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

看着见了底的饭桶，南过吧嗒一下嘴唇，没忍心再吃下去，可肚子还是太饿，于是就把昨晚没来得及吃的两碗面条塞进了肚皮，那两碗面早就凝成了一坨冷冰冰的面糊，但淋上了滚沸的肉汤之后滋味相当不错。

“唉，勉强吃了个六分饱。”南过擦擦嘴说道。

这时候，厨房那扇风雨飘零的残破门板被人推开，屋顶那道拳头大小的裂隙中簌簌的掉落下一片灰尘。

羊角髻自然是不会答他的话，南过则一边将啃剩的骨头踢进灶坑里一边说道：“羊肉就是见生不见熟的东西，下锅之前看着有很多，可煮熟了之后就没多少了。你丫一蹭饭的，别总这么挑三拣四行不行！”

余快手法凌厉的挑拣着盆里的羊肉，嘴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咱们北门办事处副处长的职位空出来了，你有没有兴趣来面试一下？我觉得你很有希望被直接录用，组织上看好你呦！”

南过一脸的不屑，然后也抄起一副干净碗筷开始和余快抢汤里的羊肉，“您还是歇了吧，我可没那闲工夫每天早起给你洗水果。”

余快缓缓加快了抢肉的速度，他那碗米饭上堆起的羊肉越来越高，“当接引使自然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可能让你避免其他人无休无止的挑战。你大概还不知道，外边的狱典老爷指派了个监营管教进来做南门的新门主，下午就到，据说这人跟你还有点过节，你做了北门接引，身份上多一份保障，他想找你麻烦也就没那么容易。话说回来，你这鳖孙到底和多少人结过仇啊。”

南过一边抢着肉一边蹙眉凝思，一个身材和西门门主差不多的身影出现在了脑海中，“肥猪？”

外面和自己有过节的人也就是那只肥猪了，他兄弟被自己一头撞死，所以那家伙始终都在暗地里算计自己，大概截元指和控木缠藤的底细就是肥猪透漏到狗场中的，这确实让南过吃了不少苦头。

“来得正好，他丫的前脚上任，我特么后脚就去挑战，不把那孙子搞瓷实了，我今晚上觉都睡不着！”南过气呼呼的说道。

两个人围着大瓷盆抢肉，不知不觉中，两颗脑袋已经顶在了一起，就像两只争胜的山羊般对撞着。

“你别以为自己打赢了几个上上等级就天下无敌了，昨晚上那些人踏进楼里，或多或少会被我的精神力影响到，十分的本事未必使得出七分，而且你依仗更多的是自身出其不意的力气，又是主场作战，如果去掉这么多优势，让你和他们公平一战，你绝对胜机渺茫。”余快用力顶着南过的额头，斜眉歪眼的笑着说道，“至于那个管教，我了解的不算太多，但他有胆进入狗场的大门，一来他肯定实力不差，二来他不缺拼死之心，一个有本事的人真的能豁出命去，那可比受了伤的狮子还可怕。虽然以阁下的智商未必能理解这些道理，但还是容我多嘴劝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吃不吃亏也不能白白给你做小工啊！”南过猛一用力，又将余快的头顶了回去，咬牙切齿的说道，“看傻大个整天都被你使唤得跟二愣子似的，隔三差五还要被你剥削压迫一番，每天还得早早起床为你洗水果，要是让我月月伸手向你讨薪水，想想就浑身不自在。”

余快突然将头拿开，害得南过险些一头扎进了汤盆里，看着他的狼狈样，余快大笑着，满脸得意的说道：“你以为你伸手向我要薪水我就拿得出来了？你太看得起我了！各门接引使想用钱的话，都是自己去南门支取，只要用途明确，多少钱都随取随拿，连门主都没这样的待遇。”

南过突然啪的一下拍碎了调料桌，他凝眉怒视着余快，一脸的正气凛然嫉恶如仇，余快连忙手脚并用的接住了桌上那些菜盆饭碗调料盒，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南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干了，你丫早说这么清楚多好。”南过说道。

