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葬

鼻子酸酸涩涩的，我把参娃抱起，与眼睛平行，脸埋进他白白嫩嫩的小身子里：“达达都好了，不用咬我们参娃了”。\r

我闷闷地说，心情复杂万千，有感动，有心疼，有对他们全心对我，不懂自私何物的这种不争气的闷气……\r

虽然我是这样说，但我的话不能说服参娃，他小手揪我长发，歪着头抽抽噎噎地表示怀疑：“真的？”\r

我心里发苦。\r

……沉默半晌，我轻声问先达达：“那究竟是什么怪物？”\r

问到那怪物，先达达瞳孔蓦然放大，他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r

良久，他才惊惧的吐出两个字：“……四象”。\r

“四象？”想起那怪物的长相，我觉得该叫四不像才差不多。\r

“对，四象。”先达达的声音沙哑而悠长，仿佛在深渊中响起：“传说在八百里赤炎蛮荒的深处，有一个叫鬼窟的地方连通着第十九层地狱。”\r

“四象通过鬼窟从十九层地狱爬上来”。\r

先达达刚才闪现的惊惧仿佛是我看错，此刻他眼里平静无波，如一滩死水不起一丝涟漪：“四象曾在赤炎族出现过三次，最近一次就在百年前，我亲身历经的。”\r

“那一次，它们杀了全族九成以上人和妖。”先达达仿佛又陷入百年前那场无边无际的灭族杀戮中：“赤炎族每一寸土地都被族人的鲜血浸染红，遗失之地就是他们的单一方面的猎场，我们逃不出去，四象源源不断涌来，这里变成.人间地狱……”\r

说到死去的族人时，先达达仿佛魔魇了似的，神情可怕。\r

我慌忙摇晃他：“先达达……先达达……”\r

先达达被我摇醒过来，恍然如梦初醒，他眼里恢复以往的睿智总结道：“总之，四象非常可怕。”\r

说完这句，他郑重地请求：“达达，请您一定保重自己。达达是我们赤炎族的精神信仰，是我们的旗帜。只要达达还在，赤炎族就还有希望。百年前那场灭族灾祸里，我们就是靠这个信念度过重重困难，走到今天的。”\r

先达达神情庄严，伏膝跪地向我行赤炎族古礼，他身形佝偻摇晃却久久不愿起身。\r

“我阿爸阿妈，也是那次没的。”参娃突然开口说话，他脸颊挂了两行清泪，原来爱笑爱闹的小脸上写满难过。\r

……\r

我的转变或许就是从此刻开始的！\r

先达达和参娃的悲伤，这一刻都令我感同身受。\r

这样一个一心一意为了赤炎族的先达达，我又何德何能受得起他的跪拜。\r

还以敬礼，我伸手去扶先达达，可先达达僵拗着不肯起，他甚至还说出‘达达如若不答应我就不起’这样的话。\r

我觉得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丝线，有一个线头，只差一点点就能碰触到。\r

专心捕捉脑海里那个一闪而逝的开关，我沉静不语。\r

这让房间的气氛陷入凝滞。\r

迎春花和其那格、葛根他们何时到的我是不知道的，等我想明白关键点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脸上爬着对眼前情形的惊慌和无措。\r

顾不得安抚他们，我再次来到先达达跟前。\r

蹲下，手坚定地扶上他肩，我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对他表明我的态度：“先达达，我不能答应你。”\r

先达达颤抖着提高声调：“达达……”\r

我笑着安抚他：“先达达，你先起来，听听我的想法再做决定好吗？”\r

许是这一刻，我从身自心散发出的坚毅感染了他，先达达终是答应起身听我的想法。\r

把先达达扶到凳上坐稳妥，我右脚半跪在地替他揉刚才跪着的膝盖：“先达达，你不是说，先知曾预言我能带领赤炎族走上另一条路吗？”\r

我抛出诱饵，提起他们深信不疑的先知预言。\r

先达达立时流露出疑惑：“先知确实是这样预言的，但这和我们说的有关系吗？”\r

“当然有关系”，我知道说服一个人，必须先让他们顺着我的思路来。换上令人信服的亲和笑容，我引导着他们换位思考：“既然先知说过我能领你们走另一条路，那如果我像你说的，让我们的族人护着躲起来，我还怎么引领你们走另一条路？”\r

