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茶吃六七分留得二三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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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过似笑非笑的望着老妇人,他这一席话,勉强也算得上是掷地有声了。

老妇的眼眸不再那样暗淡,身为东门之主,她更加了解所谓狗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片地方需要的是残暴之人的凶煞之气,若南过这样只图安逸过活的人,狗场又怎会容得他长久。可这话却不能说破,这与她的私心是另一码事。

“老太太,我们能敬茶了吗?”南过爬起身来,从新整了整衣领。

“昨晚有人调戏我媳妇,还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事儿,您管不管!”南过说道。

“老太太,有个事我得向您汇报一下!”南过带着极力隐藏的一丝亢奋,搓着两只手说道。

“何事?”老妇用厌倦的目光打望着他。

“茶已敬过,没别的事你们便去吧!”老妇搓了搓指节对二人说道。

羊角髻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她从未想过这老女人会如此简单的放自己成婚,她这两天为了防备老妇的种种刁难与刺探想了许多法子,却不曾想今天这茶敬得会这般容易。

老妇对魏静常静摆摆手,示意送客。

“然后我以那死鬼遗孀的身份,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她在这狗场中的等级地位,但等级低下的那些人自是不服气的,都扬言要来挑战我,我也来者不拒,修为荒废了十年,但毕竟根基还在,对付一些空有蛮力的武夫还算游刃有余,后来碰上几个扎手的术士,确实也让我惨淡的输了几擂,但错有错着,这一番荣辱曲折的经历加之那十年间的心境沉淀,让我胸怀变得透彻通明,我战强敌,登卑塔,修为进境一日千里,等到我稳稳的迈入复夺后期,我就去找当初抽刀毁了我这一生的那位门主,我以为当时的我可以蔑视任何人,我以为我计算清晰了将来的所有事,杀了他之后,其他三位门主或多或少都会对我产生忌惮,那时我一走了之,离开这肮脏龌龊苟且污秽的地方,谁又能拦得住我。只可惜,我还是没能算过他,他从没想过胜了我,却也从没想过放了我。”

老妇人转过头来,清湛的双瞳用力的逼视着南过的脸,不喜不悲的对他说道:“老实和你说说吧,这丫头与当初的我实在太像,我对她是有私心的,这座狗场,没人能轻易离开,想让她将来过活得好些,也无非就是让她走我的老路,一步步打熬心智,一点点提升修为,最终杀了我,成为这一门之主,可这一切有个前提。”

“您要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反正就是我得死呗。”南过打了个呵欠说道,语气平淡得就像他在说的并非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句“吃了吗您呐”。

老妇再无其他言语,抬起手来拍了两下巴掌。片刻后,在门口静候多时的常静与魏静端着一应茶具走了进来,二人站在茶案旁手法娴熟的烫杯洗茶,时过少顷,两盏香茗便已冲露得芬芳似溢。

南过与羊角髻纷纷接过茶盅,恭敬的捧到老妇面前,南过深深一揖奉上香茶,老妇伸手端起,只饮了三四分便放到一旁,复又接过羊角髻递上来的那杯,也只是潦草饮了一半。

“你这小子太狂妄了,就凭你那点微末道行,又怎么敢保证会在狗场的擂台上百战百胜,碰上下大注的对手,只要你输了三五次,家中就再无隔夜之粮,那时你又拿什么来养她,你的这番豪言壮语能当饭吃吗?”老妇直视着南过,语气仍旧平淡,气势上却有些开始咄咄逼人了。

“想在这里过日子,又不是只有赌斗挑战这一条路。”南过将双手插在胸前,略带着些许得意的说道,“我跟她都商量过了,将来要在狗场中开一家饭馆,您还不知道吧,她烧菜的手艺简直没话说,只要我们一开张,肯定生意火爆人满为患。如果店面足够大,就摆上七八个桌位,再腾出两三个雅间,那时候她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我们家的特色菜品就要限时限量的供应。如果店面不够大的话,也有办法,我们就以预定外送为主,您想吃什么,就提前吩咐人送来定金和菜单,我们会按时将酒菜送到您的家门口,如果送餐过了时限,或是饭菜有明显的质量问题,您都可以拒付尾款。这都还只是初步构想,更细致的安排需要在经营中逐步调整,反正大体构架就是前台有我,后厨有她,这样的生意充实而又没有太多风险,难道不比打斗拼杀十指染血赚来的钱更踏实吗。我说我要养她,可不是让她跟着我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决不让她时刻担心着我会被人打死,她又被人抓回快活居,即便哪一天我有机会离开这里,我也肯定会带上她一起走,绝不留她在这里给人当成一个笑话。您说她对我心怀愧疚藏藏掖掖,我觉得这并没什么奇怪,哪个女人出嫁不是一场押上自己后半生的豪赌,一定都是满心的忐忑与不安,我们才相识多久,相知多深,她如果仅凭这短短三天的相处就对我死心塌地毫无保留,那她不就成了个傻子吗,我干嘛要娶一个傻子做老婆呢?”

