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十二盅

方鼎寒轻蹙了蹙眉，英锐长眉下幽黑双目波澜不兴，沉思半晌终于说道：“我为何要帮你？”

“就凭你不帮我，如今连万花楼大门都走不出去。”烈酒朝着方鼎寒身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扫视一番，笑眯眯的说：“你是不是感觉有些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没错，你失血过多了。如今我若是帮你，你再帮我一次。我们就平了，你说对不对？”

方鼎寒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尽管大裘前血迹淋漓，但是却仍旧无损他身上的风华气度。他看着烈酒，似乎一时间被她的笑容所蛊惑，鬼迷心窍的点点头道：“好，那我便告诉你。”待他说完此句话，才暗暗懊恼起来。

烈酒心知紧急包扎下伤口绝对会感染，若是不及时消毒清洗，方鼎寒可能直接会发高烧，直到伤口真正感染，最后一命呜呼。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方鼎寒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小瓶子，往嘴里胡乱塞进去几颗褐色药丸，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被烈酒搀扶起来，顺便把手放在栏杆上撑着自己的身体，生怕一不小心被烈酒摔死。

烈酒扶着他回屋让他坐下，生起炭火，顿时满室生暖。回来一点一点将他的衣物与伤口剥离开来，并仔细瞧了瞧伤口。

方鼎寒握着拳头，疼得冷汗直冒。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所有人一听是方家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剩余的大多都是有求于方家所以更是以礼相待，而家中长兄弟妹对他更是宽容喜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算是第一次受伤，于是觉得疼痛难忍，简直要流出泪来。

为他清理完伤口，烈酒又洒上点淡黄色的药粉，边缠纱布边道：“燕旧对你算是客气，并未下重手。”

“这还未下重手！？”方鼎寒惊诧的回问一句。

烈酒将纱布的绳结绑好，直起身来，笑眯眯说道：“那自然是，他本能一次性扔出四颗来。”

方鼎寒不由得全身冒起来冷汗，坐立不安的样子让烈酒不由得笑出声来道：“你别怕，他不是坏人，不会再伤你分毫。”

“那，那我要走了。”方鼎寒对那黑珠子简直是怕极，缩手缩脚地紧裹在那件锦狐大氅内，赶紧向烈酒告别冲出屋内。

此刻雪纷纷扬扬打旋儿下落，雪花飘飘洒洒纷飞如蝶，寒风萧萧，几颗枯树在寒风中摇曳，昏暗的灯笼烛光拉长树枝晃动的影子。

方鼎寒哆哆嗦嗦，牙齿不住的打颤，还未走多久，头发上，眉毛上，开始挂满了雪粒。因走得匆忙，一摸腰上的东西落在烈酒那里，又匆匆翻身转了回去。

寒风裹大雪从门口一涌而入，烈酒转头就看到方鼎寒一点一点挪了进来。只见他满面青灰，一双唇冻得已然发紫，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塑。满身的雪屑因着室内的温暖而化为雪水，直往下流。

“怎又回来了？”烈酒挑拨烛火，抬眼瞥着冲回来的方鼎寒，笑吟吟问道。

“忘带东西。”他冲到烈酒软榻边，忽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不可置信问道：“这是你闺房？”

“是，你不敲门也就罢了，夜闯女子闺房，还直奔香塌。”后面的话，她暧昧的一笑，没有继续，戏谑的瞧着方鼎寒面色通红似滴血，手中鸳鸯交颈锦袋向方鼎寒飞扔而出。

方鼎寒接住香囊紧紧握在手中，声音细微若蚊喃喃道：“多谢……”

“深夜降雪，你再出去已是不便。我早已吩咐傅长生为你准备好客房，劳驾你移步过去。”烈酒话中已有逐客之意。

方鼎寒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赶忙从烈酒房中冲出去。傅长生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手中捂着暖炉，披着绒皮大髦，跺了跺靴上冰雪，慈眉善目笑眯眯道：“你是方家小子吧，我年轻时，曾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你可莫在冲动了，我们凤……万花楼中的燕主，最忌讳别人触碰烈酒主子了，所以你以后也最好远离一些烈酒主子，小心被引火烧身。”

