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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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樊婕妤一直看江修容不顺眼,”千奕冷笑道,“不过是借机挑事罢了。”

“臣妾没有胡说,江氏怀有二心,罪大恶极。”樊璎珞取出一封信,命阿遥呈给许秋盈,“这是小萱死时揣在身上的,她本想向陛下和娘娘揭发此事,没想到被江氏先发现,小萱惨遭毒手……臣妾请求娘娘严惩淫乱后宫的杀人凶手,为小萱做主!”

信是小萱的笔迹,上面写了汭屿和池南有私情,并详细列举了二人在宫中私下会面的时间地点,并称有实证。许秋盈见上面言之凿凿,便将信递给汭屿。

“你看我做什么?现在是在说你的事。”樊璎珞的底气弱了几分,复打起精神道,“就算定情信物不在你身上,也定在你殿中。贵妃娘娘,臣妾请求召见长邑侯,搜查猗兰殿,待人赃并获,看她还有何话说!”

“贵妃,”晴宁皱眉起身劝道,“天色已晚,搜宫还要请陛下圣旨,您看——”

“贵妃去请吧,”汭屿略扬起下巴,“臣妾无惧。”

晴宁一震,不免有些怪她不识时务,只好闪在一边。

此刻池南正在建德殿与高乾商讨北境军情,听了缃翠的奏请高乾心有不悦,池南却表示既然事关自己愿意去自证清白,于是便请高乾带他来颐华殿。许秋盈叙述了事情的经过,高乾坐在堂上满脸阴沉,始终一言不发。

“原来夫人是说这个,真是太有心了。”池南笑着对樊璎珞行礼道,“宫中多有驱虫之药,宫殿建筑该不会有白蚁蛀蚀,臣那日只不过觉得奇怪,才将细枝末节的证据呈给江修容,请她代为转交而已。万一真有人故技重施,岂不是要置陛下于危险中了?”

“江修容怎么说?”

“回陛下,”汭屿低头恭敬道,“臣妾自入宫,一直以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先,私情之事纯属无中生有。但兰台白蚁一事关乎皇后,臣妾以为万不能放过。”

“陛下,她这是在转移陛下视线!”樊璎珞急道,“她不敢让陛下搜猗兰殿,就串通长邑侯编造出了什么白蚁,陛下不能信她!”

“陛下,臣请求两件事一同彻查。”池南淡定自若,与汭屿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臣好歹是个受陛下敕封的侯爷,绝不能容忍自己背上私通宫妃的罪名。”

见二人一再坚持,高乾便同意了,命王德瑞带人前去搜宫。过了一刻,王德瑞来回明殿中并未发现樊璎珞所说的情书和定情信物,唯一眼生的只有汭屿妆盒中的香囊,上面绣了南天竹的花样。

“陛下,”樊璎珞跪下道,“此纹名为南天竹,合了长邑侯的名讳。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樊婕妤也太少见多怪了。”魏雨时忍不住开口讽道,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却与搜出来的图样相同,“陛下,臣妾与江修容、粟才人同是沂州出身。沂州女儿自古以南天竹为吉祥花,祈求消灾解困,福寿绵长。陛下请看,臣妾身上也戴着。难道樊婕妤想说臣妾也与长邑侯有私情么?”

高乾想着朝事,早就有些不耐烦了。樊璎珞惊慌失措地摇着头,小萱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她不相信居然会一点破绽都没有。璎珞看看四周,见众人都像看笑话似的看着她,不禁涨红了脸。

“一定是江氏事先销毁了!”她语无伦次道,“陛下若想拿到物证,不如严审江修容和梧桐!”

“依你的意思,是不是连本侯也要用刑啊?”

池南素来见不惯女人搬弄口舌挑唆是非,不由得恼火地堵住了樊璎珞的话头。高乾轻咳一声,众人立刻低下了头。

“其实也不必严刑逼供,就算猗兰殿真的搜出什么臣妾也不会觉得意外。一个懂医术的人,宫里搜出来些药材、毒物,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汭屿淡然开口,重重地咬着“毒物”两个字,“樊婕妤,你说对不对?”

