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杏花雨

“要是不带着它，怎么帮你救人？”

青年跳下鹿背，径直走到落水男子跟前，并不理会还在咬牙切齿的小姑娘。

“这人怎么会掉到泉眼里去的，而且这么眼生，不像是本地人啊......”

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

寒冷，冻彻骨髓的寒冷。

空气中无处逃避的风韧一下一下划开肌肤，没有鲜血，没有死亡，只有永不止歇的痛苦。

“救我——”

男子惊骇着从梦中醒来，浑身颤抖，气喘如牛。

“你，你没事吧？”

听到声响，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姑娘，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只见这姑娘身着藕荷色绣花软布衫，扎着一条玄青腰带子，简单地扎着双髻，戴几朵红白杏花。衣着虽粗陋，却衬得那张还显稚嫩的脸庞莹白如雪，颊间微微泛起的梨涡更使得两腮滋润秀洁，再点缀一双黑白分明，流盼生光的眸子……

真真是清雅秀丽，竟像是晨晓之下即刚开放的一朵带露梨花。

初见生人，男子似乎十分恐惧，迅速防备地往床后退了一下，倒把姑娘也惊得后退了几步。等反应过来，姑娘似觉得不太礼貌，便咬了咬唇角踌躇着慢慢移到男子跟前。

“那个，我……我们在水里发现你的，不是坏人，你喝药吧！”

姑娘有点语无伦次，这却也不能怪她，任谁见到眼前这张脸，都无法淡定。

水里救出来的男子不仅左手被齐肩斩断，左脸上的刀伤更是纵横交错，且因年月已久不曾调养，新长出来的肉已凹凸不平地密布着，十分狰狞恐怖。加上他盯着姑娘的眼神，防备、冷漠得不像人类……

姑娘被震住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眼神，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她一直是个好姑娘啊！

空气顿时凝固。

直到看见姑娘一脸委屈，晶莹欲滴的泪珠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眶里转啊转啊转。男子终于放松下来，低了低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递给姑娘的时候，似乎又意识到什么，将脸偏向了床内。

姑娘看到这里，咬了咬嘴唇，眼珠一转，竟咯咯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男子只得奇怪地抬头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是杏九。”

“……”

“你真的好幸运呢，能碰到我们。那潭水可深了，你差一点点就没命了哦！”

“……”

“而且呢，我的医术可好了，青山哥的那些医书我看一眼就会了，他说这叫做‘天赋异禀’。哈哈，所以你放心，很快就能康复的啦！”

“……”

“嗯，不过你脸上的伤就很麻烦了，可能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帮你慢慢恢复呢！”

“……”

“你也别太难过，虽然左脸有点怪，但是右脸好看着呢，比青山可帅多了！”

“……”

“哈，我想到了，我给你打个面具戴上好不好？还能方便在里面敷药，我手工可好了。”

“……”

“你不出声就当你答应啦？嗯嗯，就这么办，你等着我……”

杏九说完就溜溜地跑了，留下有点石化的男子呆坐着，药碗也忘了放下。

“你别介意，她就是有点不着调，还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门外进来一个青衣男子，温文有礼，替他接下药碗。

男子嘴唇动了动。

“……严霁。”

声音十分生疏和沙哑，似乎是多年不曾开口讲话。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躬身道：

“严兄有礼，在下青山。”

青年无法，只得让姑娘翘起脚来，自己半俯着身子将男子拖离水面。奇怪的是，刚离开泉水，男子的手立刻松开来。

青年将男子扶上了鹿背，二人扶着伤者，牵着小鹿晃晃悠悠地回村了。

“你赶紧将他手掰开吧，这样怎么救人？”

少女娇羞着也一脸的无奈。

“我试过很多办法啦，就是掰不开！”

“救我！”

借着小脚拉扯的力量，泉眼里渐渐浮出一个男人的脑袋，被长发遮掩的面庞模糊不清，只有“救我”两字如此坚定有力。

本已吓得快晕过去的姑娘听到救声，也不由得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他。

“管他呢，先抬回去再说呗！”

青年挽起袖子，将落水者托起些，这才发现，这人竟没有左手。想将他扶起，却见他仅存的右手还紧紧抓在姑娘的脚上。

“喂，叫你来救人，干嘛要骑我的照儿？”

姑娘很不高兴。

哦，原来是个落水者！

姑娘忙抚了抚胸口，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还好还好。

所以，当一只苍白的大手十分突然地从水底抓住姑娘的脚时，她被惊吓的尖叫声也刺穿了整个山谷。

“啊————”

安抚完自己，姑娘开始手忙脚乱地拉起落水者。可他实在是太重了，姑娘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挪动了一点点。好在落水者意识尚存，自己往岸边移动少许，让脑袋不再泡在水中。抓住少女的那只手也一直紧紧扣着，毫不放松。

姑娘见再也不可能挪动半点，就弯曲了食指放在嘴里，吹出一串响亮的哨子。

不一会儿，一个青衫随意，清雅俊朗的青年骑着一只麋鹿过来了。

这是一个春日雨后的小山村，如绿烟般脆嫩的树林里掩映着若隐若现的屋檐，其间点缀着或白或红的杏花桃花梨花，红红白白，煞是喜人。

村前的山谷里有潺潺山泉流过，清澈却不见底的深潭泉水调皮地滑过一只如玉般的小脚，这只脚儿白嫩透红，毫不矜持地敲击着流水，溅起朵朵浪花。

银铃般的笑声叮叮叮地在山谷跳跃，真是一个快乐得让人嫉妒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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