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父亲朝饭碗那头的眼睛瞪着。江阳立刻明白妈妈想说的话是什么，心里自语道：“陈月啊，原谅我这个不争气的朋友吧。”
“孩子爸，你还不知道？江阳说陈月他中考就考了300多分，”母亲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这通消息失去了对她的震撼力。
“胡说，你就听他乱讲。”父亲说着，又对江阳瞪过来，“你跟你妈讲话就这样乱开玩笑？”
“小方，晚上好。”陈月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家务，邻居家突然光临。
“是小影，来玩啊。呀！家主也来了，欢迎欢迎。”
陈月的母亲说罢丢下家务活，急忙擦净双手，引领客人。他们在客厅的大桌上并排坐下。
“孩子爸！”陈月母亲匆匆走进房门，“孩子爸，别看报纸啦，江升家夫妻俩来了。”
陈月父亲及时走出来。“你们好！”
“好！”
四个大人喜兴地问候了最近是否一切都好。等有了时机，江阳的母亲站起来，往一间房门走去，边问：“陈月在家吧？”房门打开后，如她所料，他果然是在写字台上看书呢。确认陈月在家中，江阳母亲便回到大桌上。
“想问一下，不知是否方便？”江阳的父亲问陈月的父亲。
“嗨哟，咱之间还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哦，直说就是。”
“不知家中陈月中考考得怎样？”
陈月父亲早就猜中他们来准会问这个问题。然而他并不是那种爱面子而要隐瞒事实的人。他摇摇头，叹声地说：“考试那几天他身体突然不舒服。”
“啊？考试的时候生病啦？”江阳母亲随即问道。
“嗯”陈月母亲在一旁点点头。
“就考了个300多分。”陈月父亲说这话时，没有脸看客人们。
曾经班上的三好学生，中考只考了300多分，这使江阳父母俩不禁诧异。对于陈月本人与陈月的家人，一定非常伤心难过吧。江阳父亲对孩子的处境表示了全力的慰问，他当场感叹：你们家孩子真的非常优秀，在学习方面可算得上是个尖子。可我常跟孩子妈说，我说孩子们的成绩、学习能力固然很重要，但千万要注意营养得跟上，菜要烧得全面些，不要单一的荤菜或者素菜。身体好才是本分呐。
此话不假，陈月的爸妈点头赞成这个观点。对于在孩子身上的遭遇，他们着实感到遗憾。为了不让邻家过度伤心，江阳父母俩及时把话题转到家庭琐事上。
另一方面，江阳正站在家中的院子里，背靠着墙，抬头眺望着远处一座电线铁塔的顶尖发呆。
“哥，”妹妹打开走廊灯，从屋内走出来，问他，“你跟妈妈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江阳站着想了会，他准备说“不是”，可一想到爸妈回家后消息总会传播出去的，他只好实话实说，“是真的。”
“是真的！”妹妹嚷道。
“嗯，我看了他的分数条——319。”
“怎么可能！”小艾大叫一声，近乎像是发脾气地说道：“他之前的期末考试都是六七百分，这一次你说就三百多分，鬼才信啊？”
“你不信你就等爸妈回来后好好问问吧。”
“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原因。”
原因。江阳抬头看了看星空，“听班主任说，是因为他考试那几天肚子不舒服，生病了。对，考试的时候生病了。哦！真糟糕。”
院门响了一下，父母俩从陈月家聊完天回来了。父亲进了屋，身后母亲随手把门关上，也跟着进了屋。
江阳往门边凑了凑，只听母亲对父亲说：“可惜——太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孩子爸哪，我真不敢想，陈月成绩是那么好，中考居然只考了300多分。要是他当时没有生病的话，像他这样的好孩子，都能考上一中的。”
父亲点点头，并说道：“他完全是毁在了自己的体质上，瞧他瘦得，我真怀疑他们夫妻俩在饮食调配上有很大的问题。”
“可不是嘛，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有一次我去他们家，晚饭就吃酸菜呢。”
父母俩就陈月这次考砸的事讨论起来。妹妹可是从爸妈回来后，就进了屋里，仔细地听着他们的一字一句。
