啥也没有啊。

“点不着？”我爹在那头说话了。

“嗯，一点着就有风。”

“奇了，我也是。”我爹一指他脚底下，比我这边还多，八根火柴，都是只有火柴头焦黑，看来也都刚点着就被风给吹灭了。

“这特么咋整的呢？”我爹喃喃自语，这时台上的老太太也催了，说再耽误吉时就过了。

“马上马上！”我爹一脑门子汗，朝我表叔招手，“你会抽烟吧，点两根！”

表叔赶紧拿出两根烟点上，吹的红烟头锃亮，小跑过来递给我们。

捏着两根烟，我和我爹对了个眼神，同时朝自己面前的鞭炮引信伸去。

呲！炮终于着了。

我俩高兴的捂着耳朵转身，还没等听到炮响，怪事发生了。

院墙四圈挂着的那二十几个红灯笼，刷的一下全灭了！

“那不离也不行啊！”我爹眼珠子瞪的老大，确定四下没人，小声道：“听说了吗，老马那傻儿子一开始请老道，可不是因为别的事，他爹巡夜的时候碰见个四处飞的新郎官！我琢磨着，八成就是我爹。”

老太太叹气，“我知道我知道，咋能没听说呢……可是，这事吧，真就难办，婶子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你就别要求更多了。”

老太太尴尬的咧嘴，“哎哟，这……这咋跟你说好呢，我当阴媒这些个年了，都是给结阴婚，没给离过阴婚啊，我也不知道都该准备些啥啊。”

“婶子，不带你这么闹的！”我爹慌了，“你真没办过？”

老太太摇头，“真没有，你可世界问问去，问问听说过离阴婚的没，婶子不骗你，没这说法啊！”

可挖了个底朝天，谁也没找到老道的尸首。

人就这么失踪了，这可不是小事！

白龙观是大道观，在我们这一片相当有名，香火旺盛至极，观里的人来村里帮忙，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也没法交代啊，村长吓的脸都白了，带人连夜跑到镇上去派出所报了案。

当天下午，崔老太太和我爹商定办事需要的东西，我在旁边旁听来着。

“红烛二十、纸钱十捆、纸人纸马……”我爹拿着老太太给开的单子，脸上的五官都挤一块了，“婶子，你开的这个单子，咋感觉不像离婚，像结婚呢？”

只有我和崔老太太打心里不相信老道是骗子，但我们啥也没说，好在这事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阵，没多久也就没人再提了，此为后话。

接着说我爷爷这桩阴婚，第二天一大早，我爹就和崔老太太去了县城，过程自然是不容易，人家一听上当了，自己家孩子在那边嫁了个老头子，气的直骂娘。

巧了，派出所一名民警和道观负责人沾亲，天一亮，亲自给打了电话，去询问情况。

可白龙观那边给的回复却是，观里根本没有个叫宫无宝的道人。

老马的儿子急坏了，说什么他妈人一股烟没了，肯定是房塌了砸死在里面了，大家快挖啊。

他不得不挖，人是他请来的，他怕人死了没法跟人家白龙观交差。

得知这个消息，村长都傻了，把老马的儿子叫来一问，果不其然，这家伙是在道观外的面馆碰见的老道，把事一说，人家就跟着来了。

人是在道观外碰见的，宫无宝又是道士打扮，说是白龙观的老道，他也就没怀疑，没想到却是个骗子。

村长心有余悸的表态，好在没有财产损失，骗子还没来得及跟村里要钱就失踪了，不幸中的万幸。

好端端的人，咋就没了呢？

我和老太太都傻眼了。

等打开大院的门，围观的人全都冲进来了，见老道没了，也都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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