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十二盅

烈酒安慰了她几句，门板便被人拍得“咚咚”作响。

魏子琴犹豫了一下，这才拉着烈酒的小手道，“你爹他，昨天带了人村里村外的找了你一晚上。其实他，也并非不关心你。”

烈酒淡淡地嗯了一声。魏子琴看着女儿冷冰冰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这几天，每天都在做一个怪梦。”烈酒的语气相当温和平缓，就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淡淡地道，“我梦到妹妹被人送去一个有钱人家，但他们没有人真心拿她当人看，他们每天打她骂她作践她奴役她。到她十二岁的时候，妹妹死了。她被当成一堆垃圾扫地出门，衣不蔽体死不瞑目地躺在大雨瓢泼之下。因为在他们眼里，她只是垃圾，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怜的。”

魏子琴的瞳孔惊恐的收缩着，猛地上前一把捂住女儿的小嘴，使劲摇着头道，“不不会的，酒儿，你怎么会做这样可怕的梦。这是梦，这只是梦！娘已经决定，谁都不能把小林儿从我们身边带走，娘决定了，娘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把我的孩子带离娘身边。就算是你祖母，也不能代替娘做决断。”

烈酒伸手拽下母亲的手掌，扯了扯嘴角，努力展露出一丝僵硬的笑颜，“我也是这么想的，娘。谁也不能妄自做主，决定小林儿的命运。她的人生，我会负责到底。娘，这一次，就换我来保护你们。”

魏子琴早已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可只觉得胸中憋闷的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直流。

她是个母亲，她不能够软弱，她要是退了，她那么小的女儿便再无退路。魏子琴握住了烈酒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一脸坚定的起身，唰地拉开房门。

烈酒默不作声地跟在母亲身后，跟着她从新走到院子里。老太太暂时哭停当了，坐在椅子上假模假样地抹着泪，偷偷拿眼斜睨着她们母女二人。

“酒儿。”乔忠邦气得吼了一声，抬眼见妻子将女儿护在身后，一副生恐被他吃了的模样，不由更是气得心肝疼。

妻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能将闺女给拆吃了？

“老太太。”魏子琴不卑不亢地戳着软刀子，声音淡淡地说道，“不知您这么大阵仗带这么多人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事情。孩子还小，不经吓的。吓坏了，谁能赔我一个乖闺女？”

乔老太眼睛一时瞪得滚圆，像是不认识儿媳妇似的，从新用审视的眼神望着魏子琴。魏子琴过门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没像今天这样，用冷淡的声音讽刺地叫着她“老太太”。

“大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徐娇立刻插嘴道，“看你这样子，恐怕是不知道刚刚你家孩子，把母亲给气得差点背过去了啊！你知道你孩子刚才叫母亲什么嘛？诶哟，我都不好意思出口。”

“老贱人。”烈酒神情冷冷地接口。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像是不认识这孩子似的。

乔忠邦当场发作，扬起一手就朝烈酒脸甩来，怒目而视，“住口。”

烈酒不躲不闪，只眼神刻骨冰冷地望着她的父亲，那幽深而清冷的眸光，直看得乔忠邦心底微微发抖，手便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半空，再也挥打不下去了。

“今天你们都在这里也好。”烈酒目光扫过众人脸庞，“稍等一下，待会儿人齐了再说事。”

一院子的人鸦雀无声，老太太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伸手指着烈酒一个劲颤颤道，“反，反了，反了天了。”

乔忠邦看了看被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娘，又回头望了望一脸冷漠小脸如冰雪绽放的女儿，不由地长长叹了口气。

“三太公和老村长来了。”十岁的乔虎叫了一声，撒腿跑进院门。

“辛苦你了小虎哥。”烈酒冲着乔虎微微点了点头，冲着甫入门的乔家族老与老村长行了一礼，“三太公，村长爷爷。今天请你们二位过来，是有一事要您二老做个见证。”

“祖母不慈，屡次针对我们姐妹二人，一则枉顾我母亲的意愿，执意将妹妹卖给大户人家抚养，妄图拆散我们一家团圆，使我们骨肉分离痛不欲生。二则不顾我生死危险，多次逼迫我只身犯险。这一回竟然直接带着人打上门来抓我！我小小年纪实在惶恐，不知如何碍了祖母的眼，挡了祖母的路，让她老人家屡次三番想对我下狠手。若是家族里实在容不下我与妹妹二人，倒不如将我们姐妹俩一齐逐出家门，我们不求荣华不求富贵，但求一个心安自在，不必每日战战兢兢活在祖母的威压之下，惶恐度日。”

老太太望着三太公投来的严肃目光，哆嗦着唇皮，气得真恨不得背过气去了。这孩子是神鬼附体不成？怎么能字字诛心地说出这么一段话来？看三太公与村长那投来的鄙视目光，老太太就老脸发烫的恨不能立刻闭眼。

这么小的娃娃，得受了多大委屈，才能说出自逐家门的话来。

老太太但觉老脸火烫，嘴唇哆嗦着却又说不出话来。

原本只是一点儿家事，关起门来解决就是了。

岂料今天却被死丫头请来了村里最大的两位，这么一闹腾一宣扬，她十几年累积下来的好名声都丢尽了，这要让她的老脸往哪里搁去，还不被村里村外的人给笑死啊！

“你……”老太太一手指着烈酒，被她这一记先下手为强给打得，简直就是猝不及防。

烈酒却并不在意，她本身就和这老太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不过为了她这个母亲好罢了。

“行了。”三太公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冲着王氏道，“老五媳妇，前两年我就告诫过你了，孩子家里的事，不要插手太多，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本来我们这一支被本家分出，被安排到这么个小山村里，能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儿孙一天天都大了，该分的也都分出去让他们自己飞自己生活，你自己也能清闲点儿。自从老五过世后，我也知道老五媳妇你过得不容易，可万事都要插手小辈们的事情，你累不累？”

