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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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湄摇摇头,“当日给各宫嫔妃的赏赐都是臣妾精心挑选过的,赐给段琼华的这对玉钗是粉色琼树花蕊的形状,独一无二,臣妾不会认错。”

“既然是那么久之前赏出去的东西了,又怎么会回到你宫里?”高乾低头看向侍女,“你告诉朕,这首饰哪来的?”

侍女这才颤声回道:“是……从皇后娘娘那里……”

“小亚姐姐!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那个侍女突然高声叫道,“陛下,小亚是段琼华的心腹,她要害皇后娘娘!她一直在害皇后娘娘!她房间里有和段琼华的往来书信,被奴婢发现了才用玉钗收买奴婢,她还答允奴婢日后求皇后放奴婢出宫。奴婢所言句句是真,请陛下明鉴!”

“你说什么?”

“陛下!”小亚仍在一旁不住喊冤,“您不要听这个丫头的话,奴婢没有!奴婢是忠心于娘娘的!”

“陛下,小亚服侍臣妾多年……”上官湄犹豫着拦住高乾。

“孰真孰假,查一下就知道。”高乾扶着上官湄的手臂,唤来王德瑞,吩咐他去查小亚的房间看是否有可疑的物件。

王德瑞答应着带人进去,不多时便拿着一个小匣子走出来。

“回陛下,娘娘,”王德瑞垂首道,“正如这宫女所说,在小亚姑娘房间里搜出了一些信件密函和首饰,请陛下过目。”

高乾翻了翻,发现确是段琼华手笔,上面写了段琼华要小亚在宫中散布关于上官湄身世的流言,还写了让她给上官湄下毒等种种恶毒行径。高乾大怒,将匣子掷在地上沉声质问小亚,眼中燃烧的火像要点燃周遭的一切。

“朕与皇后这么信任你,你居然阴毒到与段琼华为伍,朕岂能再容你?”

上官湄急道:“陛下——”

“皇后不用劝了,此等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值得皇后为她求情。”高乾一把攥住上官湄的手,显然怒气未平,“王德瑞,把她二人拉下去——”

“陛下!”上官湄急得气喘,艰难地屈下身子,却立即被高乾稳稳扶住,“陛下,臣妾并非因为小亚侍奉臣妾三年就替她求情。只是此事疑点颇多,臣妾想查清楚了再做决断,不能冤枉好人,更不能轻易放过一个恶人。”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查的?”高乾心疼地劝慰上官湄,“皇后别劳心了……”

“陛下……”上官湄仍努力保持着半屈的姿势没有动,“陛下忙于朝政,这件事发生在后宫就交给臣妾吧。臣妾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子,也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高乾定定地看了她一阵,见她额上早已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不敢再违拗她的心意,只柔声叹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便都由你,只是你一定要先保重身体再论其他,听到没有?”

“臣妾遵旨。”上官湄重展笑颜,声音有些虚弱,“王德瑞,先把这两人分别关起来,明日本宫会命人亲自审问。”

王德瑞把人带了下去,高乾半搀着上官湄缓缓走进寝殿,上官湄回头望去,见小亚面露惶恐,而那告发的侍女虽在高声呼救,脸上竟现出一丝得意,心中便打定了主意。

翌日,高乾照例去上朝,木若兰进内殿回禀檀蕊仍是一口咬定小亚是段琼华的人,一直蓄意谋害皇后。

“倒是有志气,”上官湄一边喝药一边冷笑道,“竟然隐忍这么久要替主人报仇。”

“娘娘觉得她是有意为之?”

“不然呢?”上官湄抬了抬眼皮,“她能活着留在掖庭宫就已经是她的本事,从她来给凤仪殿送东西开始就是一个局。段琼华至死都在说小亚背叛了她,檀蕊人微言轻,想不了多深远,她能做的只是拉小亚做个陪葬而已。”

“那您想好要怎么处置她们了么?”

“檀蕊虽然构陷他人,但忠心主上,本宫会留她个全尸。”上官湄靠在椅背上缓了缓,“至于小亚,本宫需要保全她。可恨的是上官滢,本宫已经满足了她所有私欲,她竟犹嫌不足!”

