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未安

我叫朴正雄。

听名字就知道，我是个说话会带“思米达”的朝鲜族。但是我却很少说朝语，因为我没有出生在延边那些朝鲜族聚集的地区。而是生活在PS市下边的一个小村子里。

我们的村子叫“西山村”，地处于一座名为“西山”的大山脚下，村子里也有朝鲜族人，但还是汉族人居多。所以除了和我奶奶说话外，其它时间都是说东北话，大碴子味儿很浓。早些年我们村子里朝鲜族人也比较多。但是后来都陆陆续续的去韩国了，我的爸爸妈妈也是那个时候走的。说是去那边做生意赚的多，之后就像消失了。到现在也杳无音信。他们走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不记事儿。所以每次别人说起他们，只有奶奶会掉眼泪，而我却没太大感觉。

奶奶下葬后的那几天都是阴天，尤其是到了第七天夜里，更是下起了大雨。我对那晚的印象很深。不光因为下雨。那晚也是我第一次把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重新下了定义。

……

那天晚上大约午夜十一点钟左右，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听着房檐上雨水落下的滴答声，我就知道外面的雨下的很大。我已经连续七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所以明显感觉身体有些虚弱。挣扎着爬起来后，我就随便找了一块凉馒头，边啃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大雨。

“刷……刷……刷……”

就在我看的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屋里传来了一阵“刷刷”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待到我完全听清楚的时候，我早已红肿的双眼，又情不自禁的留下了眼泪。

我想起来了！

这个声音真是太熟悉了，它伴随了我十五年，每天早上半梦半醒的时候都能听见。那是奶奶扫地的声音。

“奶奶！！！”

我大喊了一声，好像疯了一样，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可是就在我打开门的瞬间，却直接停住了，因为只看一眼我就知道。

那不是我奶奶。

那是一个脸色异常白皙的女人，由于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她的全貌，只有那五官并不是很清晰的脸飘荡在黑暗的外屋里，显得有些冰冷诡异。

“你是谁？”

“…………”

她没说话，而是又拿起扫把默默地扫起了地。

见她这样，我虽然疑惑却也没太过在意。因为这几天，我家里总是人流不断，村子里的婶子大爷们经常会来，有的人是送点东西就走，有的人会耐心的安慰我几句。当然，也有帮我来收拾家务的。

尽管此时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点面生，但见她帮我干活，我就下意识的以为，她和那些叔叔大爷们的意图一样，是看我可怜来帮我的。

“那个……姨，真是谢谢你了，但你别忙活了，实在太晚了，快点回家吧，回头我自己收拾就行！”

“…………”

尽管看着很面生，但人家也是好意。我不能没礼貌。可是她却依然没说话，而且我又劝说了几句，她也同样没有理我，只是默默地扫着地。

“姨，你快放下吧，真不用……”

见她这样，我有点没耐心了，直接走到她面前，就想去抢她手里的扫把。

“刺啦……”

突然，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撕碎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眯起眼睛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我之前没开灯，黑暗中四处看了几眼后，啥都没看清，于是我就走向了电灯开关。可还没走上两步，就又被另一个突兀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吱扭扭……”

原来是外面起风把外屋的房门吹开了。冰冷的雨水也被风吹了进来。冻得我直接打了个寒颤。我就换了方向想先去把门关上。

但又是没走两步，那女人突然就转过身，猛的朝外面跑了出去。

“姨，你要去哪？”

我就一直哭，哭晕了醒，醒了再哭，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停灵的那三天。

村子里懂得朝族丧葬规矩的朝鲜族人。不是去世就是搬走了。最后只好按照汉族的葬礼规格，在西山上选了块坟地把奶奶土葬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世界变了…………

奶奶走的很突然，没给我留下什么遗言。知道消息后，我感觉好像天塌了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

等我风风火火的从学校赶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灵堂都搭设好了，我拼命的扑倒奶奶身边，就想拉开盖在奶奶身上的白布，却被同村的邻居们死死拉住了。他们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让我节哀顺变。

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语寒夜的你

那难隐藏的光彩

我小学是在附近的村子里上的，等到上初中的时候，就到县城里上了朝族学校，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比汉族学校多了一门朝鲜语文课。县城里的孩子，好像总是带着一丝优越感，他们总会嘲笑我的饭量和我穿着的土气。但我却根本不以为意。因为我深知奶奶一个人供我上学的辛苦，所以除了学习，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可是尽管我拼命的学习，却还是低估了奶奶所承受的压力。我刚上高一的时候，奶奶突发脑溢血，从此彻底的离我而去了。

……

小时候，我以为“小高丽棒子”是我的小名儿。长大后，才知道这是对北朝鲜和南韩小孩儿不太友好的统称。听我这么说你们应该猜到了。我不生活在北朝鲜，也不是南韩，而是中国东北。

看我看一眼吧

莫让红颜守空枕

我依然喝着“闷倒驴”牌的安眠药。单曲循环着凤飞飞版的《追梦人》。

“秋来春去红尘中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

平常服用半斤62度的剂量。今天都快一斤了。我却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不过既然赶上了，那就趁着还算清醒，跟大家聊聊我的过去。

“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

这行字写在相册里唯一一张扣放着的老照片上。我盯着看了好久。却还是没有把它翻过来的勇气。或许有些记忆真的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但是习惯却永远骗不了你。

就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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