“酒儿这孩子，我瞧着挺好的，出息，小小年纪就已经晋升灵师行列，前途不可限量。”老村长也在一旁插嘴道，“你看看把好好一孩子给逼得。”

老太太气得嘴唇一个劲哆嗦了几下，忍不住叫道，“三叔，老村长，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可知前两日这孩子做了什么？她一个人跑到长门客栈，把天道宗的柳小姐给暴打了一顿！人天道宗过来找我老婆子的麻烦，我应付了好几天，送了不知多少东西，这才将事情给对付了过去。好不容易送走了天道宗那尊大佛，今儿才抽空过来一趟，还没来得及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您二老就过来了。”

“祖母，你今日来，明明是为了妹妹的事情，怎么这会儿又扯到我身上？虽说吴燕珍那个中间人失踪了，可你不是直接找了那户人家与人谈好了这桩买卖嘛？”

“你，你胡言乱语。”王氏一脸心虚地叫道。

这副表情，烈酒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不过是诈她一诈，岂料这老太太这么好诈，一下就把马脚给露了出来。

“祖母，小林儿也叫你一声祖母。你就这样为了点儿小钱，就把妹妹给廉价的卖出去。午夜梦回时，难道就没有恶鬼从地下爬起来走到你的床前，拖你回九幽炼狱受刑么？”烈酒冷飕飕的话语，道出了无尽的鬼气。

王氏吓得身子一径哆嗦。

魏子琴哪里还会不明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将被徐娇拉在身侧的乔林给拽抱了起来，一脸防备地看着王氏几人，愤怒地说道，“母亲，我们家虽说穷，但还远不到卖女儿的地步！母亲你最好收起这点心思，以后断不要再在我面前说将林儿送走的事！”

“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反了我了！”王氏气得捶胸顿足，一副苦楚的模样，“我也是好心为你们着想，你肚子里那个马上就要出来了！到时候家里三个孩子，你要怎么养？现在两个就负担这么重，这……”

“住口！”三太公喝了一声。

“老五媳妇你啊！”三太公指着王氏叹了口气，“糊涂！”

院子外堵了不少村民，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看过来的眼神，王氏只觉得都是些鄙视之色，心里一阵阵刺痛不顺，呼吸都快困难起来。

“三太公，婆婆也是为了大哥家好。”

“你闭嘴！”三太公吼了徐娇一声，“你当我是个老糊涂啊！忠横媳妇，你管着你家那档事就行了，硬要把手伸到忠邦家里，你难不难看丢不丢人！”

看老太太那架势，今天看来不要个说法她是不会放过她们娘儿俩了。

“娘。”烈酒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漆黑的眼珠子十分透亮，魏子琴都能从自己女儿清澈的眼底瞧见自己的倒影。

“酒儿，你在怪你爹嘛？她虽是你干爹……”

“咚咚咚咚咚。”大力摇门拍打的声音，打断了魏子琴的话。

魏子琴有些紧张地向着门外看了一眼，“酒儿，你……一会儿出去你什么都别说，娘来应付就好。”

“烈……乔酒，怎么跟祖母说话的！”院门口传来父亲乔忠邦的怒吼。

烈酒冷冷地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嘭”一声摔门，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块门板重重地甩了上去。

“儿啊，母亲我真是没法活下去了。”老太太跟卡带了三秒似的，见到乔忠邦后接了上去，继续拍着大腿又哭又嚎，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老泪簌簌直落。

她也瞧出来了，酒儿这几天对她爹，简直就是不冷不热不闻不问，已经连爹都不会叫一声了。

自从徐娇上门押着酒儿去客栈给柳小姐赔礼后，酒儿几乎是正眼都不看她爹一眼，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定然是被他爹给伤着了。

烈酒回时路上早已想好说辞，将妖姬一行人的破事改编了一下，只说自己下学后便被人捉去差点被拐，幸好遇到一位少年侠客相救，费了些周折才得以回来。

这事，魏子琴听来只觉异常凶险，赶忙搂着自家孩子，脸色煞白地一个劲叨叨老天保佑。

“酒儿，是酒儿回来了。”魏子琴一听说孩子回家了，急忙奔回来，根本没来得及和老太太对上一眼，直直地就朝女儿房里奔去。

烈酒刚擦了把脸，听到母亲的叫声忙把门打开，迎上母亲温暖的双手。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老太太都停下了吵闹呆呆地望着这个面色冷清的小孩。

这样毒辣刁钻的话，是一个孩子能说得出来的么？

魏子琴一下便将烈酒抱了起来，又急又气地说道，“你这孩子一天一夜跑哪儿去了，可让我跟你父亲一顿好找啊！”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烈酒都这么大人了，哪里习惯还给母亲抱在怀里，赶忙扭动了两下滑下地，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娘，我们进去说话。”

魏子琴拽着她的小手哪里肯放，一边抹着眼角泪珠一边说道，“孩子，我问过你们蒋夫子了，昨天下学非常早，其他学生也都早早到家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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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娇提起绢子擦了擦嘴角，撇过眼偷偷作出一副极其看不上老太太的表情。

烈酒冷冷瞟了一眼唱作俱佳的老妇人，直接绕过她走到了房门口，一手推开门转头对着老太太露出蔑视的眼神，语声冷冷道，“没法活你就去死好了。你这种老贱人，活着也是浪费食粮。你如果真心想死，麻烦找一根结实点的柱子去撞。你这样一番作态，又花力气又花时间，最终还死不了，做给谁看？演戏演的这般拙劣，难为还有一堆群众配合，你们也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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