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十二盅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得清楚，所以我才大老远跑来带永华去看看。”咸清道长走路速度很快。

烈酒在道观庙内眉须皆白的几位道长，面色焦灼万分。

如果单凭鬼火，怎能将这群人吓得如此大动干戈？

“出现过。”

咸清道长似乎被勾出来一些不好的回忆，沉思了片刻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第一次见这种鬼火时，还是在我十几岁刚入道观时。

那时我自诩轻狂，不以为然。

准备孤身犯险，但我师父派了另一名小道士跟我一起，我将他丢在后山让他自己回去。没想到，犯下大错。

我在深山独自追寻鬼火的途中，只听到一声惨叫，急忙回去找那小道士，没想到看到了终身难以忘记的一幕。

他被鬼火包裹起来，脸上狰狞扭曲的已经面目全非。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心想救他。但有一人领先于我一步，接触到小道士身上的鬼火，便也被包裹进去。

那人，正是我师父。

只见他们两个都在惨叫，凄厉声划破天际。师父让我赶紧走，切莫再靠近一分。我却不忍心丢弃他们两人，只在旁边等待着，准备等待时机抓到机会收服鬼火。

但是最终我惊恐的发现，师父和小道士都被鬼火融化，并从融化他们的那团鬼火中分裂出来，成为一个新的鬼火。

也就这么一次，这几团鬼火一同消失，再未出现过。

然而又是数十年过去，没料到它们再一次出现了。”

咸清道长叹气一声，又接着说道：“他们就开始以各种方式出现，却不像曾经伤害我师父和小道士一般，此次却是无害的。

它们出现在院子里，有时出现在道观后山，有时又出现在厨房，有时还会出现在墙上，桌子上。

开始时大家还会觉着害怕，但它们也只是诡异的出现，对我们并没有伤害。于是大家逐渐都见怪不怪了。

但是最近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它们开始变得奇怪，并且对观内道士有了攻击之意！”

“此话怎讲？”烈酒蹙眉问道。

“最近，空明小道士在庙内清扫，它们也照旧开始出现，空明也像往常一般距离它们甚远。但没想到，它们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空明。刹那间空明已经被绿团包裹，空明挣扎的过程中打翻长明灯，无意引燃自己。这团鬼火却从空明身上逃窜出去，但空明也因此受了重伤。”咸清道长此时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一个地方，那里又出现了那团“鬼火”，它们是三两个一同出现，在庙内肆意飘荡着。

“这事情发生后，道观内有不少弟子偷偷溜走。剩下的人也都惶恐度日。香客们本以为是神迹，如今不知是谁穿出去鬼火伤人之事，大家皆说道观内闹鬼，都不再来。”

永华坐在一旁木椅上，窗外明媚阳光温柔的散落在他身上，穿堂而过的风掠起他鬓发，他目光如水的凝看烈酒，回答起咸清道长：“三日之内。”

围在一旁焦灼的道士们刹那喜逐颜开，咸清道长舒展了面容。

永华不咸不淡的又提了一个要求：“她需得跟着我。”

当咸清道长和一众道士的目光看过来时，烈酒知道。这永华摆了她一道，这个要求，她不仅不能拒绝，还得服服帖帖跟着。

“好。”烈酒无所谓的应了。

然后永华就拿着纸笔，领着烈酒在道观内乱窜起来。

很快他便画出了一副鬼火分遍的简图，简图上分别标明了道观大体布局，然后围绕布局又点出了鬼火出现的位置。

烈酒发觉，这些鬼火分布极其规律，呈现扇形，扇形顶点分布最为密集，越远的分布越为稀疏。扇形外面就几乎已经看不到鬼火出现了。

扇形的顶点正是道观大殿之内，也是空明小道士遇害的位置。

永华带着了然的笑意，目光清明透彻。指尖对着道观正殿一点：“我们去那里。”

