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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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双手接过退出去,哭笑不得。

您这样留意外面的动静,分明是很关心皇后的呀。

上官湄生下六皇子,高乾知道母子平安,进来匆匆问候几句就去上朝了。御医说皇子天生身体弱,需要好好调养。后宫嫔妃得信后相约一同来探视,上官湄产后乏力,小亚便让汭屿贴身照顾,自己在外面招呼着,一一收下贺礼并谢过众人。

汭屿唤了乳母进来将小皇子抱出去喂奶,琬林顺势躺在一旁,见上官湄掌心里有好多指甲的红印,疑惑地问:“母亲很疼吗?”

“不疼。”上官湄把琬林搂在怀里,带着笑闭上眼睛。

“娘娘,”小亚掀开帘子走进来,“万采女午后就来了,一直没走。您……见么?”

“本宫觉得有些力气了,”上官湄道,“万采女难得与本宫投缘,叫她进来吧。”

小亚应着,引万山仪走进来,琬林见来了人觉得不该再赖在母亲怀里,便坐起身,一本正经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皇后娘娘金安,公主万福。”

“万妹妹起来坐吧。”上官湄微笑道,“妹妹可是又读到了好诗?今日天朗气清,是摩诘之澄澹还是浩然之散朗?”

“娘娘笑话,奴婢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您费心神。”万山仪低头欠身道,“娘娘喜得麟儿,奴婢写了一幅字想送给娘娘,但又怕字迹拙劣,娘娘嫌弃……”

“哪里的话,万妹妹文墨极通,连本宫都自叹不如。”

万山仪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取出一幅字,跪在上官湄身边展开来。字幅上乍一看写了四个字,可又不是字。汭屿看了也不解,上官湄思索了一阵,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母后母后,”琬林晃着小脑袋凑过来,“这都是什么字啊?怎么女儿一个都不认得?”

“公主还小,别说您了,这些字奴婢也都不认识。”汭屿也笑道。

“琬林,这里面你总能挑些字认得吧?不然我明天就打你手心。”

“嗯……”琬林嘟起嘴,仔细看了看道,“这里有‘山’、‘水’和‘土’,这个……应该是个‘气’字?”

“第一个字,‘青气’是‘天’,第二个‘万丈’即‘长’,第三个‘山水土’指‘地’,最后一个‘多年’为‘久’,合起来便是‘天长地久’。”上官湄含了笑意看着万山仪,“谢谢万妹妹的祝福。”

“原来是这样,”琬林惊讶地张大嘴,又转向万山仪,一脸佩服,“采女姐姐好厉害!”

“娘娘睿智,奴婢雕虫小技瞒不过娘娘慧眼。”万山仪害羞地低下头,“老子云‘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奴婢希望娘娘和陛下鹣鲽情深,福泽绵长……”

“还有这卷轴,上面的纹样也是刻意选的吧?”上官湄抚摸着红色燕子的花纹。

“是,红色是中宫正色;燕子为燕安,是吉祥之鸟。在奴婢家乡,‘红燕’亦是‘鸿雁’,寓鸿雁高飞,好运当头。娘娘是一国之母,娘娘安然则万民安矣。”

“你通诗书,心思细巧,在采选那日本宫就看出来了。”见万山仪说得起劲,上官湄不由得感慨道,“你天天来看本宫,陪本宫说话,怎么就不想着去陪陪陛下呢?”

“奴婢出身低微,是娘娘眷顾才得以入宫,奴婢已经过上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富贵生活,不敢再求其他了。”万山仪红了脸,“再说,圣恩眷顾只看时机,陛下有钰充容和樊婕妤侍奉就足够了,奴婢既没这个缘分也不想争抢。”

上官湄闻言再次动容,“可本宫记得你也想让家里人活得更好啊?”

“奴婢每月送些俸禄出宫,家人就已经很好了。”万山仪眼神明亮而清澈,“古往今来后宫嫔妃甚多,而得宠者甚少,像娘娘一样长盛不衰者几乎没有,奴婢以为她们不过是强争天命,越是想得到就越是失去。既然道家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又有‘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何不随遇而安呢?”

“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是真通透了。”上官湄深深点头道,“你想要岁月静好当然可以,若哪天你改了主意,本宫随时可以将你引荐给陛下。”

“母后,你们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呢。”琬林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往。

“等你以后长大了母后慢慢教给你,”上官湄慈爱地摩挲着她的头,“现在你只要记住,持心正,行动端,好不好?”

琬林挺起胸脯用力地答应着,上官湄转而看着万山仪道:“万妹妹,在宫里,本宫一直觉得守得住过往是好,若还能博得个山高水长也不算辜负。”

“奴婢谢娘娘教诲。”万山仪恭谨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奴婢也定会牢记初心。”

“朕不知道这里这么热闹,你们在聊什么?”