方鼎寒想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希望你们燕主可以多活几年，我本来也乐意帮他……唉……可惜……”

傅长生面色一变，却又恢复笑意，试探性问道：“帮他……自然是好的……我们也不会亏待对我们有所帮助的人……”

“不说了，我怕我爹打断我腿。”方鼎寒也没听出傅长生话中意思，更是不知道傅长生在他话中得出来燕旧出事了的信息。他只知道他再说下去保不准露馅，把那个恐怖的家族再供出来，那可不止是他惹不起的，更是他们方家想惹也得掂量掂量的。

烈酒在方鼎寒被傅长生送走之后也未就寝，而是在软榻下收起来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满是鲜红欲滴的血。

马钱子，生深山老林中，喜热带湿润性气候，怕霜冻，而以石灰质壤土或微酸性粘壤土生长较好。只有梵天国能有栽培的土地。梵天国中有五国中一大家族，这个家族不擅长毒药，却与方家交好。烈酒也曾在这个家族吃过暗亏，他们在全国大量开设赌坊，私下却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这几年发展日益壮大。这些日子来她四处追查打压凤凰宫的阎龙派的幕后主使，却始终在摸到一丝线索之后瞬间断开，这下目标似乎明确指向这个传说中最富的流油也是最恶毒的家族——寥家。

寥家密制毒药再过狠毒，却也始终不毒方家人，不是不想毒，而是毒不死。方家最厉害的不是毒，而是每个族人的鲜血都有解毒功效。这个秘密除了寥家，家族祖训第一

条就是方家族人鲜血解毒不得外泄。

所以这些年来，方家毒术再过于厉害，也是低调行事，方家老头子生怕被外人知晓将他们生吞活剥，于是学会如何低下头生活。但他低头，不代表他的族人也会跟他一般低头，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所以也就解释得清楚洛尘修身边黑衣人为何会出现，更解释得清楚方鼎寒为何如此天真的就让她取得鲜血。

烈酒早就知道燕旧中毒，故意露出蛛丝马迹，并吸引方鼎寒一步一步踏入她设下的圈套中，引他来此，目的就是取他身上的血。虽以永华为饵，但更深层的目的是让方鼎寒帮她去找永华，找到永华之后，算是先解救他于危难之中，接下来方家人她自是有办法让他们息事宁人。

燕旧在后面厢房斜凭着桌，一手托着下颔，曲起的膝抵着沉香木的圆桌。拈着枚棋子，落得飞快，瞥见烈酒进来，挥手唤她过来。

烈酒端着一盅乳鸽汤，放在燕旧眼前的桌边，微微一笑道：“趁热喝，天冷。”

“你做的？”燕旧边问边端起来，用汤匙搅拌均匀汤汁，舀起来送入口中，浓郁鲜香的汤汁中似乎隐隐有一股子腥味便开口问道：“乳鸽炖熟了吗？”

“输了，大火熬制两个时辰，按道理来说骨头都炖烂了。”烈酒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还未回答我上一个问题。”燕旧端着的乳鸽汤还未放下，烈酒连忙答道：“对，我做的！”

“可似乎你一直都在和方鼎寒在纠缠。”燕旧又要放下，似笑非笑看着烈酒。

“这鸽子肉，食材，都是我放进锅里的！还有火也是我烧的，水也是你加进去的。谁说不是我做的？”烈酒气急败坏冲燕旧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出去。

燕旧赶忙拉住她，端起来乳鸽汤一饮而尽。吃完以后闷笑一声点头：“嗯，好喝的很。”

烈酒心中被燕旧的傲娇气着了，但看他把盛有方鼎寒血液的乳鸽汤喝完，心内的大石头终于放下，这些年来她身边死了太多人，她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再死。所以，她该再站起来了。即使不为她自己，也为她身后苦苦等待她归来的这些亲人朋友们，乘风破浪，扶摇直上。

方鼎寒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烈酒的小腿吸着鼻子，边吸溜边道：“我就交给你了，我就放心晕过去了。”