既然你主动出手,那我们就新仇旧账一起算。

“陛下,臣妾有事禀奏。”汭屿无视佳林尔丹怯怯的发问,跪下禀道,“昔日万婕妤初有身孕时胎气不稳,皆因樊婕妤送了一卷书给万婕妤,书卷的卷轴和绳子被蟾酥和冰片浸泡过,易导致畸胎或小产。幸亏臣妾发现得早,万婕妤和腹中孩儿才躲过一劫。”

“你胡说,我没送过什么书卷!”樊璎珞立即反驳道,“陛下,她是在报复臣妾!”

高乾靠在椅背上,像是厌恶已极。

“回陛下,樊婕妤将此卷赠予臣妾,臣妾满心欢喜,直到那日江修容来看臣妾——”万山仪小心道,“臣妾为保龙胎只得求江修容为臣妾隐瞒此事。”

“臣妾已将书卷封于匣内存在凤仪殿,陛下一问便知。”

“陛下,别听她们一派胡言,臣妾没见过那东西。”对于这个指控,樊璎珞只是矢口否认,“谁不知道她是皇后的人,这一切都是江修容与皇后在报复臣妾!”

“樊婕妤口口声声说江修容与皇后报复,可她们为什么要来报复你呢?”千奕恰到好处地轻笑着,“难道樊婕妤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

“你——”樊璎珞争辩不过,转头看着汭屿,“什么封于匣内,分明就是口说无凭!有本事你拿来那证据,我与你当面对质!”

“证据在本宫这里。”

上官湄扶着小亚的手出现在殿门口,晋婉跟在她身后一起走进来。

“皇后怎么来了?”高乾忙让上官湄坐在她身边,又让人给晋婉搬了座椅。

“臣妾听闻颐华殿出了些事情,就特地传了御医过来。”上官湄将匣子交给高乾,唇上仍无半点血色,“江修容那日将书卷呈给本宫,本宫想着现在既是贵妃主事理应交与贵妃,后来拖着竟给忘了。”她勉强一笑,“樊婕妤,你知道万婕妤的喜好,本宫权当你是好意。且不说你是否下了药,本宫看单是这绢帛上的鬼怪图画就十分骇人,难不成樊婕妤还别有用心?”

“娘娘莫要冤枉臣妾,《道德经》里何来鬼怪——”

“你不是说没见过么?”上官湄不禁嗔笑,“你怎么知道是《道德经》?”

樊璎珞张了张嘴噎在原地,御医进殿查验了书卷,验证了汭屿的话。晋婉虽然有心,也自知无法再为她说情,只低头绞弄着裙带。

“臣妾没有害她!”樊璎珞慌张着望向四周的人,求助似地去拉魏雨时的裙角,“魏昭媛,当日你我同在玉堂殿,我们明明都很关心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雨时无话可说。”魏雨时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裙摆,起身道,“陛下,娘娘,那日臣妾的确在场,樊婕妤也的确送了《道德经》作为厚礼,还嘱咐万婕妤要细细品读,不要辜负了她一番美意。”

“魏昭媛,你——”

“不过陛下也不必在意臣妾的话,更不必动怒。”魏雨时再次行礼,语气中多了淡然的暗讽,“正如樊婕妤昔日所言,像臣妾和江修容这样边境平民小户的出身,说的话又怎能令人信服呢?”

高乾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整间屋子里的气氛也跟着变了。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不待樊璎珞再次申辩,上官湄便正色道:“江修容,樊婕妤让陛下搜你住所,当众让你难堪,现在本宫给你个机会,你来说怎么办吧。”

汭屿微微一笑,轻吐出几个字:“请君入瓮。”

“好。”

高乾一挥手,王德瑞又带着侍卫和御医往嘉怡轩去了。果如汭屿所言,嘉怡轩有很多上锁的匣子,里面装了各式药材,其中就有蟾酥和冰片。王德瑞还在嘉怡轩后院土中挖出一个菌蒲,上面生了许多白蚁,御医证实该群落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在证据面前,樊璎珞瞠目结舌。侍女阿遥见状,便膝行到高乾和上官湄面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据阿遥的供述,樊璎珞逼她向御医索要冰片等药物,又让她在丛林深处寻找菌蒲,且数月来不许人靠近她的卧房。

见阿遥出卖自己,樊璎珞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恼羞成怒地冲上去抓住她的衣领质问。

“璎珞!”

