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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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二人在山脚下分了手,池南把药筐交给陈和光回到草庐。一推开门,他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

院子里一片寂静,他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池南进屋敲了敲上官湄的房门,没有人回应。他伸手一推,房门便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所有的物品都没有动过,只有桌子上的铜镜下面压着一封信。池南打开信封,几片玉兰干花掉了出来,信纸上只有短短的一首诗,字迹娟秀。

惜此落红笺,秋心映月前。

当然,也有人说,世安公主因力不从心与当今陛下勾结,越权先帝,是导致大周灭亡的红颜祸水,甚至由此演绎出了一段旷世秘恋……

民间流传的版本有很多,但相同点只有三个:当今天子贤德公正具备千古明君之才,先帝禅位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朝堂之事与世安公主上官湄充满纠葛。而真相呢?事实上大家都不是很在意,只要有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扑朔迷离天马行空又如何?

毕竟,他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更胜从前。

至于这天下姓什么,确实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却说上官湄近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她明白自己对池南动了心,知道继续在草庐中住下去总有一天会给他惹来麻烦。她是身负灭国之恨的前朝公主,是当今天子全国搜捕之人,而他却还是万千潇洒侠士中的一位,可以找一个平民女子清清静静地琴曲相和,白首偕老,他们的感情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开始。她下定决心,待池南早上走后便起床梳洗,换上了最喜欢的月白色衣裙,拿上从宫里带出来的唯一一把匕首,留下信件不辞而别。

原来学着爱一个人这么简单,又这么难。

“若情不应起,毋宁早别离。对不起,我本不该打扰你。”

上官湄站在院子里,眼中噙着泪,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令她无比留恋的地方。随后,她将斗篷扣好,按着记忆的路线急匆匆地走向温府。此时街上的人不是很多,上官湄来到温府的侧门,左右张望了一下,走向守门的侍者。

“劳烦大哥,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位木姑娘?”

侍者上下打量了一番,懒懒道:“你是谁啊?我们这有两个木姑娘。”

“木若兰。我是若兰姑娘的旧友,能不能劳烦大哥通传一下?”

侍者犹豫了一下,回身轻轻地带上府门。不一会,他领着一个衣着朴素年纪稍长的女子走了出来。

“若兰。”上官湄看着她,微微一笑。

木若兰疑惑地盯着上官湄的脸,半晌,她面色一变,颤声道:“你,你是——”

“我是云翼。”上官湄明亮的眸子闪了一下。

“是,是,云翼。”木若兰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转头向侍者道,“云姑娘是我的老相识,多谢董大哥。”

木若兰从前是景舜皇后的近身侍女,皇后仙逝后得到上官敬尧的允许离宫返乡,一直留在温府照顾温老爷和温夫人。她引上官湄到自己的卧室上座,遣妹妹木如英去前厅通秉。木若兰关上房门,跪倒在地。

“公主!”

上官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扶起木若兰,两人抱头痛哭。上官湄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几年来的辛苦和委屈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倾泻而出。

二人寒暄了一阵,木若兰擦干上官湄脸上的泪水,带她去正堂拜见温氏夫妇。

许久未见,外祖父和外祖母明显老了很多,见到久未谋面的上官湄皆是老泪纵横。上官湄简单讲述了一年多前的那场宫变,上官敬尧如何被杀,高乾如何逼她宣读一份根本不存在的禅位遗诏,她又是如何与宛贵妃历尽千辛逃离京城,池南和陈和光是如何救了她帮她疗伤。温老爷告诉她上官府邸一直有人把守,直到最近才撤了兵。

“月前陛下下旨把金炜调回京城,再次整顿附近州县兵马从莞陵进攻西蓟,成竹在胸,看来这次不仅仅是惩罚他们丧期出兵了。”温老爷捋着胡子徐徐道,“陛下还说你和贵太妃娘娘执意随军而行,倒是奇怪,湄儿虽然傲气,但并不比靖义那孩子自幼习武又喜爱兵法,为何会出征讨伐?老夫曾派人去前线询问也不得解。”

“他曾答应孙儿要让上官湄这个人永远消失,现在这样说还算是信守承诺。”上官湄冷冷道。

温老爷点点头,“湄儿,你说陛下曾许你为皇后?”

“是,孙儿自知身在皇家,一己之身本不重要。”上官湄坐在温夫人身侧,凄然垂泪道,“若涵儿或是济儿当我大周国君,莫说从军身入险境,就算是下嫁和亲孙儿都没有怨言。但是现在——皇后又如何?孙儿绝对不会嫁给他这种篡权夺位的奸佞小人。”

“那么湄儿,真的是陛下杀了先帝?”温老爷默叹了口气。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兴兵造反,射伤父皇,父皇驾崩前……那么痛苦……”上官湄的泪又流了下来,“难道外祖父也会被他现在这个貌似明君的样子迷惑么?”

