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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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有人的,我且再叫几声试试。“

顾如珍抬手拍门,嘴里大喊:“有人看房。“始终不见有人出来,顾如珍起了不良的心思,她想比起蜀腴那个烟熏火燎的小世界,这里倒是一处清静之所,自己大可以躲在这里,痛下苦功,努力提升阮咸成绩。

顾如珍的宝贝爹妈,一个好吃懒做,一个惹事生非,然而都身怀绝技,尤其擅长偷香窃玉和偷汉子。大概是拜父母所赐,如珍的身手也好,她轻而易举地爬上院墙,踩着院墙走两步,再向前一跃,跃上槐树的粗树枝,攀着树枝往前挪几步,就可以跳了。

两个人讨价还价,说得十分热闹,这时候一个少年插话进来:“妈,我要上厕所。”许太太骂他:“懒驴上磨,就你事多。”老李老师朝后院一指:“喏,厕所在那。“少年”嗯“了一声,”蹬蹬蹬“就朝顾如珍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那少年跑得很快,眨眼就到了顾如珍跟前。他看到顾如珍,当即一声“啊呀“,顾如珍也是一个“啊呀”,当时就傻了眼。

如珍目光如炬,一眼望过去,把许子义看了个清楚明白。那是一张很俊俏的脸,而且俊俏得前途无量——这人皮相美好骨相极佳,谁知道他未来会好看到什么地步?

如珍活了十几岁,在这之前她眼里和心里就没装过男人,所以她看天下男人都是佛性超然,众生平等一个模样,无非是有的老一点,有的嫩一点。然而眼前这个男孩肯定是区别于众生的,他如此与众不同,以至于跟顾如珍甫一见面,就狗啃一样啃开了她的心房。

情窦初开的顾如珍,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许子义,中邪一般地看着他,而许子义同样不淡定,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向母亲求助:“妈呀,这里有个女鬼!“

许太太说:““你真有耐性。我听人说,这房子闹鬼呀?”老李“呸”了一声道:“哪有闹鬼?“许太太道:”不闹鬼?可是外面的人都说,这房子里有怪声。“老李又”呸“了一声,然后说:”什么怪声?那是我老李自己闲着没事,拉二胡玩玩。”

许太太笑道:“哦!我知道了。那么,你看这房子要多少钱才出售呢?”老李道:“三十万。”这个数字显然出乎许太太的意料,她沉吟了半响才说:“这所房子老旧成这样,买了也要翻新重建,你就起卖一块地皮,哪里值得这么多钱?”老李道:“许太太,你这话说得不对,历来卖的就不是房子,卖的是地皮啊!要以平常而论,这几间破屋怕是只值四五千块钱,但这个位置,这个地段,收你三十万不多。”

顾如珍想起外宅太太待自己的种种好处,心中大为触动,及至她见到那株木本绣球,感触就更加深了。节气一到,花自开自落;人们的聚散,又是依循什么样的标准呢?

此后顾如珍常到荒宅里去,也没别的事,就是弹弹阮,看看花。蜀腴和这所宅院之间,隔了一扇小门。门后杂物堆积,并不容人行走,所以顾如珍想到这个小世界里去,还是需要爬墙的。

这日饭点一过,如珍攥着两只卤猪蹄,背着阮咸出了蜀腴,轻车熟路地爬墙上树,踩着槐树的粗树枝娴熟前进,就在她将落地未落地之际,却听前院脚步踢踏,走进来几个人。当先一个女人声音:“老李,你看这房子有不少日子了吧?”随后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回答:“哎呀,不瞒许太太,我看这房子看了有两年多了。”

顾如珍年纪最大,理所当然扎根后厨,一扎就是十几年。十几年烟熏火燎,居然没熏出她的烟火气,熏出了一个风花雪月小美人。在容貌上,如珍继承了她那对父母的特点——金丝雀的妈和软饭王的爹,爹妈共同的特点是靠脸吃饭。

长相的好处,顾如珍暂时体察不到,她为情所苦,因为许子义很是烦恼。许家是在蜀腴开张后七年搬来的,原来住着个富户的外宅。顾如珍的母亲,就是个外宅,那位外宅太太大概是看出她流淌着外宅的血液,很喜欢顾如珍,有事情找她。没有事情,也要找出来事情来找她。

这所外宅位于蜀腴的东北角,不大不小的一个院落,院中葱葱笼笼,种着各色花木。花木之中,有一株木本绣球,每年的四、五月间,也就是书上所说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季节,木本绣球生出一枝枝的细叶子,细叶子托出雪团一样的硕大花朵。