木若兰替她顺了顺胸口,“娘娘坚信小亚是宴清公主的人?”

“当然。”

“可奴婢不这么想。”木若兰缓缓说出多日来心中所有疑惑,“在公主离宫以前,似乎桩桩件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但离宫之后呢?陛下不过因娘娘才给她几分薄面,宴清公主能有多大的力量搅弄宫中风云?小亚将您胎像不稳散播出去,怎么就能掌控各宫嫔妃的动向,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您派人紧盯小亚,又可曾见过她与宫外人等暗中传递消息?”

上官湄觉得木若兰所说不无道理,“所以你觉得是有人故意将我的视线转移到上官滢的身上?但小亚有我赏给她的桃花耳坠啊!”

“若真如此,小亚戴出来岂非太过招摇?这符合她一贯谨慎的作风么?”木若兰取来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出手能切中要害,事后还能安然置身之外。娘娘,您一向眼光独到,看人从不出错。您仔细想想,宴清公主——她可能么?”

上官湄皱起眉点点头,起身踱了几步,将玉镯戴在手上。

“怀孕的人真是迟钝,这次是我疏忽了……对了若兰,荣国夫人那边怎么说?”

“府中的人都警觉得很,夫人并没能成功安排人到公主身边。”木若兰恭谨地回道,“但夫人说公主身边那个叫冰之的侍女定期和御前暗卫陈弋有来往。”

“御前暗卫?”

“是,”木若兰低声道,“周正曾见过那个暗卫,可以肯定。”

“有意思……”上官湄若有所思,扶着木若兰的手,“你马上传轿辇,陪我去建德殿。”

时辰尚早,早朝仍未结束。上官湄赶至建德殿,命木若兰守在殿外,自己匆匆走进里间在高乾的书阁上翻看着。她心中不宁,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高乾真的动用御前暗卫监视京兆尹府,那就一定是牵扯朝政的大事。但这一切怎么又会和上官滢扯上关系?上官湄撇开杂念仔细寻找着,想找到陈弋与冰之的往来信件。或许找到这些信,就能知道小亚是不是通过这层关系与上官滢传信的了。

“湄儿?”

上官湄正翻着,身后传来高乾疑惑的声音。她心中一乱,手里的东西悉数跌落在地上,她刚要弯腰,高乾便大步走过来拾起地上的纸放在案上。上官湄余光瞥去,见下面的信函上露出了“冰之”的字样。

“湄儿你怎么来了?在找什么?”高乾关切地问,却掩盖不住眼中的怀疑。

“臣妾……”上官湄的心跳不住地加速,她拼命在脑海中搜寻着说辞,“臣妾突然想起早年陛下收起的一张琴谱,时隔多年,想……找出来看看。”

“这样啊。”高乾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扶上官湄坐下,“湄儿等我下朝遣人来说一声就好了嘛,何必非要亲自过来。你看你又累出一身汗……”

说完,高乾便在案上翻了翻,取出一沓宣纸,从里面抽出一张递到上官湄的手里。

“你看看,可是这个?”

上官湄本无心,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浏览一遍,点头笑道:“原来臣妾当年的技艺这般精湛。”

高乾搂过她的肩膀,“在我心里,你一直是这么好。”

上官湄嘴角略一抽动,随即将琴谱放下,似乎漫不经心地拿起旁边的一叠信纸,“这是什么,怎么还有冰之?她不是上官滢的贴身侍女么?”

“这个啊……”高乾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本来也想告诉你的。红袖从前是那铎氏从西蓟带过来的陪嫁侍女,你还记得吧?”

上官湄答应着,瞥着信上的文字。

“当初那铎氏联络西蓟族人,勾连朝臣,暗中屯兵,意图动摇天下,有心也好,无心也罢,这样的人一定不止一个。”高乾眉目间尽是忧郁,“我赐死那铎氏,斩断宫外的暗线,本也想了结了她身边所有宫人。但红袖腿脚不便,外面的联络也确实查不到她头上,又有上官滢求情,我便留了她一条命。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派人关注她的动向,以防她为了母族再起事端。”

上官湄恍然大悟道:“冰之——也是你的暗卫?”