余快错愕的看着南过那只独眼，现在才看清，那眼神中根本没有半分的正气凌然，全是准备大捞一笔的烁烁金光。

“下午迎接那孙子，不是，下午迎接那位新任门主入场就是本副处长的职责吧，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南过说罢便站起身，将抢了半天的那满满一碗羊肉塞进羊角髻的手里，然后就开始催促余快马上带自己去熟悉工作环境。

土楼上的那片废墟已经清理了出来，其中的尸首也已经收殓妥善送去了西门。废墟中保存完好的家居什物并没多少，零零星星也就寻出几件仍旧可用的衣物用具。土楼原有的地基还十分牢靠，时间又催得紧，做工的几人略一商量，就准备直接开始架梁筑墙了，反正即使将来楼真塌了也砸不到他们头上。

下午的时候，南过得到北门之外射进来的飞签，之后遥遥的听到一阵鼓响，便跑出去，冻结着溪湖上寒凉刺骨的流水一路去了对岸，他拉开城门上两道重若千钧的铁栓，沉下一口气，轰的一声将沉重的大门推开了一扇。

门外站着不少人，都是卑塔中狱卒监差的打扮，一个个负弓携剑满目萧杀，站在那些人最前方的的确就是管教肥猪，南过与他对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才过了三五日的光景，肥猪好像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皱纹深刻，帽子下的两鬓上，花白得扎眼。

南过瞟了眼狗场之外的天地，同样都是樊笼，门里门外确实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肥大人，里面请！”南过一手撑门一手迎宾，对着肥猪戏谑的说道。

肥猪并不理会南过的调侃，整了整自己笔挺光鲜的官家衣袍，踏步朝着狗场中走去。

“爹，您一定要保重，万事都要当心些！”一个病恹恹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说完了话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呀，你家那痨病鬼还没断气吗？”南过满怀恶意的调侃道。

不过他这句话一出口，肥猪倒也没什么反应，肥猪身后那些监差却有几人面色狰狞的拔出了刀来。

“你这杂种，敢不敢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一个满脸伤疤的高大监差将佩刀指向了南过的咽喉。

“你叫我什么？敢不敢把那两个字再说一遍！”南过阴森的冷笑着，同样用目光盯住了对方的喉咙。

高大的监差咧开嘴角，露出满口惨白的牙齿，缓缓说道：“有何不敢，你就是个……”

“住口！”肥猪回过头来，对着那监差一声大吼，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高大监差虽有不甘，却也强压着胸中怒火，将佩刀收回腰间。

“南过，咱们的私怨能否先放一边，我不来招惹你，你也少来撩拨我！”肥猪语气和缓目光黯然，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已经近乎于在哀求。

“肥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敢招惹你啊！”南过笑着说道。

“敝人姓千。”肥猪毫无火气的纠正道。

“好的肥大人，里边请肥大人！”南过说道。

肥猪只是略显为难的笑笑，却并不打算计较南过的无礼言语。他转身走入大门，身后的那些狱卒监差也跟随着一同走进，南过任由那些监差鱼贯而入，待到那个脸上有疤的高大监差路过身边时，南过便伸手拦住了他。

“好狗不挡路，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大监差满脸激愤的喝道。

“作为在狗场混迹多时的老前辈，我得教你一些规矩。”南过眼神凶恶的瞪着他说道。

所以说，哪怕南过从头至尾什么也不做的话，余快照样可以生龙活虎的蹦起来诈尸。

羊角髻封了灶火，将锅里的肉汤装满了整整一瓷盆，摆在了调料桌上。余快走过来为自己装了碗米饭，然后就坐在了调料桌前的小马扎上，他用陶瓷调羹在肉汤里翻了个遍，略显不满的对着羊角髻说道：“我看你早上不是提了好肥一只羊腿回来的吗，肉怎么这么少啊，烫这么淡，还鬼混了这么多的萝卜青菜在里面。”

