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汭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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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除贤妃、惠妃和万婕妤外,各位嫔妃都到了颐华殿,年近三十的汭屿骤然受宠让大家不知高乾心中是何意,只偷偷觑着许秋盈的表情,有一言没一语地闲聊着。不多时,外面宫人来报江才人前来请安。

“快请进来吧。”

许秋盈笑道,向一旁的缃翠悄悄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外看去,都想看看这个一跃而起的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

“樊婕妤什么时候能改了这尖酸刻薄的性子?”千奕冷冷地将汭屿拉到一旁,“jiang姐姐是陛下亲封的才人,难道你是想违背陛下的旨意吗?”

“贵妃娘娘在上,哪容你放肆?”樊璎珞瞪起眼睛,“千才人入宫多年,还是没学会规矩吗?我位在你之上,你敢对我不敬?”

“樊婕妤,千才人,当着本宫的面也要作口舌之争吗?”许秋盈干咳道,“江才人虽出身寒微,到底是陛下中意的人,你们为难她就是为难本宫与陛下。”

“是啊。”樊璎珞犹自不依不饶地讽刺道,“什么平民小户的出身,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奴婢,也想争荣华富贵?”

“江才人出自沂州晋国公府,何以被贬为平民小户?”魏雨时觉得樊璎珞说话过分了,立时出言反驳道,“晋国公乃是陛下加封,樊婕妤处处污蔑,才是以下犯上。”

“各位娘娘,”汭屿从心里厌恶她们尖酸刻薄夹枪带棒的做作姿态,又不能在此刻发作,只好屈膝言道,“臣妾寒门,蒙晋国公与太夫人收养,又受陛下天恩,是臣妾之幸。臣妾只希望与众位娘娘和睦相处,不给贵妃与陛下添烦扰。”

“不愧是皇后一手教导出来的,怪不得陛下对你一见钟情呢。”许秋盈笑吟吟地站起身,携了汭屿的手道,“樊婕妤,你仔细看看什么叫善识大体,你若再难为她本宫可就不依了。”

樊璎珞还想说什么,许秋盈瞪了她一眼,璎珞忙住了口。许秋盈欲转身坐回去,头上的金钗却掉了下来,尖锐处正好划过汭屿的手腕。汭屿猛地将手抽回来,手腕处立刻出现了白色的印痕,众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本宫真是不小心,”许秋盈忙不迭道歉道,“江才人没伤着吧?”

“谢贵妃关心,臣妾无事。”汭屿平静地回答,从她眼底辨识出了一丝隐秘的情愫。

“呦,贵妃这里今天真是热闹啊。”众人正说着,晋婉扶着慕意的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停在汭屿身边打量着她,“这位姐妹看着眼生得很啊。”

汭屿再拜道:“臣妾才人江氏,拜见惠妃娘娘。”

“昨日听陛下说起新宠了一位江才人,原来就是你啊。”晋婉点点头,“为何昨日不见你来给贵妃请安呢?”

“回娘娘,昨日陛下向臣妾交代移宫事宜,特下旨恩准臣妾缓一日再来拜见众位娘娘。”

“原来是这样。”晋婉端详着汭屿尖尖的下颌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眸,嘴角翘了一下,“果然很美,不但美,还成熟稳重。本宫想这姿色怕不逊于当年的贵妃吧,贵妃,你说呢?”

“难得婉惠妃今日肯来本宫这,”许秋盈正自不快,也顾不得收敛,只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没去侍奉陛下笔墨?”

“有劳贵妃操心。”晋婉的笑冷淡下来,侧脸对汭屿酸道,“如今陛下有了江才人,本宫也要逊色三分了。”

“就是。”樊璎珞也小声嘀咕着,“才册封两天,以后还不一定轻狂成什么样呢。”

见四下有些尴尬,许秋盈命缃翠端上来一盏茶送到汭屿手里。

“江才人头一次来颐华殿,”许秋盈微笑着,“本宫也没准备什么,这盏茶还请你润润嗓子吧。”

汭屿接过,低头看了一眼茶叶,又抬头看看许秋盈和缃翠,明白了她的企图,笑道:

“贵妃真是有心了,只可惜臣妾不喜欢喝此茶。”

“江才人,”魏雨时劝道,“这是贵妃的赏赐,你还是喝了吧。”

汭屿自然知道魏雨时是好心,但仍没有要喝的意思。她越是这样拖延时间,许秋盈主仆越感到心虚。许是觉得汭屿实在失礼,佳林尔丹也小声劝了几句。

“不光臣妾不喜欢,臣妾想诸位娘娘也一定不喜欢。”汭屿走到许秋盈面前,“贵妃娘娘,您喜欢么?”