“或者说是死士。”高乾压低了声音,“冰之做事稳妥,我派她紧盯红袖寸步不离,定期与陈弋接头。好在红袖数年来安分守己,并没什么异常的举动。但她活着一天,我就还是怕……”

“臣妾明白,”上官湄心里清楚这也是他给自己做的人情,“陛下思虑周全。”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上官湄觉得倦怠,便起身告辞了。一出建德殿,上官湄便悄悄吩咐木若兰以探望上官滢为由去京兆尹府暗访冰之。木若兰收拾了一下领命出宫,上官湄又派季子渊去牢中打点,保护小亚和檀蕊的安全。

既然一直查不出结果,那就我先动手吧。敌在暗我在明,她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什么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上官湄在凤仪殿中抚了很久的琴,安静地等着木若兰的消息。琴声轻盈悠扬,她也是很久没有弹这么祥和的曲子了。无论前情如何,当御医告知她龙胎有危险时,她都本能地想要竭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孩子。上官湄逐渐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等待生命降临的这几个月原来是这样谨小慎微,又是这样手足无措。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眼角也不由得湿润了。

黄昏时分,木若兰回宫,上官湄得知上官滢和红袖从未私会过小亚的消息时顿觉意外。

“没有?”

难道真的是我怀疑错了?

“娘娘,”木若兰表情凝重,“能让您把目光转移到宴清公主身上,现在可以确定小亚背后站着的人是后宫嫔妃了。”

“你怀疑谁?”上官湄攥起拳头放在唇边。

“奴婢不确定……”木若兰踌躇着,目光停在琴上,“娘娘心中没有目标么?”

上官湄眉心一动,那个环似乎真的扣上了。

“当日怎么会那么巧,我们在岚亭遇到了淑妃。她开解娘娘,提醒娘娘,您不觉得奇怪?”木若兰沉着地提醒道,“您别忘了,在殿里除了奴婢就只有帮您取琴的小亚听到过我们的对话啊。”

“可……你不能凭借这一件事——”

“是,的确不能。”木若兰俯耳道,“奴婢回宫时遇见荣绍殿下便随便问了他几句,他说曾见过淑妃也有过一对桃花耳坠,是从琉璃殿带回来的。”

什么?

上官湄惊讶地睁大眼睛,“若真是她,她又是为了什么?”

“奴婢不知。”木若兰困惑地摇着头,“奴婢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她在您身边安放眼线,还布了这么多层迷障……”

上官湄闭目思索,却渐觉睡意昏沉。她头歪在一侧,也不知怎的,十数年的往事就借着困意泉涌而至。上官涵的英气,上官滢的嫉妒,还有父皇母后看向淇奥那怪异的眼神……忽然上官湄从梦中惊醒,虽然还未想明白事中关窍,但她已经清楚那些幕后之人下一步会做什么了。上官湄立即起身道: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牢房中昏暗异常,冷风混合着潮气翻滚袭来。小亚抱紧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地上的枯草,心里却异常平静。若生,便一切如常;若死,便不用再装着伪善的笑脸替人卖命了。

云朵遮住了月亮,木桌上的烛火倏地熄灭了。

“谁?”

小亚警觉地轻叫。牢门处传来锁链掉落的声音,迅即她的双手被紧紧地绞在一起,一只冰冷的手覆住了她的嘴。

“别挣扎,”黑暗中传来一个阴冷的女声,“没有用的。”

小亚身子僵住了,耳边的声音很熟悉。她知道是谁,她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你做事不当心,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声音继续道,“皇后早就有所怀疑了,你已经暴露,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我是忠心的!”小亚不甘地扭了扭身子,呜呜咽咽道。

“人都会这么说,”窗外惨淡的月光费力地射进来,映着那双眼睛在漆黑里闪着寒光,“但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你畏罪自裁,此事便了,我不会忘记给你上柱香的。”

说完,黑衣人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小亚的喉咙,小亚拼命一躲,膝盖顶在对方的小腹上。黑衣人退了几步,再次扑上前来将她按倒在地。小亚死死地抵住她的手腕,无奈对方力气甚大,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又狠狠地刺过来。小亚用手臂一挡,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抵抗的力量瞬间弱了几分。

“什么人?”

