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闲人

其时，他挺愿意叫人妈的，但找不着人叫。

其时，刚才他叫这声妈的时候完全是脱口而出。

其时，他叫了这声妈之后，还是感觉如在梦中。

容量十斤的塑料瓶装白酒大概还剩下小半，以前这都是老爸平时的营养，只因陈玉凤的到来，老爸才上了档次，把好酒拿出来，把散酒藏到空酒瓶子堆里。

吴诺提了塑料酒捅，道：“有些灰了，我拿去洗一洗吧，以后咱家也有了女人，不能再像过去那么的邋遢了。”

吴不像听见“女人”这个词，猛地一惊，寻思着这个词有什么不对，抬头对去洗酒桶的吴诺怒道：“什么女人女人的？那是你……你……你……”

本来他想呵斥吴诺的，但最终也没把“你妈”这个词说出来。

陈玉凤还炸了个油花生，拌了个凉黄瓜，煮了一大汤碗的鸡蛋紫菜汤。

菜啊汤啊一上桌，吴不像坐在那儿就默不做声，好像沉浸在思绪之中，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吴诺已经刷好了酒桶酒杯，倒好了酒，看那两人埋着头在酝酿情绪，谁也不说话，便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起来。

毕竟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以前他和老爸吃饭，一般是炒个花生，或者煎盘豆腐，然后凉拌个豆角啊黄瓜啊啥的，有时候干脆就是切两个苹果。

“以后生活可就丰富啰。”吴诺心中想到。

吴诺吃了一阵，不再感到肚子饥饿，举起酒杯，道：“喝一口吧，这么多菜，不喝酒真是浪费了菜。”

老爸和陈玉凤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吴诺自己坐在茶几这边的马扎上，对面两个，竟然有点拘谨的样子。

“敬二老！”吴诺举着酒杯，向二位比划了一下，先喝为敬，稍微喝个浅浅一口，但没敢把酒杯放下，而是亮着酒杯在二位面前，等二位喝酒。

吴不像扭头看着陈玉凤，一幅征求意见的表情，那陈玉凤端起杯子，努努嘴，道：“端杯子啊，喝啊，孩子都敬咱们了，能不喝吗？”

“好，喝。”吴不像伸手就举起了杯子，喝了一口。

只见那陈玉凤把酒杯子放在唇边，却似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轻抿了一口，湿润了一嘴唇，却忽然地，一仰脖子，把酒杯里喝下了三分之一。

吴不像看她那么猛，放下了酒杯，把她的水杯递到她的手里。

吴诺心里也是一番百味杂陈，想来陈玉凤今天的感受也是非同一般，于是对两位再次举举杯，又多喝了一口。

吴诺刚想把酒杯放下，只见那陈玉凤喝了一口吴不像递过去的水，竟然举着酒杯，就向吴诺而来，吴诺只好举杯，与陈玉凤的杯子碰在一起。

陈玉凤待那杯子叮叮一声，就转过方向，向着吴不像，吴不像诚惶诚恐，举起杯子，也是和陈玉凤来了一个叮叮。

陈玉凤轻声咳了一声，道：“你们父子，我算看透了，老实人！我呢……我呢……也只是想有个家。”

那陈玉凤说完，一仰脖子，就把杯中酒喝光了。

吴不像喝了多半辈子酒，知道喝快酒的坏处，吓得赶紧又要拿水杯给陈玉凤喝水，那陈玉凤伸出食指，就像模拟出一把手枪，指着吴不像，呵呵冷笑了两声。

吴诺道：“老爸，你真是的，这会儿不是让水的时候，人家都喝光了，意思是你也要喝下去表表情义！”

吴不像听见，觉得是这个理，那陈玉凤已经表白得那样真切了，自己还真不能再让人家多喝开水了。

这时候就应该自己喝酒了。

不过，吴不像喝酒倒是不含糊，伸手拽过酒杯，就喝了个底朝天。

吴诺自己默默陪了一口，然后给大家倒满。

这么一来二去，吴不像就有了酒意。

话说这吴不像，虽说极爱喝酒，但酒量其实十分一般，刚才陈玉凤那仰头一杯酒下去，就吓得他赶紧给她水喝。

陈玉凤酒喝得急快，就把那吴不像拿住了。

吴诺眼见得老爸迅速达到晕酒状态，也是一味劝菜劝水，但老爸已眼见得两眼昏蒙，手指来指去，想要发话了。

“你！儿子！今天做的好！叫妈了！”老爸忽然把指来指去的食指对准了吴诺。

吴诺夹了一颗花生，一边咬碎一边道：“早晚的事，晚叫不如早叫。”

悄悄看看陈玉凤，却见她竟有些害羞，装作没听清的样子。

“嗯。”老爸指着吴诺，用力点了点，道：“其实，就怕你不同意，你又不是我亲生的，你要是不同意，我还能打你不成？”

老爸真的喝多了。

吴诺知道老爸在找那瓶散酒。

听见老爸把酒瓶子碰倒搞得叮当响，吴诺笑一下，站起身来，走过去，帮老爸把那个塑料酒瓶子提出来，那几个空酒瓶子也没去管它，让它们叮叮当当歪倒下去。

但是现在看来，妈这个字原来这么容易就叫得出来。

很简单，很顺口的一个字嘛。

吴诺看见老爸躲着他的目光，伸手在沙发扶手下面鬼鬼祟祟摸索着什么。

后面老爸好像被呛着了一样，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

屋子里的灯也好像尴尬地暗了几分。

吴不像和陈玉凤看吴诺的表情都像在说：神经病嘛！

他叫完了妈，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从前他一直觉得妈这个字肯定很难吐出口，好像一直噎在喉咙里一样。

其实吴诺也是真心地叫了这一声妈。

其时，他长这么大还真没叫过妈这个字。

可吴诺心想，你们都发展到这份儿上了，这陈玉风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还装什么装。

“炖鸡啊今天？”吴诺看了看茶几上的菜道。

吴诺省得老爸再唠叨，边冲出门去，边叫：“妈，我来给你帮忙。”

这一声妈不要紧，只见拿着筷子的陈玉凤手里一松，叮叮几声，筷子就落在了地上。

“不是今天采摘节开张嘛，我寻思着讨个大吉大利。”陈玉凤反应地倒挺快，迅速由尴尬变成喜上眉梢，边说着，边拾起掉在地上的筷子，拿到院子里去洗。

老爸拖拖沓沓走过来，斜着眼睛看了吴诺一眼。

吴诺十分真诚毫无畏怯阳光满面地迎接着老爸的目光，倒是把老爸的眼光看的畏怯了。

吴不像敲着吴诺的脑壳，道：“过会儿千万别把咱俩的事情说出去，知道没有？”

吴诺一摆头，不耐烦道：“知道啦！”

心里想，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记摸头杀，你就乖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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