从前有人住的时候,她落脚的地方是块空地,现在,空荡荡的地上长满了草,草足有三、四尺长,人跳下去更不怕了,因为脚下预铺了一层绿毯。

顾如珍站在那绿毯上,呆了一呆,片刻之后她抖擞精神,迈步往里走。记忆中生机勃勃的大院子,现在没有一点兴旺之气,所过之处皆油漆剥落,破旧不堪,秽土瓦砾堆积,阴霉之气触鼻。

顾如珍心中一动,这户人家我熟呀!她不由自主,走到门口,正待拍门,却见大门上贴着招租的帖子。对于外宅太太的情况,顾如珍是知道一点的,但所知并不详尽,更不知道她已经搬家了。

看到这招租贴子,顾如珍吃了一惊,她在门前踌躇良久,想走又不肯走。贴着门缝向张望,里面空荡荡的,站在那里地听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声音。顾如珍十分奇怪,她想竟然要招租,怎么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

顾如珍觉得绣球花没什么好看,细叶子更没什么好看,细叶子和绣球花在一起,却十分好看。外宅太太得意没几年,失了宠,这个地方也就成了她的冷宫。外宅太太不愿在冷宫里住,另寻了一处小房,搬过去住了,大宅挂牌出售,然而因为房价不菲,一时半会,无人应承。

原先这个院子有主人的时候,顾如珍还不大光顾,如今俨然废院,却意外地成了她的乐园。顾如珍除了在蜀腴做厨娘,还是一个课业繁重的女学生。她爹顾大器来过旬阳几次,没别的话,只是嘱咐妹妹,不能放松女儿的学业。顾大昕很以为然,在讹了哥哥一笔钱以后,末了拿了些出来,把侄女送到本地一所艺校学弹阮咸。

白三奶奶不让顾大昕进门,顾大昕气愤之余,也是无可奈何,被迫接受了现实。不过她时间资本雄厚,自信比白三奶奶能熬,又有肉身金刚护法——她那几个圆头饱满的宝贝儿女,竟然不急不躁,跟白三奶奶打成了战略相峙。

相峙是相峙上了,然而人生于世,要穿衣,要吃饭,为了应付这些现实问题,顾大昕跟白三奶奶相峙之余,用体已钱开了个小馆子,她自任主厨兼襄理。几个孩子,按年龄大小分派职务,小的做领位做门童,大一点的,在后厨房帮忙。

为什么选这样乐器呢?因为西洋乐器太贵,不贵的中式乐器里,扬琴、箜篌不易携带,易携带的笛箫又太常见。至于琵琶、三弦和二胡之属,也是因为学习的人多,往上走的机会相应稀少。阮咸不一样,经魏晋名士阮咸改良的汉代琵琶,有格调。明清以后渐渐失传,会弹的人不多了。总而言之,懂这门乐器并且弹得不差,机会大把前途无量——其实是顾大昕心疼钱,不肯在学费上下本。

顾大器只要女儿有书可念,顾如珍是年少懵懂,读书一事,就这么定了。然而阮咸是弹拨乐器,免不了要叮叮咚咚的,顾如珍在蜀腴没法练习,第一年的期中考试成绩极差。她的阮咸老师,因为只有她一个弟子,对她格外严厉,训斥了半年小时。顾如珍是个要强的,嘤嘤泣泣地从学校出来,也不回蜀腴了,背着阮咸,在大街上且看且走且哭。

这时是四月中旬天气,满街的树木抽发出了嫩绿的新芽,突地平地堆起一片红色,那是新开的小桃红,然后徒然眼前黄光耀眼,原来是一片迎春花海。顾如珍被春色引诱,不知不觉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只见那户人家粉白的墙上,伸出一串枝繁叶茂的细叶子,细叶子中间,捧着一丛丛雪样的绣球花。绣球花被微风摇撼着,好像是在对顾如珍点头,那意思是说,我们又见面了。

白三奶奶身为资深主妇,活了六十五岁,见惯世情,自己也成为世情的一部份。当初儿子要和顾大昕结婚,她就不赞成:“外省小妞娶不得。”

至于为什么娶不得?白三奶奶自有其理论。她认为各地的风土不同,在不同风土中长大的人,兴趣爱好脾气甚至口味,也都完全不同。白三奶奶是本土化的强力支持者,她说:“还是要本乡媳妇好。实在不行,本省的也可以。异乡人总有点不合式,你娶了不受用。“

姚破禅彼时跟顾大昕打得火热,各个方面都很受用。他不理母亲的告诫,非要跟顾大昕在一起。白三奶奶无可奈何,被迫接受了现实,如今儿子亡故,现实也就翻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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