余快拍了拍身上那件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羊皮袄，然后就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

坦白讲，南过现在有些无颜面对余快，南过越想越是觉得，昨天那件事里他不但没能帮上余快任何的忙，反倒是一直都在添乱。南过相信，那没写完最后几笔的火之咒文应该是余快有意为之，余快在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利用魔法阵设下了一个陷阱，被人触发之后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焰剑士，见人就砍。

还记得那时余快对他说的话是“帮我守住门口，我只需要半个……”，现在想来，余快没说完的话不是“半个时辰”，或是“半个魔法”，而是“半个人的生命菁华”。

南过醒了，是被满鼻子的香味馋醒的。他翻个身，从灶台上坐了起来，看到羊角髻正在另一边煮着肉汤，沸腾的汤锅里还露出两截折断了的羊腿骨。

南过抹着满脸的口水凑了过去，走动了两步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在发疼，眼前一黑，两腿一软，他便扑通一下的跪在了那锅肉汤之前。

羊角髻循声回望，哭笑不得的骂道：“看你那点出息！”

直到这时候，南过才从日影的朝向看出，原来时间已经到了晌午了。

“好香啊，隔着一栋楼都能闻到这锅肉的香气！”

她转身拿开灶上的篾筐，将一大碗晾温了的肉汤端了出来，指了指灶旁的木桶说：“桶里有米饭。”

南过的双眼放出光来，开始像条疯狗一样吭哧吭哧的吃饭。羊角髻看得哭笑不得，又从锅里捞出了那两根骨头放进南过的碗里，南过也顾不得烫，张牙舞爪将骨头上的肉都啃了个精光。

“您老人家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南过嬉皮笑脸，伸手乞食状。

“我可怜你，谁他妈可怜我啊！”羊角髻晃着马勺插起了腰。她心情不好，一方面是她的身上也负了伤，身上的伤倒还好说，但她的脚也伤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十分难看；另一方面是昨晚土楼被围攻时，菜市场的一个管事也混在其中，还曾针对她高声的骂了几句极为不堪的话，现在余快满血复活，她也想去菜市场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一把，谁知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刚迈进门，人家就跪着把这条羊腿奉给她了。

余快回头对他们笑笑，然后如同绷满的硬弓一般挥动手中长刀，一缕霸烈的刀罡随风而去。远在南门城墙上，一个准备悄悄逃出狗场的人被这记彪悍的刀罡一劈两半，腰腹以下的身体坠下了城墙，并未立时断气的上半身发出一声惨叫，他用两手撑着残缺的身体在城垛上爬行着，如瓢泼般的血液狂涌而出，他却不敢回头去看，用手向前攀出一步，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望着南门之外那片宽阔平坦的栈道，望着山间那萧索寂寥的林木，眼中既是无限的憧憬，又是绝望的懊丧。

笃的一声空响，这个人的上半身终于跌下了城墙，摔成了饼。

她看上菜市场的羊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拿人家手短，现在白白到手，她反倒不好借题发飙，可是当她回到厨房将羊肉洗净下锅，才发觉自己心里那股火并不曾消散。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南过捂着咕噜咕噜乱叫的肚皮，讨好的说道，“南夫人！”

羊角髻晃着马勺，一时间觉得忍俊不禁，这声“南夫人”，昨天听西门门主喊的时候她还不觉得什么，可刚刚被南过这么一叫，瞬间好像心里被只猫抓了一下似的。

看着那几个远去的身影，余快懒散的吐了口浊气，他无奈的幻想着，现在手里要是有支烟该多好。很快的，他就打消了这个非分之想，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行云流水般抽出腰间的名刀“杀人”。

一瞬间的血煞盈天，让清理废墟的那几人都战战兢兢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每个人都汗湿重衣的僵固在原地，有个年岁大些的人直接被惊悸得跌坐在了身下的碎石上。

“忙你们的，不用理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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