江阳还站在那，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他往院子前的柿子树走过去，停在树下，低头思索着心事。肚子不舒服？换做之前，这秘密还没有给传扬出去之前，他是不会去想关于陈月这通解释里的细节。可现在，爸妈都知道了，他打准过不了一个星期，村子里七邻八舍上上下下都会尽人皆知。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尽自己的能力探索探索这其中的问题。
第二天当月二十九号，江阳一人去了学校，教学楼已经没人，办公室也锁上。他便只好找到教务处，里门的办公室开着，江阳犹豫了一下，随后大步迈进。
“找谁？”里面一个穿西装打着领结的年轻男子在座位上问道。
“今天能拿毕业证书吗？”
那人摇摇头，答道：“管这事的今天不在，三十号来拿吧。”
“就是明天呗？”
“嗯。”
“谢谢。”江阳走近那位男子，接着问：“我想知道关于中考成绩得分的详细情况，可以查到吗？”
男子望着他，没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反问道：“详细情况？”
“嗯，比如说，我是说比如啊，考了个零分，想查查是因为试卷的题目都错了还是说压根都没填。”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人笑了笑说：“你是觉得批改试卷的老师故意把你对的题目改成错的？”
“不是不是，”江阳连忙挥挥手，纠正道：“我完全没这意思，并不是想知道具体哪些题目做错，只想了解下是全错还是根本没有填呢，可以吗？”
“去去去，去隔壁办公室问问。”那男子说着不耐烦地指向门外。
江阳只好转身出门，来到隔壁办公室。这房间和刚才大不相同的是，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书本。他在门口看不见人，于是只好往里走了走，终于他在堆着高高得、厚厚得书本后面找到一个中年女教师，正在低头写字。
“老师好。”
“哎，你好。”老师见有人来，及时放下笔。“有什么事情吗？”
是江阳初二时的历史老师，还听说是个副校长。印象中，她是个仁慈的老师。他不敢做什么保证，但至少他没挨过她的板子。
“老师，我想知道关于中考方面的事。”
“说吧孩子。”
“我有一个同学，是我朋友，得分十分离奇，三门课都考了零分。我就是想不明白，因为他的语文跟数学都考得相当不错，老师觉得呢，是不是很怪？”
“三门课考了零分？”
“嗯。”
“照你这么说的话，大概是交了白卷。”
“交白卷，为什么要交白卷呢？”
“有什么不得不交的理由。”
“不得不交？白卷？”
“具体的话，还是去找你的同学本人问问吧。很抱歉我这里也查不到他为什么考了零分的原因。”
“如果不是交白卷”江阳继续说道：“那就是题目全填错了。”
“或许吧。”
江阳摇摇头，差些叫起来，他怎么会相信陈月能做出全错的试卷。
“老师这儿真的查不到？”
“不好意思，确实查不到。”
“刚刚那边的人说你这里可以查到。”江阳指了指墙面，意思告诉她那边的人就是在墙后面的办公室里。
“好孩子，能帮助你，我不会推辞的。可是你的要求我实在无从查起。”
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只是给了他一个可能出现的情况，难道说当时他的病情真的严重到连眼睛都睁不开、手指都动弹不得吗？
“打扰老师了。”江阳向他的历史老师辞别，可他明白，历史老师却不知道他是她以前的学生，但是他并不怪她。老师们带过的学生太多了，对于学生模样的记忆力，永远也不够用。
“哎哎哎。”他刚离开，还没走到门前，老师叫住了他。“你可以去问问他的班主任，这件事想必班主任会很清楚。”
下午，江阳从午睡中醒来，走进父母的房间。在电话机旁边的几个小本子上，他找了找号码，翻到标记着：江阳班主任——后面是一串的号码。爸爸妈妈都上班不在家里，不过放暑假的妹妹还在床上休息。他小心地轻轻按着按钮，等按完所有的数字，便提起话筒。刚提起来，听身后有响声。天哪！妹妹竟然醒了，坐在床头，正在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两眼好奇地盯着他。
“喂？”
电话接通了。
“喂？班主任，你好。”
“你好？”显然，班主任没想到他的学生既然会在这时主动打来电话。
“哦，我是江阳。想问你件事来着。”
“你说。”
“关于陈月中考分数的事。”
“呀！你还在替这事烦恼呢，看来陈月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是的，我想弄清楚他那考了零分的几个科目，是因为试卷中的题目都写错了，还是...”