温夫人嗔怪地瞪了温老爷一眼,见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前面某个地方陷入沉思,没有说话。温老爷不信高乾真的会杀死上官敬尧,不相信他会轻易赌上高氏祖先的声名和古老的皇族血脉。可事实摆在眼前,温老爷思索着,却怎么也参不透当中的隐情。

“湄儿,陛下虽然放出了这样的风声,但可能不会就此放过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温夫人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背安慰着,把她散落在耳侧的头发整理整齐。

上官湄擦了擦腮边的眼泪,目光变得坚定,“隐姓埋名是最容易的,不过母后死因不明,虽然查了这么多年没有结果,但孙儿仍未放弃。再者,父皇含恨而去,宛娘娘无辜遇害。他,或是别人,孙儿都一定要报仇,就算把性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湄儿有志气,是我们的好孩子,但——”

“孙儿明白,济儿还在宫中,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上官湄垂下头,“况且现在也不是时候,西南边患未除,全国上下尚未完全稳定,孙儿不能因为上官氏和高氏间的私事而扰乱前线将士的军心,牺牲天下黎民刚刚安定的生活。”

“不错,朝廷正在用兵,规模之大远胜从前,如果贸然行动恐会天下大乱……”温老爷稍微换了换姿势,欣慰地点点头,“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决定日后与济儿一起报仇,不还是一次生灵涂炭么?”

上官湄一愣,之前似乎从未想过这一层。

“朝代更迭自古有之,但遭殃的从来都不是掌权者而是老百姓。湄儿,你不妨好好想想外祖的话。”温老爷看上官湄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懈,便拉起她的手温和地笑道,“此事我们以后再说,湄儿这几个月受苦了,就在外祖这里安心住下。我们虽然老了,但在沂州保护你还是很轻松的。”

“外祖父外祖母愿意收留孙儿,孙儿感激不尽。”上官湄擦干眼泪道,“只是孙儿来了,日后万一事发……恐怕会连累……”

“傻孩子,”温老爷正色道,“你母亲是大周的皇后,更是我们唯一的爱女。我们是骨肉至亲,还说什么连累!”

“孙儿谢外祖父外祖母……”上官湄立刻起身跪在地上重新行礼,“孙儿现在化名云翼,还希望外祖只把孙儿当作若兰姐姐的旧友收留,随便分一个空屋子就好,不用特殊照顾。”

温夫人心疼地扶起上官湄,摸着她的脸,轻声道:“可你毕竟是我的外孙,一国的公主……”

“外祖母,”上官湄抿了下嘴摇摇头道,“孙儿连山洞杂草都睡了好几个月了,还会介意什么呢?”

温夫人将上官湄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笑中尽是苦涩。

正说着,外面来人说池南与陈和光前来拜访,上官湄心中一惊,呼吸已然乱了。

“外祖父,请千万不要告诉池公子……孙儿不愿意……把他卷进来。”

温老爷盯着上官湄看了一会,心下了然,便让温夫人带着上官湄先到后堂暂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坐在椅子上,池南和陈和光匆匆地走进来。

“在下池南、陈和光拜见老爷。”池南拱手施礼,温老爷坐在堂中,看他脸上布满了焦急,额上也沁出了汗珠,但礼数却一丝不乱。

“两位都是我沂州的有名的义士,陈掌柜日常倒是经常见,只是池公子——”温老爷停了一会才开口,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着,“百闻不如一见嘛,今日来到老夫府上,果然是谦谦君子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久闻老爷仁爱大名,一直不得机会拜访。今日在下冒昧打扰,有一事相求,但求老爷成全。”池南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语气里却充满了急切和担忧,“请问老爷府上今日是否来过一位名叫云翼的姑娘?”

“云翼……”温老爷低声重复了几次,“没听说过。池公子这样着急,是因为这位姑娘很特殊么?”

“她……她是在下的……一个好友。”池南思索着解释的词句,跪下道,“如果老爷有她的消息,请一定派人去仁鹤堂告知在下,在下先谢过老爷!”

“池公子的心情老夫理解,看得出她对公子的确很重要,老夫会派人留意的。”温老爷点点头,“不过两位怎么就确定老夫一定能找到她呢?”