“你对她问心无愧,她对你藏藏掖掖,即使这样,你也甘心为她去死吗?”老妇双眼中的热诚在逐渐冷却,她越发清晰的看懂了南过是个怎样的人,个性懒散容易冲动,优柔寡断不善抉择,对待亲近之人温柔而笨拙,容易被人控制,却又讨厌被人控制,如果不是他还有几分油腔滑调的灵气,简直就和老妇口中的那个“死鬼”差相仿佛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遇上这种滥好人才是莫大的悲哀。倘使是被一个花言巧语的负心汉伤透了心,恨过骂过,哭过怨过,那份心思迟早还是会淡下来。可好男人的歹毒之处,就是他会用自己的好来伤害你,而且还不自知,他会甘心为你付出任何东西,乃至性命,他好到令你心疼,令你心惊,他耗光了自己的一切也要呵护着你。殊不知,无私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自私。

“我特么又不是傻叉,凭什么就得为她去死啊!”南过掏着鼻孔答道。

“那一年的年终大比,场外贵人带来了一头产自西方大陆的异兽,不知虚实,一时间无人敢战,卑塔临时增加了比胜的犒赏,说谁要是能够击败那头异兽,谁便能离开狗场,恢复自由之身。这对狗场中人来说,绝对是难以抗拒的最大诱惑,我家那死鬼第一个上场,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被冻碎了一手一足,又被烧的面目全非。虽然伤势惨重,但那死鬼的体魄强悍得紧,只要修养得法,月余时间便能恢复元气,但他废了一手一足,从此后再也守不住原来的地位,我们的安逸生活自然也难以为继,他会一步步跌落等级,从前那些被他压在底下的人都会凑上来狠狠踩他一脚,最后他会连我也守不住,我会像个东西一般被人不停的易手,过上比娼妓都不如的惨淡日子,我恐惧那样不生不死的活着,于是我将双手扼在了那死鬼的脖子上,起初他奋起挣扎,直到他看清了我挂着眼泪的脸,他就再也不动了。”

老妇人侧头望着窗外,双手依然在揉搓着自己粗大的指节。

羊角髻听到这句话,先是感到释然,然后是落寞。女为悦己者容,即便是将来必杀之人,被人心向往之也终究不是什么坏事。

老妇人则刚好相反,先是感到意外,随后便是了然。这就是好男人的混账之处,他们甚至不愿珍视之人对自己抱有丁点的愧疚之心,可纸里包不住火,这份心机注定还是会被察觉到,那时候,便是另一番永无宁日的撕心裂肺。

“我有本事养活她,为什么还要让她自己去打打杀杀。恕我直言,您把事情想的太绝对了,也太想当然了,您的那把椅子,她未必看得上,也当真坐不起。”南过拉长了声调说道,然后偷偷用羊角髻的裙子擦了擦手。

老妇继续以自己沧桑的语音讲述着故事。

“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我丢掉了我所有的傲慢张扬与羞耻心,变得比任何妓女还要像个妓女,直到有人说想娶我。我当时觉得那就是个笑话,想娶我的人则是个更大的笑话,但我还是答应了,因为他的等级不低,身资厚实,按照妓女的逻辑来看,跟了他无疑是个绝佳的归宿,每天只需伺候这一个男人就能衣食无忧。可我却没料到,那死鬼居然还把我当成个人看,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我缺什么,他就送什么,我说不想,他便绝不会碰我一个指头。都说女人如玉,这话我是信的,我被那死鬼打磨了几年,终于被盘活了,有了生气,有了念头,有了活生生的样子,即使我的气垒已经再度凝聚,我也只是想安安心心的守着那个死鬼过完下半生。”

这时候,羊角髻垂下头去,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脚边的南过,一个闪念间,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后、二十年后的她与他,那将又是一对儿不知进取,只图安逸的平凡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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