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望遥

房内只剩下司秋和玉贵妃二人，还有个已然入睡的小婴孩，许是刚刚受了些惊吓，小婴孩睡着了还时不时瘪瘪嘴，小脚儿踢踏两下。司秋望着眉宇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婴孩，道：“既然已生下了，又何必再闹！”声音虽轻柔但却并未掺杂任何情感。

躺在床上的玉贵妃脸色苍白，瞟了一眼枕边的亲生儿，凄凉道：“这是前太子的儿子，陛下真能容得下他？”

当今贵妃生下的孩子却不是当今天子的，这听起来像是奇谈，但却是事实。此事还要追溯到当今天子还不是天子的时候。宁王爷虽不是皇上最疼爱的子嗣，但皇上却将当朝兵部尚书李庭的女儿指婚给了她。

“住口！”司秋打断，声色俱厉道，“一个母亲这么说自己的孩子枉为人母。他一个婴儿凭什么该背上父母的债？同样的话你以说过两次，但愿你不会犯第三次错。”

玉贵妃不敢再触犯龙颜，立即噤语，她也并不是真要为难亲生子，若是真要取他性命，在怀胎十月时就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非得拖到此时，不过是提醒陛下莫要忘记了自己的承诺。司秋自然也清楚玉贵妃如此折腾，只是意在为她的儿子求得生机，但她哪知，司秋给他的何止生机，而将是整个天下。

“陛下，戊时快到，是否转去清宁宫？”门外传来近侍的声音。

房内，司秋痛苦的闭上双眼。在认识她之前，他以为天地之间只有记忆中人的那一抹色彩，直到认识她之后，本是坚如磐石的他，才发觉这世界原来是五彩缤纷。明明爱上了她，却要一再隐忍，明明想要将她护在怀中，却还要设计尔虞我诈。

有件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利用她，他还想告诉她，是她将他从寒冬带到了暖春，从黑夜带到了白日。

只是如今两界相隔，一切已成枉然。她的生命还会很长很长。而他呢，只能退回到黑暗之中渡过对她而言如昙花一般的短暂人生，对他却是余生漫长。

半晌，他才道：“朕累了，就不去了。你派人回了太后吧。”

近侍唤了个小公公去传话，看着小公公跑远的身影，钟冥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今天如此的惊心动魄，好在都化险为夷了。

当年前太子自刎的时候，他就护在司秋身侧，前太子脖子洒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然弧线，看得他莫不是一片心惊，但这片心惊也抵不过前太子死前说的话带来的震惊。

在钟冥以为司秋会悄悄处理了有了身孕的魏家小姐时，司秋却按照先皇的嘱托迎娶了魏家小姐，婚事办得匆忙，外人都以为司秋是为了得到老尚书的支持争储，只有他知道，匆忙地将婚事提前不过是为了遮住未婚先孕的丑事。

近侍困惑，司秋有次醉酒后向他的这个心腹说了一番酒后糊话，他一直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一个影子，这一生终于遇见了一个能让他忘却那个虚影的人，谁知最后却被他亲手毁灭了搓手可得的幸福。

有了皇位又能如何，得了江山却失了她，这个江山对他而言就只剩桎梏和责任，他终生不会再青睐其他任何女子，魏家小姐腹中的孩子虽不是她亲生，但也是皇室一脉，让他继承皇位也算是延续了皇族血脉。

钟冥三代都是皇族带刀侍卫，满门忠烈。他对皇上的伤情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解，那就是红颜祸水，望遥的存在让雄心壮志的司秋不屑皇位，不屑子孙。这个女子留下不得，所以近侍在阻止司秋与望遥见面这事上用心到了极致，对国家倒也真称得上用心良苦。

【清宁宫】

月儿已将蒸好的瑶碧果端来，望遥将果中的汤汁倒入细瓷盘碗中，汤色清幽，果香袅袅。太后却并不肯立即服下，而是扯着望遥东扯西聊，似乎并不愿意打断谈话。

望遥叹了口气，心中哪里不知太后的心意，只是天不遂人愿，她的神仙眼看得比他们凡人要略远一些，青宁宫宫外已有一个小公公飞奔而来，小公公走得火急火燎，在跨进宫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跌倒了一次。

应该是司秋派来转告什么消息的吧，无论带来什么消息都不重要，他本人终究是没有赶来，其实即便他本人赶来了，又有何不同。望遥胡乱想着，小太监已到了门前。

小太监恭喜太后喜得皇长孙时，望遥却盯着他膝盖处的泥土瞧，照他这等狼狈的模样，摔倒的地方应刚有一洼小水坑，可自己刚怎么没有瞧见那个水坑呢，可见自己的观微力还再待提升。

