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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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摸了摸有些湿润的草地说道:“我感受到了草原第一颗露珠的寒意,夕阳下大地的湿度。”

他指着已经丝毫不刺眼的太阳又说道:“我感受到了太阳的温度变幻。”

他看着老人说道:“我看到了世界不同的颜色,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我觉得我什么都知道了,可仔细想想,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看他这般模样,更是怜惜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右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就像爷爷搂着孙子一样“傻孩子啊,他们只是羊!”

老人指着羊群说道:“早晨天还没有亮,我便打开羊圈的门,拿着鞭子将他们赶出来吃草原生长的青草,喝寒夜凝结的晨露,让他们在草原里自由奔跑,还帮他们驱赶饿狼。可是如果没有我的话呢?”

少年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有些哽咽的说道:“还好有您,他们才能生活的那么幸福和健康。”

老人笑了笑,看着天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如果没有我,羊儿们会睡懒觉,他们吃不到新鲜的草,喝不到甜美的露,不仅狼要吃他们,他们还没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少年抬起头看着老人,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连眼泪里都带着笑“幸好有您。”

老人拍了拍他的脸,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些神采,他指着羊群最后边的那只瘸腿羊说道:“你看它,生下来就有一条腿不能用,我一点都不喜欢它,因为它总是拖着羊群的速度。可是我还是留着它了,因为它很能吃,比跟它一起出生的羊都更能吃,能吃好啊,长得快,等它再长大些就可以吃肉了,烤全羊,油酥稣的最是好吃。”

“你再看那一只”老人指着一只带有血迹的羊,血迹的颜色在洁白的羊儿身上显得格外刺眼,他有些生气地说道:“那只羊平常就最是不听话,今天居然还单独跑远了,可却遇到了狼,幸好我及时发现它才没有死掉。”

老人继续说道:“回去我就拿它去换回几只小牧羊犬回来,等小牧羊犬长大了,就可以帮我护着其他的羊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老人,就像是盯着灰蓝色的天空。

老人又指向一头羊,那只羊儿身上挂着铃铛,铃铛“叮铃铃铃”响着,为其它的羊儿们指引着方向。

“它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它再配种生下几头小羊崽子,我身上的坎肩也就可以换新的了。”

老人松开少年,站直了身体,苍老的身躯在这方天地里显得格外的伟岸和霸道,他指着那一群羊,很是豪气地说道:“他们都只是羊,都是我的羊,他们在想些什都不重要!因为我是他们的主人,我决定他们的命运,就算他们不想回家,可又能做些什么呢!孩子,你说,我说得对吗?”

少年站起身来,他也站直了身体,瘦弱的身躯在夕阳的斜晖里微微颤抖着。他看了看黝黑的老人,又看了看愈渐灰暗的天空,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说道:“让我想想,我想要思考。”

羊群在头羊的带领下渐渐消失在夕阳的斜晖里,身边的老人就像没有来过一样再无影迹。

少年看向远方,那是一座楼,因为距离的原因,看起来却像一根直插云霄的黑棍。

那座楼很高很高,听说站在楼顶可以踩踏云霄。

找不到前行道路,现在却出现了一条向上的路,有路必行,有山登峰。

少年移动脚步,便来到了四道连接楼顶的铁索旁。铁索黝黑而粗壮,每一条都被拉得笔直,很难想象修筑高楼的工匠是如何将这横亘万丈的铁索拉得如此紧实。

单看一根铁索,它与那座楼,与地面之间便形成一个直角三角形。铁索就是直角三角形的斜边,也是从这里到楼顶最近的距离。

通过铁索就能登天,这便是登天道。

登天道,道就是路,有路就不能仅仅是铁索。

从侧面看,这个直角三角形的斜边上还有一条平行的线,那便是另一条铁索。两条铁索之间不过相差三指距离,斜边上的每一个点都是这个距离,才是平行。

从正面看,也有两条铁索,他们自然也是平行,两条铁索间距离却有三尺。

铁索有四条,便能用木板在上边铺道,一阶一阶,直通天道。

少年负手踏上木板铺成的阶梯,这突如其来的分量并没有让这凌空的铁索道泛起丝丝涟漪,和踏在地面上的感觉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脚步不缓不急,像登山眺远观秀丽景色,草原青茫茫的与天色连接,浑然一体。

