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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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黑透了,雨势仍不见小。景王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上了我的马车。车顶吊了几盏琉璃灯,我命下人撤了茶几,让他趴在褥垫上,将车帘仔细遮挡了,从发髻里抽出几根银针,炙烤过后,淬过曼陀罗,封住他颈背部几大穴位。他立即陷入沉沉的昏睡中,流血也很快便止住了,我轻手轻脚地帮他清理了伤口,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不过盏茶时间,他在昏迷里应该感觉不到一丝痛苦。璀璨流转的琉璃灯光下,他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侧脸,紧抿的坚毅薄唇,微蹙的剑眉,在纯净的睡梦里凭添了一丝柔和。

我一阵头晕目眩,好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诱人的陷涡,我心里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慌,拼命挣扎着逃离,却陷得愈深,最终弃械投降。

我拿开毯子,提着鼻子左右闻了闻,我从来不涂香粉胭脂,哪里来的香气?我方才明白是被他调侃了,撇了撇嘴说道:“我只闻到满身的药味和粳米粥的香气。”

他低声闷笑,用手握拳抵在嘴边道,“我的安生原来是属小馋猫的,鼻子这般灵。”

我大窘,做势要打,被他捉住手腕猛地拽进怀里,那股好闻的龙涎香将我包围起来。

我惊呼一声,“景王,你的伤!”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充满了磁性,“叫我景辞,我是顾安生的景辞。”

我的城池被他彻底地攻陷了,我无法抗拒地沉溺在他的温柔乡里,他没有说“顾安生,我喜欢你”,只一句简单的“顾安生的景辞”,便令我丟盔弃甲。我们的爱来的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而然,好像伴着那天黎明的曙光一起苏醒,然后顷刻间金色的光芒万丈,喷礴而出。

一发不可收拾。

那几日,我们就如同那江南的烟雨一般极尽痴缠,走走停停,赏落日余晖,沐浴月色如水,晕染挥霍着属于彼此的幸福与安然。

我说,你是顾安生的景辞。

他说,你是景辞的顾安生。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护你安然一生。

我靠在他一侧的肩上,说,景辞,誓言太虚无缥缈,我好像在做梦。

他拉过我右手的食指,狠狠地咬下去,有殷红的血流出。他用温热的唇轻轻地吸吮我的指头,一片*。

“傻瓜,让你记住,你会痛,证明你不是做梦。”

然后将我的指头包裹成粽子,笨拙地拿不起筷子。

他耐心地一口一口喂我,将我的抗议堵进嘴里。

马车进了扬州境内,景辞的侍卫频繁地来向他汇报事情,避开了我悄声细语,他微蹙了眉头,偶尔望向我,心不在焉。

我偎进他的怀里,用手心磨挲他的下巴,或是用指尖描摹他好看的眉眼。

他捉住我游离的手,放到唇边轻啄,“安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一定要记得,我爱你。”

我“呵呵”地笑,“景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过了乡镇,即将进入扬州城的时候,马车被官兵重重包围了。

景辞正在教我吹笛子,对此视而不见,将一段《梅花引》吹得婉转凄凉。

一曲终了。

为首的将领向着马车深深一揖,“末将见过景王殿下。皇上有旨,宣顾安生小姐进宫。”

景辞并不理会,把笛子递给我,“可是学会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翠绿莹润的笛子,无奈地笑道,“我还是治病救人比较拿手一点,这种风雅的事情做不来。”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沉声对外说到,“安生已是本王的王妃,她前些时日遇到一拨悍匪,受了惊吓,离不开本王,恐难从命。”

车外的将领有些为难,“王爷,你应该知道,上面的人患了心疾,已经不能再拖。”

景辞撩开车帘,拉起我裹满了药布的手指伸出车外,“王妃混乱之中,手指受伤骨折,怕是不能为圣上分忧解难了。”

那首领似是犹豫片刻,“王爷莫让属下为难。”

景辞冷笑一声道,“大人也莫强人所难。”

“景王这是要抗旨不遵了!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气!”首领变了脸,向后挥手,“传圣上口谕,留顾安生活口,其他人杀无赦!”

景辞眸中瞬间一片冰冷,沉如古潭,“我们兄弟们他势必要赶尽杀绝了,可惜,晚了!”