牢房外一道亮光直射过来,黑衣人眼睛一眯,见有人来慌忙放开小亚逃了出去。上官湄使了个眼色,季子渊立刻追了上去。木若兰快步进前,擦干小亚手臂上的血,将止血的药品敷在上面,细细包扎好。

小亚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看着上官湄,许久才颤声致谢。

“她是谁?”上官湄看了看大开的牢门和地上的锁链,心平气和地问道。

小亚却低下头,咬紧嘴唇不再开口。

“是啊,”上官湄也笑着附和道,“段琼华的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小亚房间里呢?想是这个丫头为了脱罪随意攀咬吧?”

“朕也这么想,”高乾怕上官湄疲累,只想快点了结,“宫里怎么会有偷盗还学会栽赃陷害的宫女,来人——”

侍女惊惶地喘息几声,遂磕头哭道:“陛下、娘娘恕罪,这……这是小亚姑娘的东西……小亚姐姐,你快说啊……”

小亚?

高乾不可思议地看着上官湄,上官湄却没有惊讶,只面无表情地望着院中某个地方。小亚一脸惊慌,忙跪下不停地摇头否认道:“奴婢不认识她,房中也绝对没有这样的玉钗!”

“谁?”

高乾发觉,忙命王德瑞带人抓人。上官湄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扶着木若兰和小亚走出来。众人定睛一看,那黑影是侍女打扮,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木盒。

“你是谁?干什么的?”

“不得胡言。”木若兰在一旁打断,“娘娘有什么奴婢最清楚,奴婢从未在凤仪殿里见过这样的钗子。”

“你若真是喜欢这样的首饰,本宫可以赏你。”上官湄不紧不慢道,“但你要是无中生有,陛下与本宫可都饶不了你。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玉钗是从哪里得的?”

“这是……”上官湄腰肢酸软,仍强撑着站住,仔细辨别了一下,“这仿佛是臣妾入宫之初赏给……段琼华的玉钗。”

“段琼华已伏法多年,”高乾不解,“宫中也有许多这样的首饰,皇后会不会认错了?”

那侍女战战兢兢,低着头不说话。木若兰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方行礼道:“回陛下,这丫头是掖庭宫的侍女,前些日子来给凤仪殿送过一次衣料,所以奴婢有印象。”

“是么?”高乾冷冷道,“既是掖庭宫的宫人,你鬼鬼祟祟地在凤仪殿干什么?”

不,不能再这样。

这一日晚间,高乾照看完几位皇子公主的功课便匆匆移驾凤仪殿。一进院子,一个黑影突然从殿门蹿出来,隐到了宫殿角落里。

见那侍女还是一言不发,上官湄向前走了两步。

“你手上拿的什么?”

见上官湄发问,侍女脸色一变,王德瑞从她手中抢过木盒交到高乾手里。高乾打开一看,盒中有一对精致的玉钗,他一时想不起,便走到上官湄旁边举给她看。

上官湄胎动不宁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宫都遣人前来慰问,送上补品。高乾每日一忙完政事就来陪着她,有时甚至直接把奏疏都搬来凤仪殿批阅,寸步不离。上官湄叮嘱木若兰将送来的东西都收好,并不轻易取用。

“娘娘,您的胎像极其不稳,若再费心伤神,恐怕……”

御医的话回荡在上官湄耳中,自从见了池南,她的心一直纷乱不定,连带着身体也出现了不适的症状。她觉得自己爱得太贪婪,又爱得太不合时宜,一切痛苦交织在一起,陷入了无边的纠结和自责。无论如何,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而她这几日的心情起伏已经将他推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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