许秋盈一愣,复笑道:“本宫知你今天要来特地亲自泡的茶,自然是猜着皇后与你的喜好。”

“既然如此,那臣妾要提醒娘娘下次采办茶叶时小心些。”汭屿冷笑道,用指甲拈出一片茶叶,“这不是茶叶,它叫番泻叶,泻热行滞,可导致腹痛出血,气阴虚损——”

“胡说!”许秋盈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茶叶,“本宫好心款待你,你却在六宫面前污蔑本宫!”

“贵妃说臣妾污蔑?”汭屿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沉声道,“实话告诉贵妃,臣妾在沂州时略通医道,别说是番泻叶,只要古籍有载,臣妾都能一眼分辨出来。”

此话既出,许秋盈立即自悔冒失,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江才人该对贵妃这么说话么?”晋婉忍不住道,“贵妃还能害了你?本宫看你是恃宠生骄了吧。”

“贵妃当然不会害臣妾,定是哪个下人不小心混淆了番泻叶和普洱,怎么能说是贵妃的错呢?”汭屿眯眼笑道,“既然贵妃坚称此茶没有问题,怕是臣妾看走眼了。臣妾卑微,不如惠妃娘娘替臣妾受了贵妃的美意?”

晋婉撇撇嘴,刚要命慕意接过来,许秋盈却抢先一步将茶杯打翻在地,碎瓷片溅了一地,晋婉惊异地抬头看着她。

“够了!”许秋盈勃然大怒,抬手扇了汭屿一耳光,“江汭屿,本宫对你一让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侥幸的奴婢,凭什么让惠妃证明本宫的清白?”

“放肆!”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高乾带着万山仪立在门口,眉头紧锁,众人忙跪地请安。

“万婕妤有了身孕,朕心欢喜,本意是带她过来让贵妃好好照看。”高乾径直走到许秋盈的座位上,“谁想到贵妃在此大发雷霆,还动手打人?”

“臣妾冤枉,”许秋盈告饶道,“江才人出言犯上,污蔑臣妾,臣妾只是略施小惩……”

“略施小惩?”高乾哼了一声,指着汭屿道,“你自己看看她的脸,这叫略施小惩?难道当日你见皇后也是这么管教后宫的?”

“臣妾——”许秋盈见他是真动怒了,不由得忍耐下来不敢再说话。

“看看这一地狼藉,惠妃,你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晋婉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只怯怯道,“贵妃只是方才失手打了茶盏,并无大事。”

“你若敢欺瞒朕,朕也不会轻饶你。”高乾缓了口气道,“朕要出宫一趟,大约三五日的工夫。后宫鸡犬不宁,让朕怎么放心?”

“陛下恕罪,”许秋盈忙磕头请罪道,“都是臣妾没有管好后宫……”

高乾懒怠理她,看向晋婉道:“你随朕一起去,平瑾公主就先让江才人代管着,她比你更熟悉公主的日常起居。”

晋婉低头领旨,想着能跟高乾单独待些时日,心中不由得转忧为喜。

“很好。”高乾点点头,“那么就晋江氏为江婕妤,抚养平瑾公主。”

“陛下!”许秋盈抬头想求他收回成命。

“住口。朕优容你,你却滥用手中之权。”高乾不悦道,“从今天开始,你的儿子就由贤妃抚养,你好好管理后宫,照料万婕妤的身孕。若朕回来时后宫再有半分差错,朕唯你是问。”

也不等许秋盈答话,高乾便带着晋婉离开。许秋盈见时势如此,也不由得她强行扭转,只得忍气吞声,不一刻众妃也知趣地散去。汭屿出门时,樊璎珞拦住了她。

“江才人好福气,贵妃的一个耳光倒成全了你。”

“我并无什么福气,虽知无争为道,但清浊有方,我绝不允许有人加害。”汭屿欠身微笑,“樊婕妤,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站住!”樊璎珞喝止道,“我入宫两年多才是婕妤,你算什么东西,都多大了还敢飞上枝头跟我平起平坐,你也配?”