高乾不知何时站在了寝殿门口,几人见状忙起身行礼,高乾摆摆手,径直坐到上官湄身边,见她手中拿着一幅字,眉头紧锁。

“陛下怎么过来了?”上官湄将字交到高乾手中,婉然笑道,“快看看,这是万妹妹送给臣妾的贺礼。”

高乾这才发现万山仪站在一旁,抬眼上下打量了几番,对她不甚有印象。

“朕仿佛没见过你?”

万山仪规规矩矩地低头跪下回道:“回陛下,奴婢掖庭宫采女万氏。”

“好,你的心意朕与皇后都知道,先回去吧。”

万山仪答应着离开,汭屿将小皇子抱进来放在上官湄身边,这时琬林又嚷嚷着午膳没吃饱,高乾就让小亚带她去吃些点心。高乾见人都出去了,便坐在枕边的地上,手臂枕着床沿。

“‘天长地久’,那个万采女是个有意思的人,她常过来么?”高乾紧握着她的手。

“是,她通文墨,人又极和善,臣妾和她蛮投缘的。”上官湄关切道,“地上凉,陛下别坐地上啊。”

“没事不凉,这样能看到你和孩子。”高乾眼中却是无限的关爱和心疼,“本想让你多歇会,晚上再来看你的,可我实在想你……”

上官湄有些害羞地侧过脸,“陛下说什么呢,越发像小孩子了……”

“不管,只有你我的时候,我只是你的夫君。”高乾将脸贴到她手心里,“刘宪说你体质虚寒,即使有孕也极易早产。湄儿,谢谢你拼下性命生下这个小皇子,这是我的嫡子。我来前去了祠堂,先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比我们还要高兴。”

“又不是第一个嫡子,乾郎要这么高兴。”上官湄垂下眼看着安睡的儿子,“方才琬林还嫌弃他难看呢。”

他凝眸,见小皇子睡得香甜,肉嘟嘟的小脸温润可爱,睫毛又密又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模样酷似上官湄。

“胡说,我说他最好看了,天庭饱满,又迎着朝阳出生,光辉灿烂……就叫他明晔,好不好?”

“‘春华何暐晔,园中发桃李’,显光彩夺目文辞瑰丽;又云‘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喻男子石竹松柏之德,果然是乾郎对他的偏爱了。”上官湄轻笑,手指划过小皇子泛光的鼻尖,“只是与文和皇后之子同用日字边,乾郎不介怀么?”

“为什么介怀?当年世安公主九岁赋曰‘日月生辉,宣兮凤鸣’,一时名满京城。泛日初光华,兼才华横溢,我盗你之作岂不两全其美?”

上官湄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圣隆十年,上官敬尧曾命她和上官涵各作一篇赋文以祭先祖,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绞尽脑汁想了三日,最终还是在淇奥的启发下才写就,在当时确实让人赞不绝口。上官湄乍然听他提起旧事,又想到了木若兰,心下不禁凄然。

高乾见她眼底似有泪光忙连声安慰,自悔不该说起那么久远的事。

“没有,我不伤心。”上官湄略挪了挪身子,像是在给自己时间调整心绪,“只是乾郎方才说的那篇赋其实是有淇奥的功劳在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姐姐而已……”

“湄儿与淇奥早已超出主仆之情,我懂。”高乾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抬手探了探额头,“若她见你现在儿女双全该是最开心了,只是你心里真的觉得幸福么?”

“当然,我现在有至高荣耀,有夫君疼爱,有女儿承欢,加之天下太平,还怎会不幸福?”上官湄突然发笑,“我早说过傅钰妹妹神似淇奥,乾郎果然也宠她。”

“我封她为充容,湄儿吃醋了?”

“一个美人封为充容,我自然吃醋咯。不过……也欣慰,作为天子,乾郎终于不一直流连凤仪殿了,”小皇子睡醒了,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上官湄便抱起他随口笑道,“臣妾终于不是‘妖后祸水’了。”

“皇后就该有皇后的尊荣,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最宠爱你,任她们闹翻了天也不敢对你不利。”高乾的脸凑近了些。

“这些采女是有些个性,可她们都是我选的,难道乾郎还信不过?”上官湄对着明晔轻哼了一段小曲,忽地叹道,“说起来,傅钰氏三分像洹儿,三分像淇奥,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让乾郎对她好,想给她名分许她富贵,弥补多年前的过失。”

高乾似欲言又止,复笑道:“我不是已经封她充容了么?湄儿放心吧,你喜欢的人我当然也会关照的。如你所言,后宫嫔妃不像你一样有诸多繁杂的事务,容易胡思乱想,的确需要平衡才能保住和睦。我只是担心在平衡的时候忽视了你,让你受委屈……”

“乾郎担心,我亦担心,我从小最恨女人间毫无意义的争斗,就像方才万妹妹说的,古今不知多少后妃强改天命,为了圣宠迷失自己。可站在她们的角度想,也许这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方式呢……”上官湄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哀伤,“所以我会帮你留意,不让你为后宫费神。若乾郎真明白我的委屈,那这日子也容易熬了。”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认为自己是在熬日子。”高乾认真地道,“湄儿,我会信任你,在意你。对你我而言,皇后不会只是个摆设。我们还有很长的时日,看着明晔慢慢长大,封王,封太子,再让他继位。明晔身上有上官氏和高氏的血脉,再合适不过了……”