池南一时语塞,陈和光忙在身后打圆场道:“温老爷虽身无官职,但为人慷慨正直,在全境上下都是德名远扬,相信有老爷出手帮助……一定能更快找到云姑娘。”

“虚名何所图?老夫不在意这些,陈掌柜本不是奉承之人,不必违心搬出这些说辞,老夫愿意帮忙可不是因为你的客套。”温老爷笑道,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池南,“不过池公子,请恕老夫直言,若云姑娘真的失踪,公子这样大张旗鼓到处寻找,要置姑娘的芳名和安危于何地呢?”

“温老爷请见谅,是在下一时心急乱了方寸。”池南低头道,“但……云姑娘对在下真的很重要。”

“老夫明白,也相信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不顾姑娘的处境。”温老爷站起身,走上前扶起了池南和陈和光,“但倘若老夫找不到,公子打算怎么办?”

池南深吸一口气,“在下虽是一介布衣,但认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在下会一直找下去。只要老爷肯帮忙,不管结果如何在下都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答。”

温老爷拍了拍池南的肩膀笑道:“池公子是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但这世间单凭执着恐怕无法解决所有事情。公子听老夫一句话,有时候,若能放下,则各得自在;若放不下,难道就能违了天命么?”

池南身子一僵,半晌再拜致谢,与陈和光快步离开温府,还要去别处寻找。

“池兄弟,池兄弟,”陈和光挡在他身前,“别找了,云姑娘应该就在温府。”

“你确定?”池南突然睁大眼睛,逼视着陈和光。

“堂中隐有药香,方子是我配的,还会有错?”

“可……”池南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痛苦地跌坐在府邸的台阶上,一滴泪从眼中落下,“可她为什么离开,还不愿意见我……”

有人说,正因当今陛下才德兼备,宫中唯一的皇子又少不更事,先帝心念苍生权衡利弊才主动将皇位禅让给这位前朝的权臣;

有人说,先帝龙体欠安,陛下最早是受昭襄太子和世安公主举荐才身居高位,如此种种都是公主辅佐朝政之功,让人想到景舜皇后,又掀起了一片赞颂之声;

“她不见了。”

陈和光大惊,立刻丢下手里的药材,简单对汭屿嘱咐了几句便和池南冲了出去。

朝中之事,越是远离京城,越为人所津津乐道。

“我是真的替你高兴。”陈和光收起了戏谑的表情正色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成家立业了。你既然看不上在从前朝廷当官这条路,现在抱得美人归不是也很好?”

“就我看不上,你成家立业了?你喜欢抛头露面?不然以你的医术,又何必只安心做一个掌柜呢?”

“老弟呀,你跟我混了这么久,肯定知道这药能救命,也可以夺命。”陈和光似是开玩笑地回答,突然他发现面前一棵树根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便蹲下来仔细查看,漫不经心道,“当了官就得受别人摆布,看别人的脸色说话做事,多拘束。哈,倒不如给小老百姓治病,还能落得个妙手仁心的美名。”

纵难风霜起,一去绾经年。

池南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他放下信,发疯似地跑出草庐,在周围搜寻着,却看不到上官湄的身影。不,她不会就这么走的,她这样会有危险的。池南跌跌撞撞地跑进集市,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揪紧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池南闯进仁鹤堂,陈和光正在捡拾采回来的药草,他一扭头看见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池南,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池老弟,只要有心,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距离是达不到的?”陈和光笑问道。

池南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飞身立在一棵松树梢上向远处望了望,“百步之外感觉有好东西,我们去找找吧。”

“确是如此……”池南苦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是小老百姓,我就算心中倾慕,恐怕也没有能力护她一辈子。既然不能确定,还不如不去打扰她。”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陈和光回头疑惑地看着池南,“云姑娘不过是个家里受灾来逃难的,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你几个月来寸步不离,今天出来也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也好也好,哈哈哈……”陈和光大笑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你小子有艳福!”

“没有的事!”池南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他,“老哥,能不能别这么取笑我?”

“你也信她是家里受灾的?”池南低吟道,目光里闪过一丝忧郁,“老哥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她不是来逃难的,而是来避难的?”

“即便是这样,云姑娘不明说自有她的考虑。”陈和光好像并不在意他的话,“她既然有本事躲开过去的牵绊,应是做好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在我看来,她对你并非无意,也总有一日要嫁人。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能去争取成为这个人呢?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够爱?”

“当然不是,”池南脱口而出,犹豫了一下方道,“我是怕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没有勇气承担她的生活。”

这一日清晨,陈和光照例约池南上山采药。

“池老弟,我问句私事,你和云姑娘是不是……”

池南并不回答,只低头默默辨识着药草,脸却罕见地蒙上一层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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