永华到达正殿之后，在殿内四处绕行一周，在供奉三清道祖的石像前停下脚步，定定看了半晌，然后让门口小道士召集来众人。

众人进殿后，永华二话不说，一声令下就让咸清道长带领众人将石像拆散。

“这石像内，藏着你们道观内最大的秘密，也与这鬼火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永华唤来小道士给他沏茶。

殿内众人很快找来了各种工具，对着三清道祖的石像跪拜三下才开始砸，一个小道士对着石像一处狠狠一砸，“呼啦”一声，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洞里似乎是有个诡异的东西，还未等小道士看清，只见咸清道长和众位道士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喊到：“肉身像！”

道众们将石像内的肉身刨了出来，抬到院子里。

“造孽哟——”一个老道坐在一旁石墩上，连连摇头，等别人问时，却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拖着扫帚走远。

“这和那鬼火又有什么关系？”烈酒疑惑的看向喝茶的永华问道。

永华却未回答，而是把眼神放在咸清道长身上。

咸清道长顿了顿，咽了口唾液，才回答道：“这，这是三清道祖的肉身。我从师父死后的竹简中，曾了解到师父之前发生过的一个关于道观秘密。”

“什么秘密！？”众位道士一脸急不可耐。

“这话就要追溯到钦朝时期，得道高僧们修行到一定境界，便可知晓圆寂之时，在死前辟谷，只饮一味汤药。圆寂之后，就举行“缸葬”，三年后开缸，若肉身不腐烂，就证明得道成仙，将肉身塑金供奉，称之为“肉身佛”，当时三清道祖也选择了与佛家塑金身之法，愿庇佑道观万世长存，香火鼎盛。”咸清道长微一犹豫，随即又道：“但当时开缸却是出了问题，三清道祖一半身体腐烂，另一半却完好无损。当时道观长老命令塑身，无人敢于违逆，便将三清道祖封入石像内。”

“当时如若开缸身体腐烂，就是修行不够，根本不能塑身。”咸清道长苦笑道。

“烧了吧。”永华抿口茶神情宁静。

咸清道长不确定的看着永华，微微皱眉：“这可是三清道祖…”

“烧。”永华冷笑道：“若是不烧，你这道观百日必摧。”

咸清道长摆摆手，对着一旁道士们道：“罢了罢了，烧吧。”

旁边一众道士都摆出一副为难的面色来，至今为止他们还是不知这鬼火和三清道祖的肉身又有何关系，道祖的肉身，岂是说能随意烧毁便随意烧毁的？

咸清道长很是执拗的相信永华，他唤来几个小道士，那些小道士极其听话，在院子内搭起来干枯树枝，架成篝火堆，将三清道祖干枯的肉身抬起来放了进去。

熊熊大火很快将三清道祖烧了个干净。

烈酒看着这个场面，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思绪混乱，一时也抓不到蛛丝马迹想不出哪里不对。

永华负手而立，在一旁忽然开口道：“你们三清道祖，是含冤而亡的。他修为极高，又怎会出现一半肉身腐烂的情况。这些鬼火，开始时也是你们道祖幻化出来的灵智，欲要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你们却无人能懂。而他也不甘自己苦心创立的道观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他开始吞噬的人皆是对道观无利之人，而咸清道长你师父是不小心被吞噬的。这种鬼火，想必三清道祖都不明白如何去用。这些鬼火皆是被吞噬又分裂出来的，有些自我意识本性的另一个自己。”永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也就是说，被吞噬的人将会分裂成新的鬼火。”

咸清道长有些惊诧的看向依然连续不断出现的鬼火，似乎妄图看穿哪个是他故去已久的师父。

烈酒在一旁低头看着被烧尽的三清道祖肉身，思绪纷乱。

她又扭头进入大殿，走到石像被洞穿的窟窿前，鼻尖轻嗅。她闻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恶臭，她拿起一旁的锤子，对着石像狠狠几锤子下去，她隐约又看见了些什么。