“不对，他根本就没有考。”
“没有考？”江阳惊了惊，立刻问：“他没有考试？”
“英语、政治、历史，三门课没有他的考勤记录。”
“没去考场？”
“应该是的。”
这下问题明朗了：没考试，何来分数？
“他为什么不考？”
“当时他刚好生病，所有没有去，说来真是遗憾。”
班主任说完，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了叹气。
“生病没去考试，那他会去哪呢？”江阳自言自语地问道，不过，声音还是通过电话传达到了班主任那头。
“这你只能去问陈月本人，不过我想他很可能在去考场的路上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尽快赶回了家。”
“是吗？”
“要不然，还能去哪呢？”
“谢谢老师。”
电话挂断后，妹妹从床上爬起来，双腿支在床沿下，“怎么说？”她问。
“他压根就没有去考试”江阳答道：“这样，他就是再怎么聪明也不顶用啊。”
“没有去考试！”妹妹重复了一遍。
“看来当时病得不轻呀。”江阳替陈月感到伤心。成绩那么棒，美好的未来就这样毁在病魔的手中，实在可怜。
“太不幸了，太不幸了！”小艾叫道。
“我不知道。”江阳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端起碗吃他的饭。可见父亲还是挺在意的。
江阳本想能为自己不小心说漏的话挽回局面，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糟。尽管孩子说他不知道，父母俩可着实想弄明白呢。出于好奇心，吃完饭后，夫妻俩在房间里交谈了一会，然后结伴出门，走进邻居家。
“是是是！”江阳不胜其烦，“他在看书，我在玩。”他回答道。
“还有脸说？”
父亲停下筷子，认真地问孩子：“陈月到底考了多少分？”
“妈，我求求你，别拿陈月跟我比了，我承认我比不过他。”
“没出息！”母亲一个讽刺地眼神。
“啊！陈月他不也就考了300多一点，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啊？”江阳不慎脱口而出，随即便意识到问题。“什么？”母亲瞪大眼盯着他的脸问。
“不！”既然父亲认定是个玩笑，那好嘛。“妈，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陈月考了多少分。”江阳看看母亲，说道。
“自己考个什么样子。别人每天在干吗，你每天在干吗？”父亲喝声问江阳。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就题发挥，显得慌里慌张，对自个的伴儿问道：“孩子爸，你听江阳说了吗？”
“说什么？这个孩子是有话从不会轻易告诉我的。”
江阳没有立即回答，等着母亲继续问他。
“什么？别糟讲，陈月就考了300多分？”
“天天就知道往外头跑，跑！跑出个什么名堂来没？中考考个200来分，还有脸出去玩？你好好瞧瞧你同学陈月家，人家陈月怎么就知道在家里看书，你呢，书早忘得干干净净啦。管都管不住。”
又是别人家：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喜欢找别人家成绩好的来作对比呢？大人们眼中对于孩子成绩的展望真的那么重要？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孩子成绩好，脸上更有光？更有脸面？傲慢之光芒。照这么说，孩子还真是父母们的希望呢。
“妈，你就那么在意分数吗？分数真的有那么重要啊？”江阳耸了耸肩膀，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重要？天，你这孩子。”母亲把手上的竹条扔掉，接着说，“不重要干吗要念书？不重要干吗大家要勤奋的学习？既然不重要，为什么马路上躺着乞丐？”
“妈，是我不对。”江阳低头认错，他感觉到母亲在生气，是真的愤怒，必须当心点。
关于陈月的分数，江阳本该是要保密的，可却在一次与母亲的争吵中，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话一下子脱口而出。
那是一天傍晚，江阳从中午吃完饭一直玩到了晚上吃饭点才回家。他回来后，进入厨房，在洗手池上洗手。母亲看到他那全身上下大汗淋漓的模样，从炕台里走出来，没好气地说道：“瞧瞧你，瞧瞧你，刚换的衣服又脏成这样，我看你这孩子是野掉了哦。”说着，母亲拿了跟竹条往江阳屁股后面拍打着。
“妈...妈...干吗呀？”江阳往洗手池墙上贴了帖，竹条细小得很，打在他只穿着大裤头的屁股上还真有些疼。“别打了妈，别打了，”江阳哀求着，一有机会便抓住母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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