晋婉话音未落,阿遥便倒了下去。汭屿探了阿遥的鼻息,又掰开樊璎珞的手,发现她手上还沾着少许红色。

“朱砂?”汭屿看着全无气息的阿遥,压住满腔怒火,“你杀了她……”

“我没有……”璎珞瘫坐在地,不停地向后躲,“不是我……”

事已至此,樊璎珞再无生路,高乾将她以谋害皇后和皇嗣之罪正法。变故总是出人意料的,更何况是有人弄巧成拙。

“汭屿,多亏有你。”上官湄靠在枕上不停地咳嗽,缓了一阵才感激地握住汭屿的手,“若不是你及时发现猗兰殿的异常,移走伪证,怕今日有口难辩的人就是你了。”

“您别这么说,身为医者,感官灵敏是必须的。”汭屿摇摇头,“阿遥应早病入膏肓,为了隐瞒所服药物才多施了脂粉,却没想到因此露出破绽。阿遥身后站着别人,她想借樊氏之手将白蚁一事推到我身上借机除掉我,再不济还有樊氏顶罪,一箭双雕。娘娘的计策甚好,汭屿本非良善之人,她想害我可没那么容易。”

上官湄轻笑,汭屿照顾了她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还上一点点了。

害我可以,若想动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可奴婢觉得奇怪,”小亚突然插嘴道,“汭屿与君侯只单独见过三次,怎么就会被她们发现呢?”

“没错,第一次是在凤仪殿,第二次是在岚亭,我发现信件后为了看到对方才特意约了君侯第三次。”汭屿表示赞同,“娘娘可要小心,怕是这凤仪殿也不太平啊。”

“既然这样,你去把宫里的人都叫来,我要赏他们。”上官湄闭目若有所思道。

小亚依言照办,一众宫人战战兢兢地进来,又各怀惊喜地接过赏钱退下。上官湄就歪在一边,双瞳剪水,带着温和迷离的笑。待所有赏赐颁布完毕,她方收了笑意道:

“厨娘,叫琳娘的那个。”

果不其然,汭屿和小亚都愣住了。还不待两人发问,上官湄的第二句话紧随而至。

“小亚,冰之的手是什么样子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小亚不禁“啊”了一声。不错,作为一名惯用右手的厨娘,她的左手指缝和手心处竟有些许老茧;厨娘不是贵族出身,可她走路间几乎让人听不出脚步声,甚至连裙摆摩擦的声音都很小;而且,相比端茶倒水打扫庭院的婢女来说,厨娘才是一个可以自由进出凤仪殿后门而不被察觉的幕后角色。

“阿遥一直在看贵妃的脸色,这个局里可不只是阿遥。”上官湄见她懂了也就不再继续解释,只吩咐道,“说到这个……小亚,你替我备份厚礼谢谢王德瑞,若不是他暗中照顾,我恐怕要被贵妃毒死三百次了。”

不过……她真以为主动出击就能掩盖真相么?

小亚答应着,忽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宴清公主明日进宫辞别贤妃,娘娘要不要召见?”

“她既不想见我,正好我也懒得见她。”上官湄语中大有不快,“我真是太蠢了,居然用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呵,不过人死了就算了……”她见小亚和汭屿疑惑方才低低道:“我只问一句,若当日你们是那藏宝阁的掌柜,在红袖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会随便将那至宝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么?”

两人如闻惊雷,对视不语。

正说着,陈弋来传高乾的话,方婺假传圣旨刺杀何翮的证据被吏部翻出来交给了刑部。上官湄本就劳了神,现在更添了焦躁。

“可方婺不是主谋!”

“陛下知道娘娘会有此话,”陈弋恭敬道,“陛下说现在没有办法,请娘娘体谅。”

主动出击,以退为进,好厉害的手段。正愁找不出许家的破绽,他就把方婺推出来当替死鬼了。这是在干什么,向我们示威么?

后悔,是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怨恨,是因为那些无厘头的陷害。他们要毁掉的岂止是一名皇后,更是整个国家的根基啊!他们能掩饰一时,难道还能掩饰一世么!