烈酒甩臂脱下白狐大氅裹在方鼎寒身上，搀扶着方鼎寒胳膊一把拉起道：“想活命就自己走，跟我回房给你处理伤口。”

“此毒是马钱子，它是马钱科植物马钱子和云南马钱子的种子。中毒症状最初会出现头痛、头晕、烦燥、呼吸增强、肌肉抽筋感，咽下困难，呼吸加重，瞳孔缩小、胸部胀闷、呼吸不畅，全身发紧，然后伸肌与屈肌同时作极度收缩、对听、视、味、感觉等过度敏感，继而发生典型的土的宁惊厥症状，最后呼吸肌强直窒息而死。”方鼎寒被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脸色苍白如纸，皮肤冒出细细密密冷汗，手脚冰冷的像是要被冻僵，他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烈酒急忙上前，将他身上衣服二话不说撕开，只听刺啦一声，方鼎寒目瞪口呆抱着自己裸露的胸膛，以为烈酒兽性大发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你个大男人怕什么？”烈酒又嘶啦一声扯开他脱下的衣服，撕成布条，将他胳膊包扎起来，然后翻过他的身体看向腰上被炸烂的地方，又拿起布条缠绕起来，直到缠紧保证鲜血不再大量流出为止。

微微的弯下腰去，缓缓的上前一步，鹿皮的软履靴踏在细小的石子木板上有一种无声的压迫，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忽的一笑：“那你可以死了。”

“砰！”

爆裂声猛然响起，整楼震荡，树木摇曳，大片的飞雪飞扬而下，落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惊诧之目光之中。只见燕旧又是弹指之间，一颗黝黑小珠飞向方鼎寒，方鼎寒侧身躲开的一瞬间，珠子砸在木栏杆上反弹到他身上，一刹那炸开。

他离家时，也是瞒着方家上下偷偷摸摸出来的，出来时也只有雾姐知道，雾姐还千叮咛万嘱咐她绝对不要招惹来路不明的人，不能失去一个弟弟又让他一脚踏入坑中。没想到他这一出来，不仅招惹了面前这个看似十分不好惹的女魔头，还被护主心切的燕旧打得失血过多，更是答应说出来下毒这事的秘密。

“你倒是快说。”烈酒掏出精光锃亮的匕首，无声一笑。

楼下又恢复一派觥筹交错，风光旖旎。

“你直说吧，此毒你虽不会解，对此却熟悉的很。”烈酒搬起来摔倒的长木凳，拍了拍上面的碎屑，又挨着木栏坐下。

方鼎寒没想到燕旧竟还是要置他于死地，他的身体突然扭转躲避，速度快至巅峰。身体跃起的方向与对方在空中高速相交，却不料珠子反弹回来爆炸，他捂着腰后一片温热，知道燕旧此次不想放过他，决心要让他命丧于此。

“我不会救你也要杀我？”方鼎寒急切的喊到。

烈酒所披白狐大氅上渐渐凝了霜，一双凤目眼尾高挑，不言不笑间却带着震慑人心的王者气派。在她一双冷眼的注视下，方鼎天终于开口道：“我们方家只懂毒，并不会解毒。”

“好，老傅，送客！”烈酒拂袖转身，声音冷冷的回荡在万花楼之上，声音虽不大，可是却压过了楼下那些嘈杂富人哄闹玩乐声。

“别折腾了，他又没想真的杀我。”烈酒裹紧披风，呼一口哈气。搓了搓冻冰的手，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傅长生将燕旧拉走。

燕旧执拗的站在原地不动，傅长生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快走吧，你这身子指不定要拖累主子。”

燕旧合上双目，心中暗怒，却又无可奈何，愤愤不平下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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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缓缓的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令她不太好受的念头突兀的冒出来，让她觉得有些难受，默想了片刻，还是说道：“方鼎寒，你若救他，我必应你一事，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道德伦理，我皆可去办。”

此刻四下无声，冬夜的风穿纱而过，夜色寂静，月色蒙蒙。松树苍翠地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冽的寒风摇摆。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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