高乾每每说这些话都让上官湄安心,只是她觉得现在议论储君之事太早了些,便低下头逗弄着怀中的婴儿。高乾见状,起身从妆台上取过骰子玉坠,小心戴在上官湄颈上。明晔看见颜色鲜艳的东西,伸出手就要去抓,高乾轻轻攥住他的手指头。

“牙都没长齐就敢和你母后抢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明晔听到没有,你父皇可生气了,不许不乖啦。”上官湄暗暗发笑,靠在高乾肩头,厚实而温暖。

“湄儿,儿女双全只是锦上添花,我只想让你明白,就算没有琬林与明晔,你也是我心头挚爱,此生不渝。”

“世事千万,只要乾郎此刻是真心的就好……”上官湄吻了吻明晔的脸蛋,低低吟道,“‘观鱼碧潭上,木落潭水清。何必沧浪去,兹焉可濯缨’。”

“不。”高乾环抱着上官湄,替她掩好被子,十指相扣,“我说‘秋露白如玉,团团下庭绿。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

“母亲!汭屿姐姐不让我吃枣梅糕!”外面传来高琬林的娇嗔,帝后二人相视而笑。

窗外微风拂过,仿佛是早已南归的雁刻意留下足迹,拂过了草木枯荣。

“我们琬林当然是小美人呢。过来,看看你弟弟。”

上官湄招了招手,汭屿便放下琬林,琬林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戳了戳小皇子的脸蛋,见他就是不肯醒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母亲,他真的是我弟弟吗?”见她点点头,琬林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嫌弃,“好丑啊……”

上官湄“噗哧”一声笑出来,捏捏琬林粉嫩的脸蛋爱怜道:“小丫头,你刚出生的时候还不如他呢……”

“我才不信!”琬林撅起嘴,奶声奶气地叉腰道,“父皇都说了唯一一个比我好看的人就是母后!”

二十多年过去,静儿素知她的脾性,诵经期间心如止水从不间断,也从不关心外面的事,今日怎的一反常态?许是因为鼓声?静儿心里咕哝着,扶卓太妃坐在椅上,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太妃却没有动,肃然吩咐道:

“取香,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卓太妃从没有晨起沐浴的习惯,静儿更是不解又不敢多问,便依她所言将一切有条不紊地准备好。卓太妃焚香沐浴,一言不发,似是在进行一项很庄重的仪式。沐浴毕,卓太妃换了身衣服,重新坐好,慢慢品着已经有些凉了的茶。

寝殿里,汭屿守在上官湄床边,看她昏昏沉沉睡了半日精神才好起来。高琬林偎在汭屿怀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襁褓中熟睡的小皇子,连口水滴在褥上也浑然不觉。

“想什么呢?”上官湄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擦了擦琬林的嘴。

“太妃……”静儿见她余怒未消,忙柔声相劝。

“我若是上官湄,根本就没脸活着,活该她受这么多苦!”卓太妃斥道,突然站起身转过屏风打开一个箱子,翻弄了一阵找出一枚平安符,“静儿,你去把这个挂在宫门口。三朝时候若是凤仪殿来人,直接推掉。”

“我今日没有为表姐晨诵完就叫你进来,你一定很奇怪吧?”见静儿紧锁眉头,太妃悠悠吐出一口气,“她生子,可不是大事?”

“您是说……皇后?”静儿心想果然如此,她听到了宫外传来的鼓声。

“回太妃,卯时三刻,快到辰时了。”

“嗯,”卓太妃缓缓点了点头,起身道,“怕是不吉啊。”

“当然是她。”卓太妃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她扰了我,所以我需要干净干净。”

“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肯原谅皇后?”

“原谅?她有什么资格让我原谅?”卓太妃倨傲一笑,“赵家和王家同是饮着洹水长大的,表姐早逝,临终将唯一的爱女托付给我。上官湄口口声声说保护弟妹,可洹儿却是因保护她自刎军前,她作为长姐又情何以堪!”

元鸿八年九月十四日凌晨,上官湄几经挣扎,终于在凤仪殿诞下一名男婴。大越皇室喜得嫡子,鼓声伴随着朝阳阵阵传开,飘向宫城的每个角落,也飘进京城百姓家。

大周国破后,卓太妃和侍女静儿迁居永宁宫,前朝嫔妃纷纷过世,只剩她们两人相依为命。高乾对她甚是礼遇,从不拒绝她的要求,也不限制她行动。然而卓太妃性子冷淡,只每日对着大周赵诚贵妃的灵位祭拜诵经,从不与人交往,所以移宫八年竟鲜有新人见过她的真容,渐渐地人们都忘记了在永宁宫里还有这么两个人。

“静儿,”正在晨诵的卓太妃突然睁开眼道,“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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