不配么?汭屿心下轻蔑,你说我不配,我还懒得搅这一趟浑水呢。可多年的行医经验早已练就了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只淡淡说了句“配不配,都是陛下说了算”。

“你——”

樊璎珞也想打她,汭屿却并未像方才一样忍耐,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樊璎珞惨叫一声,咬牙将手缩回袖子里。

“我说过了我是医者。”汭屿冷冰冰道,“我知道怎么治伤,自然也知道怎么扭伤。樊婕妤还是好自为之吧,别打错了主意。”

汭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樊璎珞和小萱在原地气得浑身颤抖。

高乾带晋婉离宫,并未对她说目的地。晋婉知他最近心情不佳,只乖乖地跟在身边。谁知出城走了一段距离后,高乾命大队人马原地整顿,换了便装悄悄带晋婉回了京城。晋婉心中纳闷,却也不敢多问。二人在街上逛了不久,高乾就带她进了一个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要了个雅间。高乾坐在窗边,只顾喝着手中的茶水,时不时向街上张望着,表情严肃。不多时,陈弋从门边闪了进来。

“马车启程了么?”

“是。”陈弋拱手回道,“王公公亲自领着马车走了,杨大人那边也已经准备好接驾了,齐王殿下回禀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好,”高乾轻摇着手中的小茶杯,“唐迪那边有动静么?”

“还没有。”

“继续盯着。”高乾点点头,“叫别人去,你这几日不要露面,暗中留意即可。”

“是。”

陈弋答应着,翻上衣领,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轻巧地消失在门外。

“陛下……是有什么事么?”晋婉凑在他身边小声问道。

高乾冷肃的脸上立刻带了一抹温柔的笑:“怎么,没事就不能带你出来?”

“陛下方才和陈弋说话的神情可不像没事的,”晋婉撒娇地摇摇他的手臂,“陛下连臣妾都要瞒着么?”

“朝政上的事,婉儿还是不知道为好。”

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晋婉也只好作罢。

“臣妾还以为陛下有了jiang姐姐,要疏远臣妾了呢。”

“丫头,醋味这么浓。”高乾刮刮她的鼻子,“那朕有三宫六院,你个个都要吃醋?”

“当然咯,臣妾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陛下。”晋婉像只小猫一样蹭着高乾的手掌,“臣妾只想永远像现在这样和陛下在一起……”

“好,”高乾笑道,“那朕就多陪陪你,谁让朕前日多立了一个侧妃呢?”

黄昏时分,陈弋进来对高乾耳语几句,高乾满意地吁了口气,摆手让他退下。事情有了进展,高乾便离开了酒楼,带晋婉到了南边山上,透过夕阳俯瞰整个京城。

“这里真美啊!”

晋婉第一次看见京城这样的景色,不由得张开双臂惊叹道。

“婉儿喜欢么?”

“当然,以前父亲都不允许臣妾出门的。”晋婉兴奋地指着山下,“京城比臣妾家中美多了,还有远处的皇宫,怪不得人人都想进来呢!”

“人人都想进来么?”高乾揽住她的肩膀,似是很随意地苦笑道,“朕可知道有人一心想出去呢……”

“陛下?”

晋婉刚要发问,眼前就多了一片像纱一样的东西。她回过头,见是一片叶状的刺绣,绣样是她最喜欢的燕子。

“这是他们在西南寻到的,在晒干的叶子上面绣上花纹。就这么一小片叶子,从淘洗到去色再到刺绣,要近一月工夫才能制成,连朕都觉得麻烦。”高乾笑望着她,“怎么样,喜欢么?”

“这居然是叶子……”晋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抚摸着半透明的叶片,唯恐弄坏了它,“陛下为臣妾这么费心,臣妾当然喜欢,谢谢陛下!”

“现在你不吃醋了吧?”