“望遥，望遥！”太后颤悠悠的唤了两声。望遥才从天马星空中回过神来，一张简单的笑脸对上太后包含复杂思绪的脸。太后的脸变了几变，对望遥的愧疚、司秋的怨怒和得皇长孙的喜悦，不同情感瞬间一涌而上，终于撑到顶峰吐出一口鲜血。

望遥连忙将瑶碧果药汤强灌入太后口中，又给她渡了一丝仙气。在众人手忙脚乱安顿太后之时，望遥悄然离去。

“我封你为妃当天与你说过的话，你是忘记了还是质疑朕会言而无信？”司秋离床榻三四步距离顿住，道。

玉贵妃挣扎着坐起，道“臣妾没忘。陛下说不追究我和前太子之事，这个孩子生下来会让天下人都认为是您的孩子。只是臣妾一直不明白，陛下您从不踏入我揽月殿半步，和我并无夫妻之实，陛下对我的冷淡，臣妾也断不敢想对我会有夫妻之情。所以臣妾惶恐，为何陛下定要生下这个、这个孽……？”

纵容太子混账，但在临时前却念及到他人，也算是一种死前领悟罢。太子一生唯一的一次英勇，就是在司秋的面前抹了脖子，一腔殷红的血溅得司秋满脸。

太子兵变几日后先皇驾崩，司秋登基。

新皇登基并未立后，只册封了一位二品妃，一位六品嫔，这二品妃不久就传来喜讯，新皇又将她升为贵妃。众人都道这魏家小姐是先皇赐婚，又怀了新皇龙种，平步青云自然是水到渠成。

揽月殿已混乱成一片，陛下的到来无疑是给他们下了一道定心丸。半个时辰不到，房内传出婴儿的啼哭。

司秋听到啼哭也无多大的反应，房内的太医出来报喜是个小王子，司秋也只是愣了一会，失去焦距的双眼对着天空，天空中万里无云，蓝得瘆得慌。

司秋在房外发呆的一会功夫，房里传来的响亮啼哭声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呜声，又传来宫女惊呼的声音，转而又是哐当的巨响，似乎是水盆落在地上。

李家小姐博览群书且生得美貌，有京城第一美之称，只是养在深闺鲜少有人见过庐山真面目。有次机缘巧合，太子目睹了这位传奇小姐的芳容，自此心生邪念，那个时候太子意气风发，储位志在必得，自然没有将一个小小的宁王放在眼中。太子在红尘中打滚多年，自有一套自己的高明手段，一个深闺小姐怎敌得过太子的万般殷情，终于沦陷和太子做了苟且之事。

太子最后被废，他困兽犹斗，结果是兵变败北。废太子拿着长剑搁在自己脖子上，对来捉拿他的宁王说，魏家小姐已怀了他的骨肉，望司秋能保住她们母子二人。

奴婢一个哆嗦，道：“娘娘，娘娘……娘娘她要……”回头望了眼身后床上的娘娘，“娘娘她要捂死小王爷！”

“你们都出去。”半晌，司秋才道。待宫女退到门口，司秋又叫住她们，“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半个字。”

近侍焦急地呼道：“陛下！”司秋空洞的眼眸逐渐恢复生气，蹙着眉头盯着房内一动不动，房门虚掩，看不到里面的场景，但里面的动静却听得分明。

房内的奴婢哭喊着，“娘娘，您莫要这样……娘娘……”另就是病态且怒的声音，“滚，你们都滚，这个孽种……”

司秋一张脸血色尽失，嘴唇翕动却无声音。须臾静寂后是惨然大笑。钟冥忐忑抬头却司秋已换成漠然神情，只是眼角还有些湿润的痕迹出卖了方才情绪的起伏。

“也罢……”语气里尽失悲凉和无奈。此时这位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仿佛已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和魂魄，只剩一具空壳任由近侍领着。

哐！房门突然被人猛然打开，“住口！”司秋立在门口低声喝住。

房内瞬间寂静，两个奴婢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司秋冷眼扫过，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婢身上，沉声道：“你说。”

房外的近侍悄悄掩上房门。

司秋冷眼瞟了一眼，钟冥却将他拦住，司秋怒道，“给我让开！”钟冥被司秋周身发出的寒意给震慑住了，打了个哆嗦，却还坚持劝谏道：“玉贵妃所怀的是皇室唯一的血脉，陛下即使不念与玉贵妃的情意，也要念及血脉亲情啊。”

司秋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欲坠，他反手抓住上前扶他的钟冥手腕，红着双眼一字一顿道道：“朕以后一定会杀了你。”

钟冥依然沉着，“臣本就抱着死谏的决心，皇族子嗣为社稷之将来，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一顿似乎是横下心又道：“恕臣斗胆直言，陛下怎能忘记承诺，对自己的承诺，对江山的承诺，对、对废太子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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