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总裁

钱谦益府中自然是风雅之至，沏出几盏清茶，喝一口，口角噙香，浸于心脾。郑芝龙今日遇上了风雅大家，玩上了太极推手，要是这么聊下去，只怕聊上一天还在兜圈子。郑芝龙虽然有点上火，却又莫之奈何。一咬牙，匪气这一下腾地窜了上来，当下直奔主题道：

“钱大人，现如今满朝官员都忙着进谏，进谏，嘿嘿，我看这进谏，无非就是以诽谤皇上为乐事，我看当今皇上被逼疯了，被气疯了，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请问，朝臣这般不管不顾，把皇上逼成这样，这朝政到底还要不要干了？钱大人是东林领袖，众望所归。难道也要不顾大局，对这种局面无动于衷吗！”

钱谦益对郑芝龙如此说话，心中窃笑，心道你这保皇党的马脚好不容易先露出来了，哼哼，想来我这里做说客吗？我钱谦益正在观望之中，想不到你郑芝龙第一个坐不住了，呵呵，强逼我表态吗？忒小瞧我钱某了，当下肃然道：

郑芝龙见瞿式耜还没有把道理说透，于是补充道：

“钱大人，这工商联也是大人你极力扶持起来的，也是大人你的一番心血啊！若是坐视宗室子弟坐大，届时不光是我，恐怕连您老的学生，到时也不过是在工商联挂个虚衔罢了，东林士子在工商联的影响也必将日渐式微。如今局面，皇上要搞的理工科秀才、举人制度通不过，军事工程学院对于大明士子的吸引力有限，但是对于宗室子弟的吸引力却是最大，他们既然考不了科举，进军事学院从军者又毕竟是少数，这些宗室子弟的唯一晋身之道就是进入军事工程学院。朱统一已经是有例在先，入军工学院之后不几日就进了工商联当官，所以宗室子弟如今是争先恐后报名进入军工学院。偏偏其他士子在得知理工科举人制度未获通过之后，报名就很不踊跃，我担心这样下去，过不多久，这工商联便是宗室子弟的天下，到时郑某和大人您的学生，说不定还要看宗室子弟的眼色行事，那岂不是纯粹为他人作嫁衣裳！”

郑芝龙这番话说得诚恳之至，俨然若是不采取措施，东林党便会立即被工商联边缘化一样，自己也是利益攸关者，与东林党利益攸关，当然便要共谋对策。钱谦益听到这里，这才觉得事情确是有点严重，东林党好不容易在工商联这块阵地享有一些话语权，若是任由局势发展，宗室那些蝗虫先是占据军工学院，上了军工学院的阶梯，下一步就顺理成章能够踏入工商联，毕竟如今的工商联更需要军工学院那些学有专长的学生，这个道理钱谦益如何不懂！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牵涉到东林士子的进阶问题，郑芝龙捅到了老先生的痛处，钱谦益哪能再装糊涂。钱谦益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说道：

“宗室子弟坐大，嗯，倒确乎是一个不可不防的问题。郑大人担心的有理，却不知郑大人有何对策？”

钱谦益已知郑芝龙来意，却故意有此一问。

瞿式耜今天只是配角，凡事只是配合郑芝龙，关键之时话还得郑芝龙来说，郑芝龙只能把戏一演到底：

“钱大人，我以为皇上要搞的那个军工学院毕业授予举人的旨意，最好让它顺利通过，如此一来，士子们有了奔头，宗室子弟也就不会一家独大。论考试，宗室子弟再有能耐，考得过天下士子吗！考得过人才济济的东林士子吗！若是凭考试进入军工学院，依我看，宗室子弟能占一成之数就烧高香了。如此，东林士子在军工学院也将是后继有人，就再也不愁工商联被鸠占鹊巢了！钱大人，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道理！”

钱谦益点点头，也心知这位郑芝龙话说得冠冕堂皇，俨然处处为东林着想，其实一方面他怕宗室子弟一家独大，把他架空，另一方面他自己开办公私合营造船厂，这造船厂需要理工方面的人才不是一点半点，总不能都请宗室子弟来他的船厂吧，因此郑芝龙就差骂娘了，若是没有人才，造铁船，造个鸟啊！钱谦益当然早就听说此事，只是不点破而已。