“陛下不许笑话臣妾……”

晋婉幸福地依偎在高乾怀中,高乾抚摸着她的长发,望向远处的宫殿,神情却不由得凝重起来。

“江才人如今是大不相同了。”许秋盈倒没发现她的异色,只扶着鬓角慢慢道,“以前也常见着,可本宫第一次知道你的嘴这么甜。”

“贵妃娘娘这话不错,江才人跟着皇后娘娘就是不一样。”樊璎珞不屑地笑笑,“皇后病了,江才人却能入陛下的眼,一跃成为后宫嫔妃。凤仪殿真是人才济济,这攀登之势实在不可小觑啊!”

脚步声很轻,也很沉稳。再走近些,汭屿敛眉,站定,屈膝,依着礼节对许秋盈和众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姐姐起来吧。”许秋盈温和地笑道,“许久不见姐姐,竟不觉姐姐穿上新鲜衣服是这般光彩照人。”

“臣妾不敢做贵妃娘娘的姐姐。”汭屿谦卑答道,余光发现缃翠不在许秋盈身边,顿时警觉起来,“贵妃娘娘仰绝世天资,秉倾城玉容,臣妾卑微之躯实在望尘莫及。”

“奴婢是个流浪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汭屿仍低着头,语调波澜不惊,“只是当时同行的伙伴里有人姓江,奴婢和其余人就随了这个姓。汭屿这个名字是仁鹤堂掌柜,也就是奴婢师父取的。”

“好。”

高乾站起身伸开双臂,汭屿取过朝服服侍他更衣洗漱,之后高乾就去上早朝了。汭屿缓缓踱回自己房间,从一个藏得很隐秘的匣子中取出一粒药丸,皱眉咽了下去。

汭屿身着松花色襦裙,缓缓步入颐华殿。每走一步,她都以平静的目光掠过众人,并在心中一一将她们审视。究竟是谁在做金家的帮凶呢?

昨日她借着迁宫的机会将近期的消息汇总一番,发现自己一直怀疑的许家竟与此事没有半点牵扯,推断出现偏差了?折损了一名贵妃的金家本也是始作俑者,这些一查便知,为什么高乾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金家的权力丝毫不减?难道真的是因为怜惜金诗棋的缘故?不,不对,里面一定有问题,滴水不漏的许家一定有问题。汭屿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一筹莫展。如果……继续那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是许宏,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比如……这个人,汭屿在纸上圈了一个名字,我会不会让他作为一步暗棋,把整件事翻到明面上来,逼出一道废后圣旨?

季子渊犹豫片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有些生涩地抚摸着她的头,慢慢握住她的手。小亚望向远处,那扇紧锁的门就这样永远封闭了汭屿的后路。她自言自语道:“但愿她平步青云,能早日将真相告知陛下……我不想看到他们再这么得意下去了……”

却说许秋盈接到圣旨时,惊讶得差点掀了案台,没想到她在宫里宫外防住了所有能想到的人,却唯独没想过凤仪殿被封锁,里面的下人们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上官湄身边总是小亚露面,她几乎都忘了汭屿的存在。许秋盈恨得牙根直痒痒,也顾不得缃翠来报兰台的异样,只一心想除了这个祸患,以防哪日汭屿在高乾耳边吹风让上官湄东山再起。

“陛下有旨,江氏恭敬和顺,封为才人,迁入猗兰殿。”

圣旨传开,阖宫震动。

“奴婢叩谢陛下恩宠。”

“来,起来。”高乾拉起汭屿,扣住她冰冷的手道,“朕下朝后就会拟旨,你放心。你叫汭屿,姓是?”

汭屿跪谢圣恩,与王德瑞一道离开了凤仪殿。出门之前,她回过头对小亚坚定一笑。凤仪殿哄闹了一阵,又立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院门紧闭,小亚瘫倒在地失声痛哭,季子渊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上了外衣。

“季大哥,”小亚呜咽道,“我们对不起汭屿……”

高乾是闻着豫竹香的气味醒来的,他坐起身看看四周熟悉的帐幔,下意识地摸着被褥,瞬间清醒过来。汭屿背向他拧着帕子,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过身放下手里的东西跪在高乾面前,双手捧上一盏茶。

“时间还早,陛下不再睡一会?”

“朕昨晚是不是——”见她红着脸低头不语,高乾接过茶默默叹了口气道,“朕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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