“你们都过来！”烈酒微微咳嗽起来，气息有些不稳，她捂住鼻子，阻止更浓烈的恶臭入鼻：“这里面还有东西！”

永华自殿外看来，却瞬间明白。

道士们进来后纷纷开始刨掘，在石像底下又拉出来数十具尸体。

那说作孽的老道士在一旁却是两三步跑了过来忽然跪下，在一具干枯骷髅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三清道祖就是个禽兽！慧聪啊，哥哥找了你五十年！五十年啊！没料到你竟然被埋在这石像之下，每天人来人往，唯独谁都不曾发觉石像内另有乾坤！慧聪啊，你死的好惨啊！”

咸清道长拉起来地上痛哭流涕的老道士一脸严肃问道：“你说什么？三清道祖是禽兽？！”

“他就是禽兽！他为了道观竟然对自己师兄弟们痛下杀手！如此才保得道观百年来香火旺盛！不然这数十具尸体，为何全部都在石像之中！？我早就听闻三清道祖伪善，为了所谓的大义，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老道士义愤填膺恨恨说道。

永华走到石像下，捻了一些白色粉末凑在鼻底轻嗅，然后点点头自顾自说道：“果然。”

“果然？”烈酒拎着锤子，只觉着胸口炙热。

“这底下埋了不止数十人，至少百具。皆是修行之人，有些道行。三清道祖本以为利用石像封印可以压制冤魂作祟，他定是没想到这百人凝聚之力是何等毁天灭地。”永华接过烈酒的锤子，替她拢了一丝乱发，温柔目光如炬。

而烈酒只是温和的回看他，接着问道：“那这些鬼火该如何处理？”

“九九八十一天，必定消散。”永华回道。

老道士还在抱着地上的骷髅痛哭，咸清道长只是怔怔的站在一旁，众位道士面色也十分难看。

他们定然想不到，自己追崇半辈子尊贵的道祖，竟然也是个为了道观屠杀弟子的魔头。

咸清道长睿智的目光，也有一瞬间的迷茫，他紧紧皱着眉头在原地站着，不知所想。

此时鬼火竟然是越聚集越多了起来，唯独距离永华都很远。隐隐有种将所有道士包裹在一起的感觉。

永华利喝一声：“都闪开！去殿外！”

“开始只是出现在后山，凭空出现的。本道也不知它从何而来，又为何偏偏出现在道观里。”

“那它以前出现过吗？”烈酒又问。

“永华，你可识得这东西？”

说完，他将手中端着的透明团子交给一旁的道士。

烈酒蹙眉紧紧盯着那团绿色，她仿佛能看到那团绿色雾气像一个诡异的人影，还有一张狰狞的面孔，欲要挣脱出来，烈酒有些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出现的？”

烈酒终于是不堪其扰，抬眼问道：“你很闲？”

此时咸清道长正巧出现，一把拉着永华就走，边走边说：“来不及了，你快跟我走。”

“去哪里？”永华任咸清道长拉着，不紧不慢跟上咸清道长的脚步。

烈酒看向庙内，隐隐能看到几团绿油油的东西潜伏在半空中，再定睛一看却是没有了。

咸清道长领着永华站在众人中间，从黄色袋子中捞出来个透明团子，团子中间正是刚才烈酒看到的绿色漂浮物。

“是啊！现在道观里人心惶惶，也不知谁传了出去，来道观里上香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

“那你带走永华又有何用？”烈酒看着鲤鱼精永华面无表情的模样，寒冰不及他目光三分冰冷。

“最近，道观里出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鲤鱼精永华怕烈酒是看不到，还又凑近了三分。

咸清道长说：

“鬼火。道观后山漫山遍野的鬼火。”

“鬼火？”烈酒急忙跟了上去。

晚饭时，烈酒终于感受到无处不在鲤鱼精的气息。

随时随地，有一股冷风。

这股冷风哪都不去，就环绕着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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