余晖渐尽,寒意弥散,四下里一片漆黑。

少年感觉有些疲惫,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铁索。

铁索很粗,和泰山道路上那些阶梯的扶手一样,都能带给上山的人安全感。只不过铁索比起泰山石阶的扶手来说更加冰一些。

少年扶着铁索继续攀登,只见上空出现一抹光亮,像是朱砂落进了水池,染红了一片。仔细望去,云层鳞次节比宛若天堂。

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少年站得越来越高,路也越来越难行。

铁索被冻成了冰索,手握在上面有些疼,少年用力搓了搓手,才知道自己的手掌仍在。

木板也被冻成了一块块冰,于是木质阶梯也就被冻成了寒冰阶梯。

寒冰阶梯有些滑,少年不得不抓伸手再抓住另一边的铁索。他抬头望着前方,笔直的黑铁棍直入云霄好不霸道。

看着铁棍,少年又更多了些动力,他继续前行,任凭寒风撩动着被冻成冰的衣襟。

那铁棍就在眼前,一步一步地攀登就能看得越发清楚,檐角、石柱、窗台,那是楼,踏霄楼。

云层似乎真的离得很近,再走几步应该就能摸摸它了吧?于是少年又走了几步。

云还在上面,但是却没有了向上的路。出现在眼前的只有站在楼顶仰望繁星的那个人。

少年走到那人身边,学着他抬起头仰望这满天星斗。

“听说登上这楼顶可以踩踏云霄,现在站在这里却才发现云霄之上竟然还是云霄。”少年像是在倾诉。

那是一个中年人,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身上的黄色袍子在狂风中哗哗作响,如同刀削一般的脸上轮廓分明,只是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漠然,那是一种漠然的哀伤。

他听到少年的话,转过身看着少年稚嫩的脸,漠然的眸子里透出了几分神采。

他将嘴角微微扯开,露出怪异的笑容来,“云霄太矮,我筑这楼是为了摘星。”

他又指着那满天星斗说道:“我以为站在这里可以将那一颗颗星辰都摘下来握在手中。”

少年转过头,望着那双充满死气的眼睛,同情的说道:“太可惜了,明明已经这么高了。”

中年人笑着,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狂笑着,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只是怎么也没有笑出声来。

过了很久,他不笑了,眼角笑出的眼泪还在,他说:“你看看,其实我筑不筑这楼根本就没什么区别,站在地上仰望这楼,或许你会觉得这楼比天还要更高,可是当你站在这里才会发现,你抬头仰望的,依然是那你以为已经超越的天。”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了吗?”少年感觉有些惊恐“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对吗!”少年想到在那方草原上自由奔跑着的幸福快乐的羊儿们,浑身都颤抖着,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也是一只被放养的羊。

仿佛间他看到了篝火上架着烤的羊,酥油滚滚,散发着阵阵香气;他看到了那羊群边上的牧羊犬正为他们驱赶群狼;他看到了那牧羊的老人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崭新的羊毛坎肩。

少年颤抖着,他实在是害怕极了。

“别害怕!”中年人低头说道:“这楼不够高,摘不了星,踏不了云,那就再往上盖几层,总有一天可以踏霄摘星。”

少年望着他,满怀期待地问道:“真的吗?”

“哈哈哈”

中年人畅快的笑着,眸子里透出一丝狠意,说道:“当然是真的,我死了,你来盖,你死了,你儿子来盖,孙子来盖,终有一天,踏碎这云,摘下那星,看看这方天地的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中年人的声音在云层里回荡着,像是在向整个世界宣誓一般,他的面颊透着几分红晕,只觉得胸腔里的火气都降下去了几分,说不出的畅快。

星光逐渐暗淡,天边一缕红霞给这方天地里平添了一分生气。

红霞缕缕,在天际连成一片光彩,然后光彩变得愈发耀眼,当光亮到极致的时候又缩成了一个黑点。

黑点靠近楼顶,才能看清那是一个人。

那人脸上都是血污,所以看不清楚长相,他穿着玄色重甲,重甲破破烂烂的,就连护心镜也裂开了,血水顺着缝隙淅淅沥沥地嘀嗒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的后背飘着一截黑色的披风,经过鲜血的浸染,披风的颜色显得有些怪异。

他穿着一双有些破旧的草鞋,虽然草鞋破旧,但穿在脚上一样可以保护脚底。

他手中提着刀,刀身极为干净,只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

他的身后带着晨光,然后落在了楼顶,于是这楼也都温暖了起来。

他站在中年人的面前缓缓提起了刀。

中年人看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可没有想到,只是在这楼上站了这么一会儿,我就要死去了。”

他转过头慈爱地看着少年说道:“记得把我的骨灰撒在奔流河里。”

少年的睫毛微微下垂,欠身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帮您。”

中年人看着那人带来的晨光,凝视着那晨光里的太阳,他的头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漠然的眼神变得凝实起来,既然他站在踏霄楼上,那么他的天下就应该在他的脚下。

他的脸似乎变得生动了,他的身体里似乎充满了力量,他战意在这一刻攀上了最高点。

“将军,你手中的刀,是朕的刀。”

刀口上到处都是豁口,这刀再也不像刚才那般锋利。

“我的剑被您的刀斩断了,自然您的刀就是我的刀。”将军的声音很平静,语气也很坚定。

中年人摊开双手说道:“可是,我就没有刀了呀!”