钱谦益心中已有区处。科举不改革，东林士子在科举上占有优势不错，但是宗室势力崛起，却明摆着会挤掉东林在工商联以至于工商界的发展空间。科举改革，东林士子在传统科举上依旧占优，在军工学院新科举上也可占尽先机，长期经营的话，军工学院的教育也必有东林一席之地。科举改革之后，东林士子又多了一条进阶之路，当然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宗室在工商联鸠占鹊巢，此消彼长，将来实难挽回。计议已定，可依然还是不动声色，只是说道：

“关于皇上这个旨意，嗯，也确是务实之举。现在看来，若是旨意通过，宗室在军工学院一家独大也确乎不能得逞。可是皇上这道旨意，老夫曾经也是反对过的，之所以反对，也是基于圣贤教诲，圣贤之道乃立国之本、立身之本，舍本逐末，大道之不行，恐天下道统从此无以维系也！何况，就算老夫赞成皇上旨意，群臣仍是执意反对，也决无可能通过。郑大人，老夫这么说，你不反对吧！”

郑芝龙听钱谦益此言，便知其已入榖中，郑芝龙的演技也是神品，又换了一副嘴脸，说道：

“钱大人，恕在下狂妄，据在下揣摩，皇上最近的举动，是对臣下很不满意啊。臣子们跟皇上对抗，真的抗得过皇上吗？皇上现在新军就是御林军，战力的强悍，对皇上之忠心，钱大人心知肚明。试问此种情况，又有谁敢对抗到底！难道要皇上先低头吗！笑话！自然是臣子们先低头。实不相瞒，如今群臣的阵营已经分化，瓦解只在朝夕之间。这个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觉得钱大人应该顺势而为，应该支持一下皇上才对！先一步顺应时势则处处主动，若到万不得已再响应，那就两面不讨好，一前一后，两者有天壤之别。在下与钱大人本就是互相提携，毕竟在下竞选工商联得钱大人支持甚多，工商联也算是与东林最为亲近，在下愿与东林同进退，共荣辱。这一回，钱大人无妨相信一次郑某，郑某已经看准了风向，钱大人若能及时转舵，以钱大人在士林的影响力，这理工科授予举人一事，必然能够顺利通过。钱大人肯信在下一次吗？”

钱谦益哈哈一笑，说道：

“郑大人常年在海上经营，自然是善观风向，既然郑大人看准了风向，那便依郑大人所言就是。”

郑芝龙原本在海上讨生活，最专业的技能之一就是见风使舵。郑芝龙当然不懂得什么空气动力学和流体力学，关于风帆的伯努利气流理论要到1738年才问世，但是很久很久之前，先辈们就已经懂得如何在逆风中顶风行船，那可不是简单地船行“之”字就可以顶风前行的。个中最大的奥妙就是要懂得如何见风使舵，最顶尖的舵手，凭借经验便能控制最佳迎风角，使得逆风之下船行最速。有经典名言曰“大海航行靠舵手”，说的便是舵手见风使舵的本事，在风帆动力时代，舵手总是不断地调整尾舵，指挥调整风帆达到最佳迎风角，即便顶风亦能前行，舵手们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称一绝，当然这些舵手只是知其然，实不知其所以然也。

钱谦益在历史上也是见风使舵之辈，当然明白见风使舵的时机至关重要。不过他还有一点不太放心，钱谦益担心道：

“郑大人，据你看，皇上最近对井田制那么热心，又是为何？”

郑芝龙此时心情大为放松，心说只要钱谦益出力，那个理工科文凭之事便能迎刃而解。闻言笑道：

“据我所知，皇上在宫中炼丹，那也是一个幌子，实则是想借机办一个化学私学学校。现在若是理工科举人制度通过，则炼丹必然无疾而终。哈哈！那个井田制，皇上不是让辩论吗？也就是转移一下群臣的注意力罢了。”

瞿式耜此时也是心中一宽，郑芝龙既然说服了老师，那下一步就一切好办。乘机说道：

“老师，学生以为，那井田制，无非就是一个引子，是想引出一番话题。老师，学生带来了黄宗羲的一篇文章，老师不妨看看，学生以为此文甚好。黄宗羲托学生跟老师说说，他怕自己人微言轻，想请老师指正一番，指正之后也署上一个名字，或者请老师写一个推荐，这样发表出来，才有影响力。老师，您看呢？”

钱谦益瞟一眼瞿式耜，发现这个清廉的学生竟也有了如此深的城府，有了如此这般的算计，不禁刮目相看起来。

看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送高帽一顶，世事便有转圜之机。郑芝龙通晓数国语言，曾经还是外交高手，情商绝对一流，哪能不明白此中道理，当下任由瞿式耜唱起红脸。瞿式耜见老师动问，当下叹息道：