我的话有理有据，先达达他们低头若有所悟，我即刻乘胜追击：“难道你要我看着四象杀我们的族人而无动于衷？或者你要我躲起来，等四象杀够杀满意了，主动退去族人所剩无几后，我再出来就给他们当个信仰寄托？”\r

说起最可能出现的场景，先达达神色骤变，沟壑难填的脸上满是失落。\r

我咬牙，强自抑制住自己心底的不忍，狠心继续给予他最后一击：“你认为这样就对的起我们的族民了吗？就能保全赤炎族了吗？若只需要这样一个信仰，那么谁当达达都无所谓的吧？”\r

话落，我静静地看着先达达。\r

该说的我都说了，心里的计策能不能实现，就看先达达的决定是不是我想要的了。\r

我们全部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r

嗫嚅着嘴唇，先达达久久不语。\r

又等了许久，我有点灰心了，看来依旧不能说服他，先达达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倏然咬紧门牙，我即刻下定决定，若实在不行，我就用我的达达的权利，强势迫使他同意我的做法。\r

就在我要将想法付诸实践时，先达达终是长叹一口气，他骤然浑身轻松了似的，重新恢复成那个我初见时无法无天的老人。\r

先达达皱着老脸，没心没肺地笑成朵老菊花，一如我记忆里对赤炎族人最深切的印象。\r

他说：“达达，您说吧，要怎么做？都听您的。”\r

先达达皱眉，忧心忡忡：“伤了达达您后就撤退了，我猜这只只是先遣来探路的，大部队还在后面。”\r

仅一只怪物就能把我两半对撕了，再来一大群，岂不要撕成肉条？\r

他这才小大人似的放心的拍拍小胸脯，“还好还好，达达不疯了，不然参娃会哭成.人参干的……”\r

这话让我又气又好笑，都怪迎春花那家伙瞎嚷嚷，搞得大伙都先入为主的认为我发疯了，所以才对我的奇怪举动这么敏感。\r

搞定小家伙，想起伤我的怪物，我迫切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先达达，怪物呢？”\r

“哈……哈哈……哈……我有知觉……我有味觉了……”，我兴奋地像只拉磨的驴子，不停欢呼地跑着转圈。\r

然后，我就以这幅蠢样落入来人眼里。迟疑地声音响起：“达达，您……”\r

嘎，声音吓得我一震，我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尖。\r

参娃故作严肃，又因抽噎而破功的小表情可爱的让人发笑。\r

“真的”，我忍住笑认真点头保证。\r

从刚才参娃的话里，我得到很多讯息。\r

我好的如此迅速，亏了先达达的药，而这药里，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是已化形的人参精本体。\r

挥手扇被自己咬得发疼的舌头，我寻声望去，先达达和参娃站在门口处，刚才的声音就是参娃发出来的。\r

此刻他眼里蓄着水雾，愈掉不掉。\r

“嘶”，痛得抽气，知觉还在。\r

我捧着水壶呵呵傻笑，待被压下的口苦再升起时，我喜不自惊一蹦三尺高。\r

忽然，参娃哇一声大哭起来：“……参娃不要疯达达啦……参娃是人参娃娃……参娃给达达当药引……“\r

他哭哭啼啼地问先达达：“是不是您熬药的时候药引放少了？”\r

“哇……参娃不怕痛……达达您咬我吧……参娃忍着”，参娃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我面前，英勇就义般闭上眼睛，现出原先是小揪揪，现在少了大半截，只余一个小疙瘩的脑袋伸到我嘴边。\r

醒来的时候，口苦难耐，我感觉自己嚼了至少三五六个苦胆。\r

“恶”，涩到不行，我冲到桌边，提起壶猛灌水，灌着灌着，我忽然发觉身上的痛感全然不见了。\r

心惊地狠掐自己的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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