“您……不擅用刀!”将军说道。

“哈哈哈”中年人连腰都笑得弯了,指着那人竟是连话都不能说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那人的鞋,更是连眼泪都笑了下来。

他终于没有力气笑了,于是他走到楼顶中央扶着螭吻(注)坐下。

(注:螭chi吻——古代建筑的装饰物,是一种避雷的物品,类似于避雷针。)

“哪里来的这么一双的鞋?”

那人有些窘迫地说道:“和陆天打架的时候战靴碎了,这双鞋还是刚刚一个老乡送的。”

听到这句话中年人却是再也没有了笑意,他紧了紧手中的螭吻说道:“如果天下人都送你一双鞋,那么你也许就真的可以踏霄摘星了。”

中年人站直了身体,便又是那个主宰天下的君王,他拔起了与踏霄阁紧紧相连的螭吻,驱散了黎明。

踏霄阁的螭吻是一根六尺六寸的铁棍,将它打造出来的时候他便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天雷引。

天雷引出,雷云滚滚,电闪雷鸣,那晨光瞬间就被吞没,然后黑夜便在闪电的光亮里。

中年人抓住天雷引指着将军说道:“开始吧!”

将军举起刀说:“您先。”

黑夜被闪电撕碎,黎明在雷声中苏醒,羊儿们在新头羊的带领下,又在草原里,开始自由的奔跑。

老人将自己厚实而温暖的手掌缓缓靠近少年的头,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就像是父亲抚摸儿子一样“傻孩子,他们只是一群羊,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难道他们的想法没有任何用处吗?那这不是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少年看着老人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水,带着疑问竟是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可是……”

“叮铃铃铃”羊儿们在头羊的带领下,一边吃着鲜美的青草,一边走向回家的路。

少年指着羊群问道:“您说他们有没有可能其实不想回家呢?”

羊群旁边跟着位老人,五十岁左右,因为草原上日头足的缘故,让他的脸显得有些黝黑,冬季刚过,他穿了件羊毛做成的坎肩,手里拿着长鞭,想来是这羊群的主人。

他站在远处看了少年很长时间,他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要在草地上呆上整整一天,他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天蓝蓝的,太阳黄澄澄的。只是太阳马上就要落下草原,所以蓝天蒙着一层淡淡的灰。

他又看着少年,总觉得少年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老气,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孩子还是要活泼些才好”他心里这样想到。

少年有些落寞,他的眼睛再次投向那逐渐暗淡的天空。

老人溺爱的看着少年说道:“既然找不到前行的路,那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看呢?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我在想……这草原一片茫茫,放眼四周连路都找不到!”’

少年的话让老人觉得很有趣,于是笑着问道:“哦?那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他缓缓地走向少年,想要跟少年聊几句,也许这样就可以让这个孩子变得跟孩子一样,开心而快乐。

“孩子,你……”他看到了少年紧蹙的眉头继续说道:“为什么不开心呢?”

宁静的草原因为羊儿“咩咩咩”的叫声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太阳却由小变大,由温暖变得毫无生气。羊儿们奔跑、吵闹,似乎都只是黑夜来临之前最后的狂欢。少年蹙了蹙眉头,看起来有些生气。

远处羊儿们成群结队,看起来竟是黑压压的一片。

“孩子,我看你在这个地方躺了一整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看我的羊儿们,他们在草原上尽情的奔跑,快乐的吃草,生活充实而满足,但是年轻人你却在这里看天,看了整整一天。”老人将长鞭放在草地上,在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少年坐起来看着老人。他的眼睛很清澈,表情很是认真。

浅草微微,清风拂面而过,夹杂着淡淡的泥土的芬芳。

太阳微醺,驱散了冬日里留下的最后一丝寒意。

少年躺在草地上,脑袋枕着双手,眼睛只是盯着浩瀚的天空,仿佛将这个世界都已经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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