他转身向我轻浅一笑,如寒冰乍裂,“安生,等我,许你一生安然荣华。”

我的后颈部猛然一痛。

昏迷前,看到有无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衣襟下摆处皆金线绣了醒目的太阳。

重叠了我的噩梦。

我从毯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抬眼看他气色,“你还好吧?你昨天失血过多,昏睡过去了。”

他侧脸看看包扎整齐的伤口,自嘲道,“果然温柔乡亦英雄冢,进了安生的马车,竟然这般没出息,被香气冲晕了头脑。”

第二日清晨,在一片清脆的鸡鸣鸟啼中醒过来,睁开惺忪睡眼,景王正单手支额,双目灼灼地望着我,幽黑深邃的眸子深不见底。见我醒来,展颜一笑,眼底眉稍皆魅惑。

我双颊烧灼,慌乱地用毯子蒙了头,低低道,“景王殿下……”

他低哑地轻笑一声,“安生,叫我景辞吧。”

传闻当今圣上多疑狠辣,在先皇的五位皇子中排行第二,除了景王爷,其他三位皇子或谋逆被立斩,或战死沙场,或遇刺身亡,每桩每件皆与圣上脱不了干系。皇上与景王表面上兄友弟恭,君贤臣忠,暗里却是百般试探。景王能够明哲保身,安然无恙,不得不说他大智若愚,断然不会如表面看起来这般温良谦恭。

这样的男人果真是危险的,尽量少惹为妙。

景王一路上对我颇多照拂,万事打点细心周到,恪守礼仪,有事情需要商量也尽量让小悠通传,对我客气而疏离。我想,母亲有些多虑了。

(五)

我们唯恐匪人卷土重来,收拾利落后连夜赶路,最终借宿在一家农家小院里。借了主人锅灶熬了几付汤药,给景王和伤势较重的几个人喝下。院里住宿条件并不好,我就自作主张,让景王睡在了车里。熬到夜半,见他睡得香甜,并无烧热,便熄了琉璃灯,裹着毯子缩在角落里安心地睡下了。

有忠心的护卫解了我们的危难,下人也逐渐胆大从容起来,匪人见占不得便宜,一声唿哨瞬间撤得无影无踪。

我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命下人就地搭起简易帐篷,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到下一个村镇再寻大夫治疗。所幸都并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而景王的伤势最重,马车里虽然带了上好的创伤药,但是他的伤口血流如注,根本就止不住。

我知道,父亲这样急着让我离家,应该就是让我避开景王。我自师父离世回到府里,母亲便开始管束我,反对我外出,要我在家里安心学些女红针弊,习些大家礼仪,半年里几乎足不出户。况且如今暴政,乡野间颇多神秘组织和悍匪,世道不安,父亲仓促间让我离家,必定与景王的来访逃不离干系的。景王乃是当今堂堂王爷,身份尊贵,云端高阳,在长安城里可谓阅尽千帆,又怎会对我这乡野里的粗陋丫头感兴趣。他所谓的不择门户,也只是不想让皇上怀疑他结党营私有所图谋罢了吧?

思及此处,我的心口感到结结实实地堵了一口郁闷之气。

我低声呵斥小悠,要她举止稳重些,莫失了府里颜面。她方吐吐舌头,悻悻地放下车帘,无聊地支了下巴打瞌睡。

母亲临行前的叮嘱我自然记得。

车马行至第四天,又飘起淅淅沥沥的雨,天地间一片空濛灰败。下人们都取出蓑衣斗笠穿戴了,继续赶路。道路逐渐泥泞起来,耽搁了行程。黄昏时,才走出荒野,进了一片暗昏的林子。

车夫说出了这片静谧的树林,前方再行几里,便有村镇歇脚,我们却在这里遭遇了一拨悍匪,人数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且身手狠毒彪悍。府里下人平日里仗势耀武扬威还可以,遇到这般狠厉的玩命之徒,早已软了手脚,不堪抵挡。多亏景王和他的两个侍卫临危不惧,暂时护得我的周全。

慌乱中,有一名土匪趁人不备,上了我的马车,满脸的污血将小悠吓得魂飞魄散,惊声尖叫。景王正被几个歹人合力纠缠,苦无分身,又担心我们的安危乱了方寸,被人从背后暗算,剑柄自肩胛骨贯穿。

(四)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毡,半靠着软垫看书饮茶,初始觉得还算舒适安逸,颠簸得远了,便感到浑身酸软乏力。

小悠自上了马车,便显得兴奋莫名,频频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景王打马行在马车的前面,背脊笔挺,气宇轩昂,偶尔被小悠的大呼小叫吸引了目光,回首淡然一笑,风华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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