激烈的情绪又牵起了胸口剧烈的疼痛,上官湄握紧手边的幔帐,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要相信高乾的处置。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他可以,他一定可以。

好吧,好吧。总算是有个结果,那就让该松口气的人先松口气吧。

至此,皇后之案了结。何翮、唐迪、白炎及金炜夫妇伪造证据,诬陷皇后谋反。祸首处以极刑,其余人如方婺之流均严惩不贷;姑念金炜乃两朝功臣,令撤去所有职务,终身监禁;厚葬前户部侍郎李政兴、兵部主事郭峥嵘;张骄、赵孟官复原职,以彰公道。

雪后的金府,苍茫间尚留一抹殷红。

“一步错,步步错,终是毁在她手里,还连累了你和玉儿。”

“不,不是。”

“老爷,为你,这样足够了么?”

“足够了……”

万籁俱寂,廊下的宫灯上也似覆盖着无法言说的寒冷。

“缃翠,阿遥的后事安排好了么?”

“娘娘放心。”

“那外面……也都好了么?”

“都好了。”

说罢,汭屿从怀中取出手帕,里面包着一小块木片。汭屿给众人一一看过,恍惚觉得许秋盈眼中掠过了一丝异样的光彩。

“让樊婕妤失望了,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兰台壁上的碎木。那日兰台倒塌,长邑侯受陛下之命前去查看,无意中发现了些残存的碎片。兰台虽有百年,可经历的风霜雨雪也不少了,偏偏在那日坍塌,贵妃不觉得奇怪么?”汭屿指着上面的腐痕道,“内壁上有被虫蚁啃噬过的痕迹,且应是白蚁,长邑侯觉得蹊跷才交给了我,恐怕这才是兰台倒塌的主因。樊婕妤,你还想说什么么?”

“汭屿承认和长邑侯在岚亭私下相见,可那是陛下的旨意。”汭屿容色不改,俯首对许秋盈道,“当时皇后娘娘、平瑾公主和明晔殿下均在场,臣妾再蠢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和长邑侯儿女情长吧?”

“情难自控,你还会顾及几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璎珞不以为然道,“也就是说你承认长邑侯给你定情信物了?他给的什么,你敢不敢拿出来?”

汭屿的目光划过樊璎珞和许秋盈,带了阵阵寒意,“臣妾有胆量拿,就怕有些人没胆量看。”

“本宫还在查,”许秋盈敷衍地应着,“难道樊妹妹有线索了?”

“那臣妾就直言了。”樊璎珞走到汭屿身前,阴阳怪气道,“江修容是沂州出身?”

“是。”

“这些全是污蔑之词,臣妾与长邑侯是清白的,娘娘想查就查。”汭屿冷冷地看着樊璎珞,“樊婕妤,单凭一封信好像说明不了什么吧,只要会模仿笔迹谁都能写出来。你所谓的证据呢?”

樊璎珞得意地笑了一声,传进来几个禁军守卫,几人都道某日曾见汭屿和池南在岚亭相会,池南还给了她什么东西。因距离较远,他们也没太看清。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妃面面相觑,唯汭屿面不改色。

“樊婕妤你说什么?”许秋盈惊讶道。

“江修容入宫前曾跟随一名医者学习医术对么?”

“是。”

许秋盈都已经站起身,见樊璎珞突然开口,只好再坐下问她有什么事。

“臣妾有话禀报。”樊璎珞行了个礼,目光如刀般扫过汭屿的脸,“小萱是臣妾的陪嫁侍女,若她被人所害,敢问娘娘该如何处置?”

“璎珞听闻长邑侯也是沂州人,且与江修容的师父私交甚好,想必你们也认识?”

“长邑侯和我师父亲如兄弟,与汭屿自然认识,樊婕妤到底想说什么?”

樊璎珞瞪了她一眼,转向许秋盈,“贵妃娘娘,臣妾想说的是江汭屿与长邑侯有私情,被小萱发现,是江汭屿杀了她灭口!”

年关将近,樊璎珞的近身侍女小萱意外死在了嘉怡轩。

入夜,嫔妃们都去颐华殿请安,唯惠妃未至。见父亲费尽心机也没能动摇上官湄的地位,许秋盈心里正不痛快,只与众人闲谈了一阵便要她们各自散去。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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