“老师关注朝局，没有留意工商联，学生自然是明白的。学生也许是杞人忧天，不过学生一说老师便知，如今工商联里面，宗室的实力逐渐坐大，而今皇上对于宗室一切放开，唯独宗室不能考举人进士，这一来宗室子弟便蜂拥报名进入军事工程学院，加上朱统一在工商联搞得风生水起，学生担心，日后工商联这一系，说不定就是宗室子弟的天下了。”

“老师，郑大人所言，不过是担心朝政废弛。目前这局面，进谏似乎无休无止，而皇上偏偏不肯纳谏，群臣进谏自是一片忠心不假，不过若是进谏过激，反而导致皇上拒不纳谏，甚而变本加厉，恐怕也不妥当。如今我工商联新立，说起来若是没有老师的鼎力支持，工商联诸事恐怕难以做到现在这个样子。但是现在工商联的局面并不乐观啊，所以也正是郑大人和学生要一起来请教老师的原因，学生想，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老师才能想出法子。”

瞿式耜本不是个善拍马屁之人，但是历史上瞿式耜曾经从澳门葡萄牙人手上借兵300抗清，后来官至南明永历朝兵部尚书，当然有些从权的手腕，何况给老师多送两顶高帽那也是弟子应有之意。果然钱谦益听了瞿式耜所言，脸色转霁，温言道：

“老夫实在想不出，你们工商联与朝政有何干系。工商联之事，便是老夫之事，这个是当初老夫与郑大人约定好了的。难道有谁跟你们工商联过不去吗？”

钱谦益是文坛领袖，东林魁首，又是官场老鸟，而且经历了一番官场沉浮，涵养功夫自是一流，当下微笑道：

“工商联之事，两位才是行家，老夫对此孤陋寡闻，恐怕是问道于盲，要让你们失望了。”

瞿式耜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这一趟来得对也不对，却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郑大人，此话怎讲！难道只有郑大人对皇上一片忠心？皇上近日有些荒唐之举，臣子进谏这是理所当然，敢于进谏才是忠臣，否则便是佞臣。老夫虽没有铮铮铁骨，却也知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道理，郑大人，是不是皇上让你来传话，让老夫上表讨好皇上，要老夫做一个千夫所指的奸佞吗！”

瞿式耜一看有点僵，连忙居中转圜道：

钱谦益见郑芝龙装楞扮傻，不禁莞尔，要说弯弯绕的肠子，老夫又岂能输过你！于是笑道：

“郑大人，朝中的风向，老夫更是糊涂啊！皇上一会儿东风，一会儿西风，再一忽儿又是东南风，你还没有反应过来，马上风向又转为西北风了，老夫两眼昏花，早已晕了，哪里辨得清东南西北风啊！倒是郑大人，是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再不济，想必也比老夫看得清楚些，郑大人啊，有道是，术业有专攻，这辨识风向当然是你郑大人的拿手好戏，来来来，一边品茶，一边为老夫解解惑。”

“老师，倒也不是仅仅关于工商联的，郑大人关心朝局，有心要跟老师讨教一番。学生不揣冒昧，也跟着郑大人一起来了。”

钱谦益对郑芝龙造访，自然是十分客气，对于朝局，不光是你郑芝龙关心，难道老夫就不关心吗！且听你有些什么道道说来，故而微笑道：

郑芝龙笑着说：

“钱大人客气了！在下慕钱大人高义雅致，是特意来请教的。”

“对于朝局，老夫也有点糊涂，郑大人有何看法，不妨赐教！郑大人要是看得起老夫，便请开诚布公，有何见解，但请说来。”

郑芝龙拱拱手，说道：

“在下不学无术，说不上有什么见识。不过，在下常年在海上航船，钱大人应该知道，海上航船，最要紧之处就是辨识风向，只有看准风向，这才好行船。在下看当今朝局，风向有所不明，故而特来登门请教，还望钱大人指点迷津。”

钱谦益府上，今日，郑芝龙和瞿式耜两位工商联大佬联袂登门造访，钱谦益当然是笑脸相迎，道：

“今日工商联主席副主席大驾光临，敝舍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瞿式耜是钱谦益正儿八经的学生，一听老师如此说，连说：“不敢不敢！学生乃是前来看望老师，请老师指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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